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信單位叫滬都外貿商品交易市場化工商品科,王憶對此毫無印象。
來信人的名字是陳谷。
這個他的印象就深刻了。
陳谷,谷子叔!
這是他的一個熟人啊!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這個名字,王憶腦海震蕩的厲害,整個人感覺都有些顫栗了。
怎么會在82年看到這個名字?
王向紅看他哆嗦趕緊喊了一聲:“來兩個人,王老師風寒還沒好打擺子了,快快快,送他回去……”
“還找什么人?王支書咱倆上手吧。”張有信脫掉工作服擼起袖子把王憶架了起來,“你看他虛弱的。”
王憶說道:“沒、沒事,我不要緊。”
“先送王老師回他宿舍去。”王向紅幫他做了決定。
兩人一個攙扶一個抱起箱子,把他送進了聽濤居。
被動虛弱……
進屋后王向紅對張有信說:“張同志你先去忙吧,這里有我。”
張有信正要走,可往王憶臥室掃了一眼后他停下了,說道:“還是那個支書你去忙吧,我不忙,我今天信件送差不多了,再說我跟王老師有共同戰斗情誼,總之我先照顧一下他。”
王向紅說了一聲‘我去熬紅糖姜汁’,然后大踏步離開。
王憶撫摸著箱子上的郵遞單對張有信說:“我沒事,什么事都沒有,你回去上班吧。”
張有信撓了撓鼻頭:“真沒事?”
王憶無奈:“前天晚上被雨淋了有點小感冒而已,吃著藥了,沒什么事!”
張有信咳嗽一聲支支吾吾:“啊?沒事啊,好,那就好。哎呀,你是大學生,你肯定有數,嗯,大學生好啊……”
“是你有事吧?”看著他這樣子王憶一下子反應過來。
張有信扭頭看他臥室。
他臥室門開著,因為白天要通風和進陽光曬一下。
王憶跟隨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墻上掛的衣服。
兩套牛仔服,其中一套是他穿過的還有一套用塑料袋罩著依然嶄新。
他頓時明白張有信的意思:“有信哥,牛仔服?”
張有信說道:“其實我第一次碰上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你的衣服了,不過那時候咱不太熟悉……怎么了?你什么眼神?”
“沒、沒什么。”王憶擺擺手,“你繼續說。”
主要是剛才張有信的前半句話嚇他一跳,還好后面跟上了‘衣服’倆字。
張有信說道:“還有什么好說的?我就想問問你,你這里竟然有兩套這種牛仔衣褲,你穿不了,這多浪費呀,能不能賣給我一套?”
王憶痛快的說道:“行,不過這衣服挺貴的,有信哥你知道,我手頭不寬裕的……”
“明白,都明白。”張有信示意他不必解釋,“我聽說你為學校付出的心血與金錢了,所以你說這衣服的價錢就行,運費跑腿費什么的都可以加上,我要是手頭錢夠那就買一身,不夠我再攢一攢。”
王憶說道:“嗨,有信哥你這就見外了,運費跑腿費不說了,只說這衣服它要六十塊和外賓特殊布票……”
“六十塊!”張有信下意識咋舌,“真的挺貴。”
王憶趕忙說道:“不過禮拜天我要借用你的船來拉糧食嘛,這樣的話我可以給你便宜一點。”
“不用。”張有信說道,“你愿意賣給我這身衣裳已經夠意思了,我不能讓革命同志吃虧,六十塊和特殊布票是吧?我回去搞一搞。”
他往外走,出門又猶豫的停下了:“外賓特殊布票不好搞,你看我能不能用的確良布票來替代?我可以多給你一些的確良布票,這個我攢了不少。”
王憶說道:“行,不用多給,你用的確良布票替換就行。”
“另外你把衣服先拿回去,這衣服可能跟你不太合身,你得找裁縫幫你修一修。”
他進屋去摘下牛仔服,追上去遞給張有信。
張有信握住衣服問他:“我現在身上錢不夠,你要賒給我?你信得過我?”
王憶說道:“瞧有信哥你說的,我信不過別人能信不過你?何況咱們之間說什么賒不賒的,你拿回去、你先拿回去穿著,等你錢湊手了再給我。”
張有信忍不住的給他當胸來了一圈:“你可真是我的好同志!”
“王老師你太爽快了,以后咱們就是擁有鐵與血凝煉出來的友誼的同志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要用船說一聲,找人捎一句話或者給我們單位打個電話、發個電報,那我立馬找你!”
