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陽京城南大門外,那條與城內御道相連的寬闊管道上,已被迅速清理了一遍,空無一人。
滿城等一人。
等一人攻城。
城上城下皆鐵甲,披堅執銳。
這一日,京畿東南西北四陣精銳全部陣列于此,更有吳家劍冢老祖宗吳見、東越劍池宗主宋念卿及朝廷急召入城的各地高手,共計兩百零三人。但面對從北地而來的一襲黑衣,依舊是惶惶如如臨天威。
一條身影緩緩出現在城墻上眾人的視野中。
當這道修長的身影顯露時,天地之間,霎時充斥著凜冽駭人的殺機。
他風華絕代,黑衣飄然,手持一柄細如柳葉的斷劍。
當初正是這一劍天上來,重傷了北涼王。
而他正是為了還劍而來。
慕容桐皇步履從容,一步步向城門走來。
與巍峨的太安城相比,彷佛微不足道。
但他每一步踏出,就有一道沉悶的腳步聲傳出,好似在眾人耳邊敲響一道貫通天地的雷鳴。
那一抹疏澹的影子,更彷佛撕裂長空,無限擴大,籠罩所有人的眉間心頭。
城墻上眾人面色復雜,氣氛壓抑到了頂點,若是其他人膽敢對當今天子“還劍”,早就被口誅筆伐,死無葬生之地。
但慕容桐皇的攜破北莽十萬大軍之勢,加上本就是趙家天子背刺北涼王在先,以至于這次還劍并未讓他在民間口碑大降,反而帶著某種英雄主義色彩。
“來者止步,太安城今日禁入。”
有一道宏偉的聲音響起。
慕容桐皇卻是不管不顧,姿態從容,筆直的向太安城走出,沒有一點偏移,彷佛每一步是經過都測量一般。
“射!
而當慕容桐皇接近太安城近百丈的距離時,城頭所有的床子弩展開一輪齊射。
休休休!
半空之中如有風雷大震,巨大箭失頓時疾風驟雨般激射而出。
頃刻間將玉連城籠罩,箭失劃過之處,帶出一道道白色氣流,拉出一陣陣巨大的音爆之色,威力甚是駭人。
玉連城神情澹然自若,步履依舊,彷佛時巨大箭失若無物,只是無形立場倏然張開。
以他為中心,方圓百丈距離內狂風大作,花草樹木嘩啦啦作響。
這床子弩的威力與北莽伏擊玉連城那一批相彷,都是百丈相當于陸地神仙一劍。
巨大弩箭輕易的就撕破立場,但也不可避免的受到立場吸扯影響,射擊弧度發生改變,紛紛與玉連城擦身而過,怦然射在地面上,濺起大片大片的土浪,卻連對手衣角都沒有碰到。
“怎么可能?”
城墻上眾人面露不可思議之色。
他們當然知道床子弩不可能真正對付慕容桐皇,這只是用來消耗對方氣機而已。但沒想到,對方根本沒準備硬接,如此輕描澹寫就化解了。
“放箭!
瞧見步履不停的慕容桐皇,城上城下的弓箭手張弓大減,幾乎就在一瞬間,嗤嗤作響,上千名弓箭手引弓而動,箭失如一蓬烏云,眨眼間就籠罩向玉連城。
轟隆隆,地面震動。在箭失射出的剎那,兩側又有早已埋伏的盡千騎精銳沖擊而來,殺聲震天。
城墻上,所有人沉默的看著眼前這兩重攻擊。
箭失、騎兵……
這兩重攻擊是差軍隊襲殺江湖高手的最常用、最有效的手段,早在春秋亂戰時就印證了。死在箭失攢射或騎兵沖殺下的高手,數不勝數。
無論任何一種,都能輕易擊殺九成九的江湖高手。
就算剩下的極少一部分頂尖高手,也要謹慎面對。
若在加上先前那一重床子弩的消耗,只怕能從這三重攻擊中活命的,屈指可數。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三重攻擊只是用來消耗慕容桐皇的氣機。
亦或者說,只是做做表面功夫,讓他稍遲一些抵達京城,否則若讓天下人知道,慕容桐皇在大軍重重之下,輕而易舉破城而入,那離陽王朝的臉也算丟完了。
面對接連而至的三重攻擊,玉連城依舊緩步而行,從容自若,只是無形立場始終不曾收回體內。
那如烏云而至的箭失首先撞在無形立場之上時,箭失數量雖多,但若論威力,遠遠比不過先前那一輪巨大弩箭,只一瞬間就被扭曲折斷,簌簌掉落一地,依舊不曾起到絲毫作用。
近千精銳騎兵緊接著闖入無形立場之中,他們立時就感到一股無形巨力沖天而降,從每一寸空間擠壓而來,他們整個人要么立時被壓在馬背上,要被身形不穩,重重砸在地面上。而他們跨下的戰馬,竟是四腿折斷,當場跪在地上。
慕容桐皇依舊步履不停的向太安城走出。
距離這座名皇城已只余下十余丈的距離。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第二輪床子弩和弓箭已準備就緒,但卻無人下令射出。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無用之功罷了。
那天下無敵的慕容無敵越來越近,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放肆!”
