我見過笑著流淚的人。
笑著流淚的人心里的痛苦是怎樣的,侯平安非常的清楚,前世的兄弟,出生入死的一路狂奔。
被人出賣時候的絕望,瀕臨絕境的后悔,絕處逢生的狂喜,還有兄弟離散,生死無關的解脫和痛苦。
笑著流淚的時候,是那個像極了安紫萱哥哥安岳山性格的那個兄弟,黯然離開的時候。
那天晚上的燈火很昏暗。
那天街邊地攤上的酒很涼。兩人喝完了酒,摔了瓶子,然后那個兄弟頭也不回的走了。。任憑侯平安在背后大聲地喊他回來,大聲地罵他忘恩負義,大聲的對著天空大笑,笑得滿面淚痕,笑得彎下腰,半天直不起來。
這種情形侯平安是有體會的。
妥妥的生活體驗啊。
“你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他是在絕望的吼叫出了這句話之后,就開始笑著流淚的。但是他知道,其實負了兄弟們的是他自己,忘恩負義的也是自己。只不過他不敢承認,最終眾叛親離,落得個如喪家之犬一樣的倉皇。
沒有生活體驗,怎么可能會有這種情緒的表達呢?
憑著腦袋去想嗎?去臆測嗎?去想當然的表演嗎?那多假啊!
侯平安又拿出一支煙,叼在嘴上。這個動作,就是當初跟著自己,唯一一個沒有離開自己的兄弟,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叼煙的動作。
那個兄弟跟黃毛袁忠留非常的像,總是沉默,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開口說話。那天很清楚的記得,他叼著煙,煙霧遮著他的眼睛,讓他非常的迷離。
最后侯平安不知道他在那個空間到底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但是現在,自己希望他能夠找一份正經的工作,哪怕是辛苦一點,掙錢也能夠安心一點。生活也能夠正常一點。
這是個真心的祝愿。
忽然手臂被人握住了,還搖了搖他。
“侯老師……你……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啊……我好害怕……”
女人的聲音忽然像是將侯平安從恍然的前世的水中拉了出來,有種溺水的人忽然冒出水面的那種大口的喘氣。
等看清楚了是安紫萱驚慌的臉的時候,就忽然展顏一笑:“沒什么……就是走神了。”說這話的時候,忽然感覺到手背是濕的。
他在流淚,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到,自己是在流淚。
“賓果——”
旁邊的藍茉莉就打了個響指,吹了一聲匪哨,還鼓掌。
“這就是又哭又笑,笑著流淚啊!精彩,太精彩了。”
藍茉莉是真的驚呆了,因為剛才侯平安幾乎是一秒鐘就入定了,然后瞬間臉上的表情和淚流滿面,笑著說話的模樣,自然而然,就像是本來就該這樣。
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這種表演沒有一絲表演的痕跡,就像生活中本來他就是這樣經歷了復雜的激烈感情之后,該有的又哭又笑。
“唉,嚇死我了!”安紫萱才不管什么表演不表演呢,她只在乎侯平安的情緒。所以當藍茉莉說是即興表演的時候,她還捶了侯平安一下,拍拍胸口。
“你要嚇死我啊!”
這姑娘剛才確實嚇著了,她見不得侯平安這樣的表情,就像是在揪她的心一樣,感覺到一種撕裂了的痛。
這種感受很不好,她真不希望生活中的侯平安有這種表情出現,那樣她覺得自己可能會痛死,會瘋掉,會難以呼吸的窒息而死。
“這只是一個表演而已!”
侯平安接過安紫萱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臉。
特么的,有些出丑了啊,似乎這是穿越過來之后,自己第一次流淚吧!他這樣的人對流淚幾乎是有一種恥辱性的感受,哪怕上一輩子又哭又笑的時候,他還隨后罵了一句“草擬嗎的”出來,以表現自己的憤怒。
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尷尬,侯平安還理直氣壯的教訓人。
“這就是表演!”
藍茉莉又鼓掌,這一次是真心的鼓掌,隨后忽然一陣掌聲從背后傳了過來。一轉頭,竟然是好幾位演員都在他們身后看著呢。
因為剛才侯平安太入戲了,所以他們也想從中揣摩一下。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
侯平安開始教訓安紫萱了。
“人生中的每一件事,每一個情緒,都是你在表演給人看。只不過這個表演,是從你的心。你的心讓你用這樣或者那樣的動作和語言、表情來表達出來。如此而已。”
安紫萱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剛才我們很多人沒有經歷過又哭又笑,那么我們可以在生活中見過,每一種情緒,我們都要究其根源,然后尋找到同理心。對我們體會角色有很大的幫助。同理心能將你帶入到角色之中去。”
“這個我贊成!”
藍茉莉也在旁邊插嘴,還輕輕的鼓掌。
“現在你感覺怎么樣了?”
