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176.電影放映機,到位回到大隊委,王憶松了口氣。
不是干警們殺了個回馬槍,是電影放映隊的曹大旺和余軍這兩個人來了!
他們還帶了一臺機器過來。
老式電影放映機。
具體來說是長江f16一4a型16毫米電影放映機!
王憶時空屋里有這么一臺機器,所以一看到放在地上的機器立馬給認出來了,二者是一樣的。
當然是款式和結構一樣,這臺機器已經破舊的很厲害了,主要是銹跡斑斑,連放映輪都長滿了紅銹。
曹大旺看他進來很熱情的跟他握手,然后說道:“王老師,幸不辱使命啊,終于把這臺長江機給你送過來了。”
王憶很高興,他說道:“太感謝你了,曹同志,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呢——主要是度日如年。”
曹大旺慚愧的說道:“是我的動作確實比較慢。”
余軍幫腔解釋說:“不能怪我師傅,沒辦法的,這機器屬于集體,我師傅要買的話得向領導打報告,然后領導要向市里的文體局進行申請,通過上級領導批復后才能處理廢棄的機器。”
但兩人送來的也只有機器,幕布、音箱等輔助設備一概沒有。
這也正常,這年代不管個人還是單位都節儉,幕布和音箱肯定都要用到不能再用才拋棄。
像幕布即使不能用了也不是說跟壞掉的機器一樣扔進庫房,而是物盡其用、變廢為寶,能當桌布就裁剪了當桌布,不能當桌布則交給漁業公司做風帆。
電影幕布厚實,修補后做風帆很好。
不過這些東西都好解決,在82年也能解決,所以王憶不愁。
對于外島的農村來說,最難解決的是電影放映機的主機,這機器現在只有電影站才能搞到,而幕布和喇叭不是。
王向紅這邊比王憶還要高興和激動,當然他還最是緊張。
等王憶跟曹大旺兩人寒暄之后他趕緊把人拉到了一邊偷偷問:“王老師,那機器你能修?”
王憶低聲跟他說:“肯定能修,這個我有信心,不過就是時間得長一些,另外需要電線來給它把線路換一遍。”
“咱隊里有電線。”王向紅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幾乎是喊了起來。
王憶擺擺手說道:“這電線不行,你得找徐經理去買,再一個也得通過徐經理買一條大幕布和一個音箱,這些供銷社里可能沒有,但徐經理能給搞到。”
“還有一個是油漆,你得給我準備點油漆,這些機器已經很舊了,咱島上水汽大,我得刷一層油漆做個防腐蝕處理。”
王向紅小雞啄米一樣點頭:“沒問題沒問題,我盡快就去辦。油漆咱庫里有,這個有什么講究嗎?”
王憶說道:“這沒有講究,油漆用在庫里的就行,但電線、幕布和音箱得靠徐經理幫忙買。”
“不過不著急,我修起來也費勁,得等幾天才能修好。”
曹大旺那邊還在眼巴巴的等待著王憶呢。
王憶明白他的意思,去把紅旗20攝像機高仿玩具拿出來交給了他。
帶著皮套子,保存很完好,絕對是一件高檔禮物。
剛被干警們討論過是否存在‘投機倒把行為’,王憶現在極其謹慎,便叮囑曹大旺說道:“咱們這是互相贈送啊,可不是買賣。”
曹大旺稀罕的撫摸著攝像機說道:“這我明白,咱確實沒有金錢交易,是我用一件廢品換你一件高檔玩具,你也是準備把這廢品交給學生當玩具用的嘛,哈哈哈。”
王憶又叮囑他:“你拿到以后也別讓太多人去看,這種東西不讓隨意交易的,上午還有公安同志來說這回事,不信你可以在島上打聽一下,他們上午剛來。”
曹德旺一愣:“還有這種事?”
他有點后悔來做這交易了。
不過機器已經送到了,總不能拿回去吧?拿回去也沒用,就是廢鐵一塊,而手中的相機玩具卻極其精美。
不舍得放手。
這時候余軍上來伸手:“師傅,你給我看看吧。”
曹大旺一巴掌拍在他手上:“看什么看?就是個玩具而已,沒什么好看的。”
皮包上有帶子,他直接挎在了身上,把照相機擱置在胸口。
就像去電影廠參觀學習時候看到的攝像師一樣。
時髦又帥氣。
這下子王向紅就要請兩人吃飯了。
畢竟給送來了一臺電影放映機的主機,而且王憶說能修好,這可把他喜壞了,生產隊要有電影放映機了,這多厲害!