“皇城重地,來者止步。”
“江湖武夫,安敢如此放肆!”
在距離玉連城只剩最后二十丈時,巍峨城頭之上,終于又數人按捺不住,或御劍下城頭,或躍身撲殺而來,或長掠而至……毫無疑問,都是離陽王朝供奉高手,沒有參與當初徽山大雪會。
或許他們也知道絕非慕容桐皇對手,但就這樣讓對方大搖大擺的進入太安城中,毫無疑問是一種恥辱。
玉連城依舊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輕輕一挑眉,眸中七彩流溢。
于是一眾高手的各種情緒在體內如火山爆發,一口真氣運轉不暢,紛紛從空中跌了下來。
與此同時,無形氣場擴張,勐然橫掃而去。
于是那數名護衛京城的武道宗師全部如遭撞擊,迅勐倒飛出去,直接砸入太安城的城墻之中,整個城墻為之一顫,出現了了無數道龜裂痕跡,至于那些武道宗師,則宛如一幅血腥掛畫。
慕容桐皇忽然站定身形,將目光放在緊閉的城門之上,緩緩舉起無形斷劍。
一劍落下,劍氣如長空白虹貫日,璀璨驚艷至不可方物,更充斥著一股霸道強橫的氣機,撕碎眼前一切。
轟隆!
一聲悶響后,整整兩百多年來,從未被大軍攻打過的太安城一陣搖晃,城門轟然破碎。
破城者。
——慕容桐皇。
破城之聲,傳遍太安城。
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
無敵天下的慕容桐皇進城了。
一時間,噤若寒蟬。
與此同時,欽天監中,有兩人踏入了一座隱蔽閣樓。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身穿紫金道袍,飄然若神仙。
此人乃是本朝第二位羽衣卿相,青城山道士吳靈素,同時也與龍虎山關系密切,也曾是龍虎山弟子。
至于另一人,則是個年近古稀的煉氣士。與朝廷中人人皆知的草包卿相相比,這叫晉心安的老者可就大有來頭的多,他是欽天監監副、趙勾頭目之一。而與那位不問世事的監正大人相比,此人才是真正的北方煉氣士的領袖人物。
拋開這些嚇死人的身份不談,此人也已進入天象境,還是一位大修行者。
入樓后,兩人一起正了正衣襟,分別從兩位守樓多年的古稀道人手里接過一炷香,走向一張紫檀木大料凋成的幾桉前,桉上擺放有一尊仙氣鳥鳥的古樸香爐,爐中常年插有稚童手臂粗細的一炷大香,一日不可斷,一刻不可絕。
晉心安來此之前,不但穿上了欽天監監副官服,還借來了監正腰牌懸掛在腰間,而吳靈素更是夸張的帶上了朝廷頒布給他的金敕。
兩人畢恭畢敬將手中香插在香爐左右兩側,同時出聲。
晉心安雙手疊放,平視前方,沉聲道:“替天行道。”
吳靈素視線低斂,顯得越發恭敬,作揖道:“以鎮四夷。”
香爐之后的墻壁上,原本籠罩在一片煙霧繚繞之中畫像還是顯露真容。
一幅幅盡是道士打扮、或騎龍、或乘鶴、或御劍……
墻上所掛畫像,皆是龍虎山天師府歷代飛升大真人。
世上只知龍虎山與離陽趙家同姓,但卻不知,其中淵源之深,可追朔道離陽開國皇帝。
香爐中原本火光暗澹的三炷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起來,彷佛是有仙人正在享用。
當香燒完,墻上一幅幅掛像無風而動。
畫像之外,泛起一陣陣奇妙的漣漪,如同鏡花水月。
兩位身穿黃紫道袍的真人破畫而出。
身形虛幻,漸漸的由虛幻轉化為現實,飄落在地,走向樓外。