他掏出筆寫了下郵電所電話和電報號碼,然后高高興興的離開了。
王憶緩緩坐下。
目光重回箱子的郵單上。
陳谷。
這是一個自稱他干爹的人。
也是他父親的至交好友。
就像之前他允許學生們在擼榆錢的時候去恣意享受無憂無慮的時光以留下美好回憶,關于陳谷的回憶對他來說也很美好,也是有溫度的。
這個人和他父親一樣,都是曾經真的喜愛他、呵護他的人。
可惜兩個人都是壯年而逝,其中陳谷去世的更早。
根據王憶的記憶,陳谷去世的時候他還在小學;
有一天他正在上課,同為教師的父親突然來找他帶他坐上了學校后勤的車子,急匆匆奔赴去了廣慈醫院。
在那里他見到了陳谷最后一面,而最后的陳谷情況很不好了,他患了肝癌,臉蠟黃而浮腫、肚子因嚴重腹水而高高鼓起,以至于每次呼吸都很困難。
當時陳谷說不出話來了,只是努力抬起胳膊把自己的諾基亞N95給了他。王憶知道那是給他的生日禮物,之前陳谷每年都會給他生日禮物。
陳谷的去世對他父親打擊很大,他父親這人跟他很像,對親情、感情看的很重,而且也有一些心理問題——王憶一直認為自己以前的焦慮癥和抑郁傾向就跟父親的遺傳有關。
對于王憶來說,82年這時空與他有關系的人不多,他的父親、幾位愛護他的老師、幾位同班同學的善良父母,另外就是陳谷了。
說起來82年的陳谷還活的好好的,應該還是個大小伙子,但王憶沒想過聯系他。
這不能怪他冷漠或者自私,一來他來到82年時間還不長,二來他除了陳谷這個名字壓根不知道這位喜歡嚇唬他的‘谷子叔’的其他信息。
陳谷出現在他生活中的時候他還太小,只知道谷子叔是個做生意的,而他之所以知道這點還是因為他父親后來的提及。
他父親說陳谷的肝本來就不好,結果從單位辭職下海經商后為了能拿下客戶便不得不頻頻喝大酒,這進一步導致了他肝問題的惡化。
至于谷子叔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他曾經在什么單位工作過?他怎么跟父親成為朋友的?
這些王憶壓根不知道,只知道他是滬都人、曾經在滬都一家國有單位工作過。
陳谷這人自稱浪子,他一生未娶從不跟女人走心只走腎,所以他才一個勁讓王憶認他當干爹。
只是這人性子太跳脫,或者用日漫的話說就是太中二,他喜歡開玩笑式的嚇唬王憶,搞的小王憶對他挺害怕的,死活不肯叫他干爹,頂多有禮物的時候叫谷子叔。
現在他之所以能夠在看到郵單上的‘陳谷’兩字就確定其身份,一是因為這個‘陳谷’是從滬都發來的快件,再者他還珍藏著陳谷每年給他郵寄的賀卡,那上面的字跡跟郵單是一樣的。
曬著陽光、看著熟悉的字跡,王憶陷入回憶之中。
陳谷給他留下的具體形象不太深刻了。
主要是他跟陳谷打交道的時候有點年少,他那時候對身邊的人和事不怎么上心,加上十多年過去了,記憶難免模糊。
不過他還記得陳谷當年對他的惡作劇:
比如他上廁所的時候突然扔進去一條玩具蛇、比如他睡覺的時候帶個面具蹲在床頭——還好是奧特曼面具,可當時王憶一睜開眼睛看見個奧特曼在床頭還是嚇得慘叫。
再比如他多次帶陳谷去見漂亮女人,然后跟人說這是他兒子——每次見的漂亮女人都不一樣。
另外因為王憶不肯叫他爸爸、不肯配合他騙人,他還跟漂亮女人們說自己這兒子有自閉癥……
在所有的事情中,王憶記憶最深刻的是他上一年級時候過生日陳谷問他想要什么禮物。王憶說我想要媽媽、讓媽媽陪我睡覺,然后陳谷帶他去找了一個溫柔的女人,他說媽媽桑也算是媽媽……
而王憶之所以對這件事記憶深刻,是因為那溫柔的女人真摟著他睡覺來著,雖然王憶知道那不是自己母親可是那天晚上他睡得很好,那媽媽桑是個好人,給他講故事、唱安眠曲。
亂七八糟的回憶著,王憶又看向箱子。
箱子里是什么?
陳谷怎么會突然給自己郵寄來一個快遞?而且指明讓‘王憶老師’收,他怎么會知道自己?難道他也是穿越了?
帶著滿頭霧水他拆開了箱子。
沉重的箱子里全是連環畫、小人書,難怪這么沉重。
另外還有一封信。
他拆開信封,里面除了信紙還有一疊錢,全是大團結,足足有十張,竟然是一百元錢!
王憶很吃驚,他看向信紙,上面是陳谷的字跡:
“翁洲市天涯島王家生產隊的王憶老師:展信佳。我叫陳谷,是滬都外貿商品交易市場化工商品科的一名普通科員,前些天我從《揚帆晚報》看到了關于您與天涯小學的事跡報道,心里大受感動、思想波瀾起伏……”
“為響應政府關于積極為少年兒童辦好事的提倡,本人特將單位同事收藏的部分小人書贈送于貴校以協助成立圖書角,另有本人積攢的薪水壹佰元整隨信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