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倫右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水，左手順勢拿起那枚鐲子輕輕把玩，里面絮狀物很多，一點都不潤。
這意味著打造它的工匠只顧著將陣法布置進去，卻忽略了它的美觀，當然，也可能是技術水平達不到。
這東西很有價值，畢竟它不是一次性的，可以靠溫養修護多次循環使用，價格不便宜，但對于卡倫來說，用處并不大。
一是因為他自己積累深厚，不在意布置簡單結界的那點消耗；二是他本人的陣法水平雖然還沒達到大師，但靠著霍芬先生的陣法筆記以及魔方之鑰的加持，至少能算得上一個優秀。
可這畢竟是尼奧送給自己的禮物，退回去等于駁了尼奧的面子，尼奧肯定會生氣的。
所以卡倫將鐲子放進書桌抽屜，打算在合適的時候送人。
書桌對面，尼奧手里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不斷吐出落寞。
從晚餐之后，他就一直是這個神態。
“你說，這才多久啊，當初也是在這里的吧，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我偽裝成一個文員過來瞅一眼齊赫案的后續，然后我把你帶進了自己的小隊，最開始你只是一個編外隊員。
現在啊，卻能和我平起平坐了。”
卡倫糾正道：“我是第一辦公室主任，伱是第二辦公室主任，嚴格意義上來說，我領先你半個身位。”
尼奧：“……”
卡倫拿起那副殘卷，沒有急著嘗試將意識進入，而是觀察著它的構造細節，它的毀壞并不在外部，而是在里頭，這種毀壞幾乎是無法修補的，因為修補它的難度比制作它的難度還要高一個層次。
不過……
卡倫忽然回憶起自己這雙翅膀的重新鍛造，自己這里似乎還真有條件去對它進行修補，畢竟家里有一只天才貓貓和一條邪神狗狗。
“算了，我認了，誰叫你既年輕又長著一張好看的臉呢。”
“這和臉好不好看有什么關系？”卡倫笑道，“你又沒臉。”
“我說，家世好了不起啊？”
“家世好，就是了不起。這是我自己沒辦法選擇的事，睜開眼前，邪神就給我調整好了身體，睜開眼時，就看見了狄斯。睜開眼后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我對自己的樣貌還挺不習慣的，現在已經覺得很普通了。”
卡倫伸了個懶腰，他很喜歡這種朋友遭遇“不幸”事情時嘲諷他的感覺，當初在暗月島上，尼奧可沒少拿奧菲莉婭的事情奚落自己。
這種快樂，其實是一樣的。
尼奧端起自己的那杯冰水，作勢要潑向卡倫。
卡倫笑了。
尼奧收回手，喝了一大口，嘴里咀嚼著冰塊“嘎嘣嘎嘣”的響。
“其實也沒什么不同的，你依舊是我的上司，咱們可以什么都不變，我也懶得變。”
這是卡倫的心里話，不是敷衍。
他在尼奧這里學到了很多東西，而且如果不去看尼奧的那些故意找樂子的操作的話，他的布局能力和抓機會能力，真的是強得沒話說。
其實，自己也是恰好踩在了尼奧的一個節奏點上，他迷失了十年，過去也一直在桑浦市蹉跎，等到他準備就緒被調入約克城時，自己“上車”了。
因為自己的原因，尼奧的升職快了不少，但就算沒有自己，尼奧的發展也不會差，因為他身上有兩個人的智慧加持。
“上一次考察團的事，是伯尼牽線，我負責拉人，你帶著你的小隊和我一起進行了一場政治冒險，然后站對了邊又活著回來。
從伯尼到我再到你包括你的手下小隊，都靠著那次投機成功向上挪動，算得上是集體升遷。
這次只是你一個人的升遷……按照你說的在神殿里的經歷，應該是成功了的，肯定是真正的高層示意，你才能得到這種升遷。
一般來說，越往上，都是一個缸一個口味的醬。
從伯尼先前的反應來看，他是有些尷尬的，因為在他看來，你這種強行升遷并不符合他以及區長甚至是再高幾級的流程習慣。
