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生,無非是一個不斷喪失的過程。很寶貴的東西,會一個接一個,像梳子豁了齒一樣,從你手中滑落。取而代之落入你手中的,全是些不值一提的偽劣品。體能,希望,美夢和理想,信念和意義,或你所愛的人,一樣接著一樣,一人接著一人,從你身旁悄然消逝。
坐在書桌前,最上和人合攏手中的書本,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窗外,月亮不知何時隱去了蹤影,最上和人雙手合十的,指尖抵在眉心,沉悶地閉上了眼。
良久,輕微至極的嘆息,在這濃重的昏暗內響起。
“人生,到底是什么呢?”
回東京的第二天,最上和人再次忙碌起來,沒有多余的時間去讓他回味煩惱,周末堆積的工作讓他應接不暇。
在片場遇見的各類工作人員以及聲優向他投來的眼神,令他打從心底感到不適。
然而作為一個平庸的成年人,最上和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接受。
他內心十分清楚,此時此刻,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遭遇這種事,這個社會對男性十分寬容,對女性則要比想象中還要苛刻的多,至少在這個國度是這樣。
其他國家,他不好說。
因此,理所當然的,那兩名女孩兒的心理壓力,比他要沉重的多。
手中的工作剛結束,最上和人立刻隔壁的錄音大樓,準備去錄制《地錯》動畫,原先預定讓他和小西沙織合作的第9話副音軌,因為一些變動被取消了,換成了小西沙織與清水有沙這對組合。
而這所謂的變動,自然是因為昨天的事兒。
可副音軌能避免,動畫正式收錄是不可能避免合作的,因此當最上和人來到片場后,原本還算有所交流的休息室內,勐地一瞬間陷入沉默。
最上和人心說自己或許來的不是時候,但依舊友好的朝各位聲優打招呼,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坐在了角落,拿出臺本來看。
最上和人的對面,清水有沙與小西沙織正并肩坐著,沒有看他。
最上和人在對待工作時,是個將公私分得比較開的一個人,因此當清水有沙拿著臺本說想來對戲溝通時,即便他看得出來,清水有沙的目的并不是對戲,他想起昨晚咲良彩音對他說的話后,并沒有拒絕。
看著清水有沙與最上和人走出休息室的背影,屋內的聲優們再度小心翼翼的交頭接耳起來,坐如針氈的小西沙織內心微嘆,欠身離開了休息室。
在那之后,休息室的話語聲才逐漸波動起來。
而清水有沙也絲毫不掩飾地帶他去了大廳拐角的自動販賣機胖,買了一罐可樂遞給了他。
“謝謝。”
“怎么樣?要在這對戲么?”
最上和人看了看周圍,除了他們之外,并沒有人。
他搖了搖頭:“算了吧。”
清水有沙“嗯”了聲。
“看來對你還是有影響的,我本以為你會像個沒事兒人似的。”
“我看上去像是那樣的類型?”
“什么像不像的,你曾經不就是那樣冷酷又無情的人?”清水有沙肆無忌憚地調笑了一句。
最上和人微微有些詫異,瞥了少女一眼后,沒有反駁,似是承認她所說的。
“有沙是怎么……”
“水瀨桑。”
最上和人一愣。
清水有沙側過臉,澹笑著看他:“這兒是工作場合,還是用藝名稱呼我吧,戶塚桑。”
最上和人默然之后,點了點頭:“水瀨桑。”
“嗯。”
她的表情看不出心情,但至少是笑著的。
“水瀨桑是怎么看待這件事的?”
“怎么看待?”
清水有沙細想了會兒:“你想從我這兒聽到什么樣的話?”
“原原本本的就好。”
“確定?”
最上和人點點頭。
清水有沙默不作聲地把玩著手中額綠茶飲料罐,天藍色的美甲在鋁制易拉罐上不停地掰著拉環口,旋即伸出手遞在最上和人面前。
最上和人看了一眼,接過罐子替她掰開了。
“謝謝。”
清水有沙大大地灌了一口綠茶,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唇邊的茶漬,露出淺淺的笑顏。
“我其實是掰得開的,就是不想讓剛做的指甲變形。”
“我知道。”
“你的事兒,其實和我的美甲是一樣的道理。”
最上和人聞言一怔:“愿聞其詳。”
清水有沙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張開五指的伸出手,每一根手指都纖細白皙,美甲在燈光的照耀下泛著夢幻的水色。
“做得不賴吧,花了好多錢呢。”
最上和人點點頭。
“這指甲呀,就好比是你和沙織的過去,漂亮,好看,但是脆弱不堪。除了好看之外一無是處,你早早就看見了我的指甲,但是因為不愿與我觸碰,明知我沒辦法打開這罐綠茶,仍舊是無動于衷。
只有我主動開口要求你,你才會一臉冷澹的聽命于我。
倘若我是個倔強的人,一鼓作氣打的將拉環口和指甲全部弄斷,血流地到處都是,你肯定又是會一副關切抱怨的模樣。
我說的有錯?”
最上和人無法接話,清水有沙的話是正確的,他現在連替她打開一罐飲料,都會小心翼翼,畏畏縮縮。
在爆料事件發生之前,他甚至不曾去想過他與小西沙織的這段過去,滿心想著將其遺忘,自顧自地展望與咲良彩音的新生活。
可他不能永遠這樣,就像清水有沙不可能永遠都讓別人打開易拉罐。
清水有沙笑著搖了搖頭:“你這人,不看到女孩子受傷流淚為止,便始終是個無動于衷的絕情之人。
這一點,我早早就看穿了。”
最上和人喝了一口手中的可樂,緩緩閉上眼睛,他覺得清水有沙說的很對,對得他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因為你一直在無視,無視自己和沙織的過往,才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現在易拉罐被打開了,美甲也斷了,看見噗嗤噗嗤往外冒泡的血了。
你這時才曉得露出一副悲傷的模樣,努力想去做些什么來彌補。
不覺得太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