這是在問安紫萱。
可惜安紫萱愣了一下,然后又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這樣吧!”侯平安看不得安紫萱這樣的自怨自艾的模樣,有點兒可憐兮兮的,他伸手,摸了一下安紫萱的頭笑,“我們先來一次角色互換。”
“什么角色互換啊?”安紫萱懵逼的問。
“這個好!”
倒是藍茉莉馬上就明白了侯平安的意思。
侯平安是想和安紫萱將表演的角色臨時互換一下,侯平安飾演高小姐,而安紫萱飾演侯平安的角色豬剛鬣。這樣的互換,正有助于安紫萱當面領會侯平安的表演,有助于她對角色的揣摩。
“好,我們試試!”藍茉莉對著安紫萱說,“你飾演豬剛鬣,老侯飾演高小姐。沒問題吧?我們先互換角色試一試。”
“可以啊,當然可以!”
安紫萱回味過來之后,就高興的點頭。肯定愿意啊,看侯老師表演,是一種享受呢。
也不用拍攝,也不用道具,連衣服都沒有換過來。侯平安就握住安紫萱的手說道:“相信我,你會找到感覺的。”
安紫萱就點頭,她現在就只有點頭,她覺得侯平安說的一點都沒錯,自己會找到感覺得,因為她的侯老師說了,那就能。
“準備好了吧?”藍茉莉看兩人的情緒調整得差不多了,就喊了一聲,“開始!”
安紫萱進入角色,側頭看著侯平安:“你不是高小姐。”
“我是高小姐,又不是高小姐。”侯平安站在湖邊,他背對著安紫萱,“你想要哪樣的高小姐?我都可以滿足你。”
然后侯平安轉身,看著安紫萱笑。
其實和安紫萱的笑沒有太大多的區別,就是增加了一些微表情。
嘴角的一邊拉扯著,朝一邊歪了歪。眼睛里的笑意是帶著一絲的譏諷,而譏諷只是一閃而過,更多的就是讓笑意充滿了眼睛,就像是孩子看到了喜歡的糖果暴發戶出來的喜悅,帶著一絲期待。
最終那微微一邊上翹了的嘴角,慢慢的回彈,慢慢的變成了嘟起來的嘴唇。
盡管知道侯平安是個男人,盡管知道這個男人表演的是女人的動作和表情,但是看起來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尷尬在里面。
“咔——”
藍茉莉喊了一聲,鼓掌,隨后身后的人也開始鼓掌。侯平安的表揚其實并不算多么的完美,相對于表演專業上來講,可能在細節上有瑕疵,但是對這樣半罐子水的人,已經夠震撼了,真的是個老師嗎?
“侯老師……”
安紫萱悄默默的扯了扯侯平安的衣角。
侯平安就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安紫萱果斷的點頭:“嗯!”
“坐下來!”侯平安拉著安紫萱坐在石頭上。
其余人看現在暫時可能還拍不成,又散開了。藍茉莉也坐過來,看著侯平安說道:“我也可以旁聽一下嗎?”
“可以啊!”
侯平安干咳了一聲,就開始講述:“我認識一個朋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很夠義氣。這個朋友叫石哥。”
安紫萱俯身在侯平安的大腿邊,一只手肘支在侯平安的大腿上,手掌托著下巴,頭還歪在侯平安的小腹變,像是個要擁抱的孩子一樣。
侯平安就將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輕的拍了兩下。
“石哥原本是很講義氣的人,經常在街頭混的人,都很講義氣。而且他的頭腦也很靈活,很快他身邊就有了一群以他為中心的兄弟們。他就和兄弟們開始一起打拼……什么苦都能吃,遇到什么事,都是兄弟們一起沖鋒,一起扛……”
安紫萱很安靜的聽。
藍茉莉也沒有說話。
在安紫萱心中忽然莫名的有一個想法,而且她也覺得這個想法很可能是真的,那個石哥,可能就是侯老師自己。
盡管這個故事里的事情和侯老師教書的工作,風馬牛不相及。但是她就是覺得這應該就是自己的侯老師,所以她不想漏掉哪怕一句話。
“……石哥認識一個姑娘,高中的同學,姑娘是學霸,但是很喜歡學渣的石哥。后來女孩表白了,但是石哥卻拒絕了。因為那個時候,石哥已經在爛泥里打滾了,而女孩卻是名牌大學的學生,他不想連累她被人看不起,記得那天他被關拘留所里,姑娘特地從京城來看他,他笑著對女孩說,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那天他笑得很開心……”
藍茉莉的感觸沒安紫萱那么深。這時候她的心里就只有一個念頭:這和安紫萱要體驗的那種感情,表演出來的那個笑容,有毛線的關系啊!
侯平安也是笑著在講這個故事。
只是安紫萱感覺到侯平安在笑,抬起頭,就看到了只有她才能看得懂的笑容,一種頂復雜頂復雜的笑容。
就好像雙重人格的高小姐回頭一笑的那種,開心的笑,真的就是開心的情緒嗎?或許這就是同理心吧!她忽然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