只能是身居真正高位的人，他不在乎這種默契和流程，也不在乎中層其他人會怎么想，才會做出這種安排。”
卡倫好奇地問道：“所以，現在分析這些有什么用呢？”
“當然有用！”尼奧翹起腿，將煙灰抖落在地毯上，“這意味著你已經真正進入了高層視野，就像是你進入一家公司，雖然隔著很多層，但你已經被董事長放在心里了。”
“嗯。”
尼奧繼續道：“那么接下來，你只需要確保自己的名字能夠一直在董事長面前出現，你上升的渠道就會非常的通暢。
真正的大人物每天要注意的事情非常多的，他能記住幾只小蝦米啊，有時候真就是做人事安排時，就選擇那個腦子里有印象的小蝦米，裝作自己對下面情況很熟悉的樣子。”
卡倫應聲道：“是，作為一只小蝦米，我感到很榮幸。”
“你小子心里早就想到這一層了是不是？要不然你怎么會在神殿的人檢查你意識空間時讓你爺爺裝作拉斯瑪給那個家伙踩上一腳？”
卡倫搖搖頭，很實誠地回答道：“我當時沒想這么多，主要還是拉斯瑪提醒我的。”
“人會憑本能給自己選擇最優的那條路。”尼奧聳了聳肩，然后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指節敲桌道，“所以，接下來的這場大清洗行動，你必須要表現得高調、高調、再高調！”
尼奧站起身，雙手撐著書桌，看著卡倫：“翹板已經墊在你腳下了，你越用力地踩下去，它就能給你反彈得越高。
如果不是我知道不可能，我現在都要懷疑那個刺客是你假扮的了。”
“真荒謬。”
“你自己假扮了刺客，然后又裝作殺了刺客，給自己直接搭好了劇場，接下來只需要用力表演就能汲取政治資本獲得快速晉升渠道。”
卡倫微微皺眉，道：“你這么一說，還真挺有道理。”
“當然，也可以理解成是咱們秩序之鞭上面安排人做的，為了更進一步地打開局面，呵呵。”
卡倫搖頭：“不可能的。”
“當然不可能，這種事情上面不可能做的，也不會做到這一步，否則就是徹底壞了規矩，到時候大家就一起教內互相刺殺吧。
只能說……那個刺客的刺殺行動沒有完全完成，可能只是做了一半。
不，就算他已經做完了百分之九十九，可能就差那最后一個百分點。
我懷疑他會在刺殺結束后，再留下一些痕跡與證據，進行一個半公開的誤導，制造一個神教矛盾的漩渦。
但他看見了你家的貓，然后跟個傻子一樣抱著你家的貓就跑回你老家了。
最可笑的是，他居然放著你家的那位狗不抓！”
是的，刺客的眼里只有普洱尾巴里的那根光明手指，但那畢竟是神的遺物，怎么能比得上一尊活生生的神。
從價值高低上來衡量，凱文絕對是一條無價之狗。
尼奧繼續道：“他用的是沙子力量，但太明顯了，明顯到正常人都不會覺得是荒漠神教干的，只能說，他事兒沒做完，卻幫你鋪好了路，唉，下面我又有的忙了。”
卡倫說道：“辛苦了。”
雖然被排擠到了第二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但尼奧很清楚，接下來的行動的具體方案，還是得由他牽頭來做。
以前卡倫是自己下屬時都敢明目張膽地偷懶，沒理由變成同級后他會變得勤奮起來。
說句心里話，如果搶了他位置摘了桃子的不是卡倫，而是其他人，那他尼奧現在應該在謀劃著該如何斗倒那個家伙了；
也就因為是卡倫，他尼奧還得一邊生悶氣一邊繼續幫人家做方案。
“這次有首席配合的大清洗，只要能成功完成，做出效果做出聲勢做出影響力，那么咱們的區長應該可以調去丁格大區的總部了，區長的位置，應該由伯尼來頂替。
在這件事上，他們兩個早就有了默契，區長和伯尼的關系，就跟我和你一樣。
所以，一個缸放一種醬，大家集體換缸，你就有機會再升任為部長，取代伯尼的位置。”
“你也可以。”卡倫說道，“大區部長的位置，還是挺多的，上次開會時我看到了，可以圍一個圓桌。”
尼奧故意感慨道：“但伯尼就留下一個缸，怎么辦？”
卡倫回答道：“上次那位部長不是和那頓家那邊聯手了么，其他人屁股底下，不可能全都干凈，順便扳倒一個讓他把位置空出來唄。
