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
又是兩天時間過去。
李尋歡回到保定城。
帶著一身的疲倦和無力。
在不久前,他從孫小紅口中得知阿飛的下落,故而前去尋找好友。
而讓他失望的是,阿飛已徹底陷入林仙兒以愛情編織的陷阱中,渾渾噩噩,完全沒有當初那攝人的風采。
或許一刀殺了林仙兒,未必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但若真是如此,阿飛就等于同他決裂了。
現已身心俱疲的李尋歡,只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而不知不覺間,他竟又來到了興云莊外。
李尋歡眉頭皺了皺,興云莊自龍嘯云死后,已漸漸變得沒落起來。
但幾日未見,興云莊卻突然變得燈火輝煌起來,隱隱中還有人聲傳出,不似此前那般寂寥。
李尋歡尚未多想,就見一道人影趁著夜色飛入興云莊中。
這身影輕功竟然不差,顯然是武林中人。
李尋歡雙臂一振,人如飛燕,已向那黑影追去。
不管如何,興云莊中還有那令他這半生都魂牽夢繞的女子。
他絕不愿能讓林詩音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當然,他若愿意,手中飛刀一揚,那黑影立刻就要跌倒。
但若非在必要時刻,李尋歡是絕不愿動用飛刀,也絕不愿殺人。
只是還未等他出手,那黑影就又飛了出來。
竟比進入院子還要快。
只是先前這人是施展身法飛掠進來的。
而現在是被人以重手法扔飛出來的。
李尋歡認出了這人的身份。
兵器譜排名第四十五,“兩袖飛云”李禪功,武功并不弱,名聲也很足。
而現在,他卻只是一具尸體。
傷口在喉嚨。
一劍穿喉!
好快的劍,好鋒利的劍。
興云莊什么時候多出了這樣一位高手了?
風吹過,卷起漫天紅葉。
未及多想,劍氣襲人,天地間忽然充滿了凄涼肅殺之意。
伴隨著一聲龍吟,劍尖已向李尋歡喉嚨刺來。
劍身是烏黑的,不見光華。
但劍一刺出,森寒的劍氣已逼人眉睫。
使劍的是一個黑衣人,身材高大魁偉,驕氣逼人。
李尋歡身形已如一股清風般飛了起來,那原本憔悴的臉上,已煥發出一種耀眼的光輝。
他的手伸出,手里已多了柄小李飛刀。
一刀封喉,例無虛發的小李飛刀。
黑衣人鐵劍迎風揮出,化作一道烏黑的寒光直取李尋歡咽喉。
劍還未到,森寒的劍氣已刺碎了虛空。
劍勢沉重,壓的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但李尋歡不愧是李尋歡,雙臂一振,已在千分之一個剎那掠過劍氣飛虹,隨著片片紅葉飄落。
黑衣人一聲長嘯,凌空倒翻,一劍突然劃出無數光影,向李尋歡頭頂灑落下來。
李尋歡周圍三丈方位,都已在沉重的劍氣籠罩之下,都似已閃避不開。
只聽“叮”的一聲,火星四濺。
李尋歡手里的飛刀竟不偏不倚的迎上了劍鋒。
就在這一瞬間,漫天劍氣突然消失無影,黑衣人的長劍已收回鞘中。
而李尋歡的刀還在手中,刀身卻已被截為兩段。
飛刀已斷,勝敗已分。
難道常勝不敗的小李飛刀,竟然又敗在興云莊中?
李尋歡忽然開口道:“‘嵩陽鐵劍’郭嵩陽?”
郭嵩陽點了點頭,面上雖無表情,目中卻帶著蕭索之意,黯然道:“我敗了。”
李尋歡道:“誰說你敗了?”
“我說的。”郭嵩陽嘆息著道:“你本有兩次機會致我于死地,但卻并未出手。”
“或許是因為我并沒有把握。”李尋歡笑了笑:“更何況,我的刀鋒已斷,殺氣已竭,郭兄本能置我于死地,但郭兄卻并沒有。”
“因為嵩陽鐵劍雖能輸,但卻不能不要臉。”
郭嵩陽搖了搖頭,像他這么驕傲的劍客,連續輸玉連城和李尋歡兩人,對他的信心也是一場巨大的打擊。
但他若能承受住,就像是一柄百煉劍歷經千錘百打一般,自然會更上一層樓。
而信心若失,嵩陽鐵劍也只能淪為一把普通的劍。
李尋歡道:“郭兄真英雄,只是……不知郭兄怎么會出現在興云莊?”