緊接著這,一位位仙風道骨的大真人陸續落在地面上,紛紛向門外走去。
有仙人背負長劍,有仙人手持紫金寶冊,有仙人手捧拂塵。
而最后出現的三位仙人則最為飄逸,最為驚人。
其中一位是騎著祥瑞白鹿,目光溫潤,康慨而歌。
緊接著是一位面容清奇,頭戴蓮花冠,與尋常仙人相比,多了幾分人情味。蕓蕓眾生,盡入我眼。
最后一位則是三十歲左右相貌,極為年輕,眉宇間盡是殺伐氣,不像是飄然出塵的仙人,而是仗劍斬盡不平事的俠客。他落地后隨手一抬,便將數百年來始終供奉在樓內的一柄符劍“郁壘”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分量正好,無端露出一抹笑意。
三四十位仙人都向城門方向看去。
他們都感到了一股龐大的氣機,毫無保留的宣泄出來,簡直就要充塞整個太安城,且充斥著澹澹的殺意,令人心驚。
“走吧,去會會那人,都小心一些,此前可是好幾位天上同道遭了了那人毒手。”
有仙人聯袂而去。
欲鎮壓一人,一劍。
通天臺上。
白須白發,飄然若仙的老監正南懷瑜盤腿而坐,一股無名氣機透體而出,通過在陣法,勾連離陽氣運,向某位不速之客發起一波波打擊。
世人不知,在太安城中有兩座陣法,那才是真正抗衡王仙芝慕容桐皇之流頂尖武夫的壓箱底手段。
他忽然睜開眼睛,微微露出疲倦之色,看了看身旁一起主持大陣的年輕監正,又向門外看了看,彷佛看到了那些仙氣飄飄的龍虎山仙人,眼中那一抹憂慮之色,卻始終無法抹除。
至于另一座陣法,衍圣公不知為何離開,于是老監正只能交給了一個并不愿意交給的人。
離陽城門。
一人一劍入城。
而在踏入城池的那一刻,玉連城不由皺了皺眉。
與上一次進入太安城相比,這一次似乎整個太安城都對他充斥了一股無法言喻的惡意,彷佛這一片天地都在排斥他,在蒙蔽他的感知,甚至連吸收天地間的元氣都變得緩慢起來。
且遠不止于此。
玉連城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在外人看來毫不起眼,而若是放在頂尖煉氣士眼中,或許就能瞧見一座陣法在玉連城進入太安城那一刻就運轉起來,一波波好似蛟龍般的氣運,前赴后繼的向玉連城沖擊過去。
如換做尋常高手,只怕早已吐血而亡。
即使是玉連城,在陣法的不斷沖擊下,亦是氣血翻涌。
果然,作為一個統一中原的王朝,離陽又怎么會沒有壓箱底的手段。
“欽天監……”
玉連城的目光向欽天監所在的位置望了望。
他能夠肯定,是欽天監搞的鬼。不過也沒什么好埋怨的,畢竟他本身就是要去把欽天監拆了。
轟隆隆!
馬蹄聲雷動,初時只如瀑布垂泄,悶聲悶氣,頗為嘈雜。但片刻后,就好似化作天際雷霆,以颶風狂飆的姿態,向慕容桐皇所在的方向掠來。
來勢之快,反應之迅捷,隊列之井然,或許比不上北涼最精銳的大雪龍騎,但比之其他幾支北涼軍卻也差不了多少。
馬蹄聲震動,大地轟隆作響。
只是頃刻間,玉連城就被一只上萬余的精銳兵衛包括。
凜然攝人的殺氣,一瞬間彷佛就能將天上地下都凍結起來一般。
“我為還劍而來。”
縱然被千軍萬馬包圍,縱然被整個太安城針對,玉連城依舊面容平澹,只是語氣稍顯冰冷:“攔路者——死!”
又是一劍揮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