這本來就是一種規矩吧，不可能掃了一大堆大區管理處的人，自己人這里一個不動，總要動一兩個做做樣子。”
尼奧笑道：“以前這種話，一般都是由我來說。”
“怕你受委屈。”卡倫微笑道。
“好的，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的第一辦公室主任。”
“您客氣了，我的第二辦公室主任。”
“呵呵。對了，你職位提升后，你的下屬位置也可以提了，原本你的大隊長位置，以及副主任的位置，你是怎么想的。”
“大隊長的位置，我打算給穆里，副主任的位置，給阿爾弗雷德。”
“維克和萊昂，你一個都不給？”
“維克的情況有些特殊，他其實誤會了他的處境，我懷疑他就算什么都不做，等過幾年大祭祀穩定好局面后，也會提拔他，他才是真的被掛念在大人物的心里。
萊昂的話，我不想給他一種交易的感覺，他現在壓力很大，我想，他自己也寧愿繼續當一個小隊員。
反正，團體就在這里，職位上的調動就沒那么重要。”
“辦公室有兩個秘書的職位空著，姵茖和梵妮我是要調去我那里的。”
“你的意思是讓他們兩個當我秘書？”
“嗯。”
“不錯的提議，我會這么安排的。”
“好了，我就先走了，我想，既然白天那三位已經碰過頭了，那么事情肯定已經要開始了，你信不信，當我回去時，我的辦公桌上應該已經被放好了新的且極為詳實的舉報材料。”
卡倫提醒道：“是我的書桌。”
“干！”
尼奧走后，卡倫走進臥室，沒在床上看見普洱，來到隔間的狗窩，他看見普洱睡在狗窩內的墊子上，凱文則睡在狗窩外面守護著普洱。
自己和奧吉大人回到家時，讓凱文不惜開口說話；
而且，從普洱的敘述中卡倫得知，凱文原本是打算代替普洱被刺客抓走的。
那一晚的事情過后，普洱和凱文的感情得到了進一步的加深，身為大小姐的普洱這是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卡倫的到來讓凱文蘇醒，他先看了看卡倫，然后又看向霸占了自己“床鋪”的普洱，眼里，滿是對妹妹的一種寵溺。
卡倫將殘卷放在了凱文面前，小聲道：“你看一看，能不能幫我復原它。”
凱文伸出狗爪，將它扒拉到自己面前，對卡倫露出了笑容，然后又指了指普洱，示意這件事普洱也能幫忙。
“你們看著弄，弄不好也沒關系。”
這時，書房那里傳來桌鈴聲。
卡倫走回書房，阿爾弗雷德打開書房門：“少爺，那個地穴神教的家伙又來了。”
“讓他進來吧。”
“是，少爺。”
古斯在沃福倫他們坐下來后，他就乖乖地離開了，可現在大晚上的，他又來了。
很快，古斯進來了，比初次見面時，顯得更卑微了些。
這應該是親眼目睹了兩位主教大人對自己的態度，所以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被拔高了很多，他甚至不喊自己隊長而直接稱呼：
“卡倫大人，晚上好。”
“坐吧。”
“好的，謝謝。”
“你還有什么事？”卡倫很直接地問道。
“就是白天我對您說的那件事。”古斯伸出手，原本和普通人一樣的手掌瞬間變成了白骨，一道藍光閃過，白骨手中攥著一把黑色的匕首，鋒銳的氣息一下子流淌出來。
不過，古斯是將匕首對著他自己的。
“我的實力其實很不錯，如果您愿意和我組成教內搭檔，我肯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古斯就像是一個商品推銷員，下午來了沒推銷成功，晚上又來，而且推銷的商品還是他自己。
“我很好奇，和我組成搭檔，對你有什么好處？”
“資源。
這是由偉大的提拉努斯大人親手締結的秩序和地穴兩教之間的傳統，當然，秩序神教為主，地穴神教為輔。
其實，地穴神教和秩序神教相比，差距真的非常之大。
如果將秩序神教比作一棵大樹的話，那地穴神教就是依附在大樹下的一朵花？甚至是小草。”
卡倫換了一個坐姿，他沒有想當然地將這句話當作是一個外教人對秩序神教的吹捧。