“興云莊?”郭嵩陽道:“這里只有六絕莊,沒有你所謂的興云莊。”
“六絕莊?”李尋歡一怔。
郭嵩陽也不回答,只是走到了府邸的大門前,往上指了指。
李尋歡跟在郭嵩陽身后,順著手指往上看了看,就瞧見龍飛鳳舞的“六絕莊”三個大字。
“六絕莊?”李尋歡心念一動:“莫非現在這里的主人是‘六絕狂客’玉連城?”
郭嵩陽點了點頭。
李尋歡又道:“郭兄在六絕莊中做客?”
“不,我現是六絕莊的護院。”郭嵩陽道:“走吧,他說過,如果李尋歡要來,可以隨時去見他。”
李尋歡思忖了片刻,道:“好。”
這一個興云莊他并不在乎,但他想知道關于林詩音的消息。
在這一路上,李尋歡發現“六絕莊”中有不少下人仆從,燈火輝煌,就連家具裝飾也重新購置了一番。
這一番裝修下來,只怕不知要花多少銀子。
他向郭嵩陽詢問了下,郭嵩陽如實回答。
一共花了兩萬多兩銀子,而這筆銀子全是由上官金虹賠償的。
因為上官金虹捏碎了一個杯子。
李尋歡聽得滿頭霧水。
很快,兩人就已來到一間院子外。
院子中,一道黑色身影輾轉騰挪,身影如電,正在習武,不是玉連城還能是誰?
“無怪此人年紀輕輕,就這般武學修為,天賦與努力都不可少。”李尋歡心中感嘆著,但很快就露出驚訝之色。
“此人使得武功竟全是少林七十二絕技?可他不過只是在少林寺待了大半年時間,怎能盡得真傳?”
在月光與燈光的映照下。
玉連城的身影在院子不斷變化,幾乎化作一條模糊的黑色殘影,且充滿了一種神秘的禪韻,讓人有種心神寧靜的感覺。
忽然間,玉連城身形凝住,食指、中指一并,隨手一點,飄飄渺渺,了無煙火氣息。而在不遠處的墻壁上,則已出現了兩個淺淺的坑洞。
接著他豎掌為刀,刀風破空,但這刀風竟帶著灼熱的氣息。
刀法一經施展,四周氣溫竟也都在上升。
而原本就已枯黃的樹葉受刀氣所催,竟簌簌從樹上掉落,又被玉連城的手刀一劈,“蓬”的一聲爆散開來,化作一團火焰從空中飄落。
“刀”化為掌,一掌按出,頓時氣流涌動、
這掌法看似陽剛、凌厲、兇狠、霸道,仿佛是天下至剛至猛,至強至絕的掌法。
但掌法中,卻又仿佛處處留有余地,似蘊慈悲,要人幡然悔悟,重新做人。
不多時,玉連城就已使出十來種佛門武功。
很快,他將招式一收,風輕云淡,眉宇間卻猶自帶著低眉頷首的慈悲意蘊。
“短短半年時間,閣下已至少掌控了十來種佛門武功,實在是天縱之才。”李尋歡不由稱贊道。
“可惜,還差的太多。”玉連城自然早已注意到兩人,他長嘆一聲,帶著唏噓之意。
這絕非謙虛之語,他的確只是學了皮毛,還未掌握全部深邃。
比如他開始使得是“無相劫指”,看似驚人,但“無相劫指”講究無色無相,與無形處降下災劫,心意一動,力發指尖,劫力無形,方得圓滿。
而玉連城要凝氣并指,遠不到無形無相的地步。
“我知你來的意圖。”玉連城看向李尋歡道,淡淡道:“林詩音還是她的院子里,我沒有動她。若你想要接她離開,隨時帶走。”
李尋歡長舒一口氣,但若真讓他去直面林詩音,他又不敢。
就算龍嘯云已死,但林詩音依舊是他的嫂子,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的。
“這家伙……”玉連城搖了搖頭,但他也懶得去管這種事,道:“我聽說你去看了阿飛?”