因為大樹根莖廣而深，會搶奪附近的養分，地穴神教……其實就是被搶奪的對象。
奧吉和執鞭人之間的關系，怎么看都不是平級，甚至不是上下級，更像是一種……奴役和寵物。
而我們地穴神教的信徒，想要提升自己的實力，往往需要比普通人類信徒多很多倍的資源。”
“那為什么我身邊很多秩序之鞭的人，并沒有地穴神教的搭檔？”
“一是因為這需要申請，主要是秩序神教這邊對這個名額卡得很嚴格；二則是有資格申請到的秩序之鞭大人，他們身邊往往有足夠多的手下，并不需要這種搭檔；三則是，我們地穴神教這邊的大人，他們普遍也不愿意去締結這種搭檔關系。”
卡倫算是徹底明白了，和原理神教，也就是自己和辛婭麗之間的那種互惠平等的關系不同的是，地穴神教這邊其實就是賣身的農奴。
雙方之間的優秀者，互相都不需要，而需要的人，又往往不優秀拿不到這個名額。
養一只妖獸或者一頭異魔在自己身邊并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不是說帶著出去兜風很有面子這么簡單，你還得承擔他萬一迷失、暴走的風險；
對另一方來說，只要自己能混得好，誰愿意去做奴仆？
所以，奧吉應該是很早期或者叫幼年期時和弗登締結了搭檔，靠著秩序神教賜予的資源成長起來后，就想吃飽喝足溜走了。
那么大的一條冰霜巨龍，它成長起來到底需要多么可怕的資源啊，正如普洱所說的，光是吃喝拉撒，自家都負擔不起。
看來，拉斯瑪那一晚早就看清楚了奧吉的小心思，作為前任大祭祀，他怎么看著教會資產在自己面前流失？
古斯則應該屬于那種比較有進取心，現在又混得不好，特意來找自己這個年輕的潛力股。
但……
自己家里已經有兩只寵物了，卡倫沒興趣再弄一頭骷髏在家里放著，自家開的是喪儀社又不是動物園。
另外，自己手下隊員各方面人才都有，也沒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而且有一點他肯定故意沒說，那就是秩序之鞭這一方締結搭檔關系之后，肯定也會付出一定代價的，為了他，不值得。
“很抱歉。”卡倫搖了搖頭，選擇最干脆的拒絕，“我暫時沒有這個考慮。”
古斯的目光瞬間變得黯淡下來，他站起身，向卡倫鞠躬：
“打擾您了。”
“沒事，以后有空可以來喝茶，我們可以做朋友。”
“好的，謝謝您，您是一個很……很好的人。”古斯是有些感動的，他原本以為卡倫這么年輕做出了這么多成績，應該是那種心高氣傲的人。
而這樣的人，往往不會很講禮貌，所以，雖然知道這只是場面話，但古斯的感動是真的。
嗯，古斯不知道的是，上一個約卡倫喝茶的達利斯先生，人上門來喝茶時，直接蒸發了。
“對了，你用過晚餐了沒有？”
“大人，我不用吃食物，我是靠一些黑暗屬性的物質維系生命。”
“但美食的作用不僅僅是填飽肚子，你可以嘗一嘗，廚房里應該還有。”
“不用了，大人，感謝您，下次吧，下次吧。”
“嗯，好。”
“大人，再見。”
“再見。”
古斯走出了書房，離開了。
卡倫揉了揉脖子，他準備去沖個澡睡覺了，可以預見，明天將是極為忙碌的一天，不，是忙碌的開始。
但當卡倫剛準備起身走向臥室時，阿爾弗雷德打開了門。
“少爺，他又回來了。”
“嗯？”
“我送他出門后，他說還想再見您一下。”
卡倫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讓他進來吧。”
“是，少爺。”
古斯又進來了，他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走到卡倫面前，很認真地問道：
“大人，您想要么？”
“什么？”
古斯語氣變得很急切：“您想要么？”
“你至少應該告訴我是什么東西，我才能回答你我是否想要。”
古斯氣息變得粗壯，
問道：
“大人，您想要養龍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