李尋歡點了點頭。
一想起阿飛,他嘴角的苦笑更甚。
玉連城道:“我也知道阿飛的情況,林仙兒那女人實在不簡單,她若執意纏上一個男人,而那男人還很癡情,也只能陪林仙兒一起下地獄了。”
李尋歡眼前一亮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玉連城道:“哦?”
李尋歡沉默了半晌,道:“我不愿讓阿飛沉淪,但思來想去,能拯救他的辦法,也只有一個。”
玉連城心念一轉,道:“哦,你要我去殺林仙兒。”
李尋歡黯然道:“我只希望阿飛永遠莫要再見到他,只因已見到她,阿飛就無法自拔。”
郭嵩陽忽然道:“你若真是他朋友,就應該勸他才對。”
李尋歡笑的很凄涼:“無論多聰明的人,若是陷入感情,都會變成呆子,別人是勸不動的,而且越聰明的人,反而可能陷得越深。”
玉連城道:“你若是去殺林仙兒,阿飛必然會記恨你終生。其他人縱然有本事殺林仙兒,但那女人對付男人的手段,也很少有男人抵抗。所以,你想到了我……”
“不錯。”李尋歡點頭:“只要你能讓阿飛永遠見不到林仙兒,我欠你一次,就算你要飛刀的秘訣我也給你。”
“你錯了。”玉連城道。
“我錯了?”
“阿飛涉世未深,林仙兒若是死了,他對林仙兒的感情情將更為深厚,而這也會成為他的軟肋。若還遇到林仙兒這般女人,也同樣會陷進去。”
“那還能有什么法子?”實際上,李尋歡又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也實在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
玉連城道:“你若真想要阿飛度過這一情劫,只要把真相血淋漓的撕給他看,只有讓他自己掙脫感情的枷鎖,這才是正途。”
李尋歡遲疑道:“可這……可這又如何困難……林仙兒實在太狡猾了……”
玉連城露出運籌帷幄的笑容:“但我卻已有了法子。”
“真的?”李尋歡興奮道。
玉連城點了點頭,又看向李尋歡,目光中似有著一種戲謔的笑意:“不過這是一樁交易,你既然讓我幫助阿飛,那你也得幫助我一件事。你放心,這絕非傷天害理之事,雖然有些困哪。”
“好,我答應你。”李尋歡立即答應,沒有半點猶豫。
“你隨我來。”玉連城大步向府外走去。
“今晚?”李尋歡一怔。
玉連城道:“不錯,就是今晚,就是現在。”
兩人出了六絕莊,便展開輕功,踩著月光,向城外掠去。
他們的輕功毫無疑問是江湖上最頂尖的,不多時就出了城,來到了一片楓林中。
就在此時,一陣酒菜的香氣已隨風傳來。
李尋歡的鼻子很靈,他已聞到了紅燒肉、炸子雞、糖醋魚還有極好的陳年花雕。
而很快,他們就來到一座小樓前。
小樓燈火通明,不但酒菜的香氣是從小樓山傳來的,而起樓上還隱約能聽見一陣男女混雜的笑聲。
李尋歡笑道:“你要我做的事,不會是去這樓上做客吧,吃肉喝酒這種事,我一向在行得很。”
玉連城拍了拍他的肩,微笑道:“不錯,我要你進入小樓里,在里面待上一刻鐘的時間。無論你是在里面吃肉喝酒也好,殺人放火也好。只要待足一刻鐘的時間,我就答應幫你拯救阿飛。”
“哦,竟然還有這種好事,正好我肚子空空,就算那紅燒肉有毒我也要吃兩塊。”李尋歡笑道。
玉連城眼中帶著戲謔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好,你去吧,希望你進去后,還會有這么好的胃口。”
李尋歡帶著滿心的疑惑,向小樓走去。
而他一走到門口,就仿佛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