要知道他們隊里都已經三四年沒放過電影了。
外隊放電影年輕人能去、婦女能去,一些老人還有家里有孩子的婦女是去不成的,要是隊里自己能放電影,那得多好?
他還沒有想到可以用收票的方式來吸引外隊人來看電影,哪怕一人只要一分兩分,一晚上賺個幾塊錢沒問題。
幾塊錢是不多。
可這不都是白得的?不都能補貼隊集體的財政?
王憶不貪心。
帶領天涯島發展要一步步的來,先解決教育這種國策性大問題,然后讓隊里人吃飽喝足,接下來才輪到賺錢。
正好生產隊現在多有涼菜,中午大灶有烙了野菜餅,王憶從門市部去打了一斤酒出來,這樣簡單而豐盛的一頓飯就給湊齊了。
王憶跟他們說:“我們生產隊條件簡陋,兩位同志不要嫌棄。”
看著一桌子小菜,兩人很新奇:“不簡陋,這很豐盛了,看起來還挺好吃的,王老師你自己拌的?”
王憶低調的說:“我們生產隊成立了個社隊企業,是隊里一些手藝精湛的女社員給拌的,嘗嘗、都嘗嘗,味道挺好的,下酒很不錯的。”
辣鹵海鮮確實是啤酒白酒好伴侶。
兩人吃一口泡椒魚皮、嘗一塊麻辣蟹,鮮辣可口的味道立馬讓兩人胃口大開。
王憶給兩人和王向紅倒酒,王向紅招呼著他們吃喝。
余軍一邊吃一邊瞄紅旗20,還是很感興趣。
但這玩具是曹大旺給閨女準備的禮物,他不愿意讓余軍去玩,不是怕出意外摔壞了,是不想增加被人玩弄的痕跡。
王憶舉杯勸慰余軍:“這就是個玩具而已,又不是真的攝像機,你為什么那么感興趣?”
余軍訕笑道:“就是玩具我才想要拿到手來玩玩,要是真家伙的話那我可不敢碰,這可是精密機器,一不小心給碰壞了我下半輩子啥都不用干了,光掙錢還債吧!”
這年頭攝像機是遠比自行車要珍貴的珍貴的多的物件,拿海鷗紅旗20舉例,這款機器從1970到1979年一共生產了271架……
而自行車呢?光是永久廠自己一年就能生產212萬輛以上!
所以在余軍這種小地方青年眼里,攝像機就是高精密機器。
姚當兵第一次來天涯島的時候挎了一臺攝像機,他同樣是愛護無比,還因為這個讓王憶給懟了一頓。
王憶看著余軍那惆悵的眼神挺不忍心的,他算是看出來了,余軍這廝是攝影愛好者。
于是他又去拿出一臺相機模型說道:“其實我這里還有一個玩具,本來我想自己留著的,但我看余同志你好像很喜歡……”
“還有一臺?”余軍呆了一下。
曹大旺也很吃驚。
這不是攝像機生產廠給外賓準備的紀念品嗎?準備了這么多嗎?
余軍接過模型一看,說道:“是海鷗205啊,這個攝像機還挺常見的,五一慶典的時候報社同志就是用這機器來拍照的。”
海鷗205,這算是中國國產攝像機里的經典之作了,上銀白下暗黑,色調經典,它誕生于1964年,一直生產到二十一世紀才停產,一共生產了得幾百萬臺,乃是一代國產神機。
王憶問道:“你看來對攝像機還挺有研究的,一眼就認出這是海鷗205了?”
余軍笑道:“嗨,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來,它可太有名了,去年剛獲得了全國照相機質量評比同類產品第一名!”
這機器也里面也儲備有彩圖塑料片,眼睛湊上去看,能看到里面有風景。
余軍沒想到王憶手里還能有一臺攝像機玩具,雖然從珍稀度上比不了紅旗20,可這也是好東西了。
反正這都是玩具,不能真的攝像、只能收藏在家里自己把玩,那它是不是珍品就無所謂了。
他翻來覆去的看著這玩具喜滋滋的問:“王老師,我聽你剛才說了一句‘看我喜歡’,然后呢?”
王憶說道:“然后我同樣可以跟你來一個友情贈送,如果你能搞到幕布或者音箱,我可以跟你互相換贈。”
余軍聽到他的話猛然抬起頭,說道:“王老師,你這、你這就是欺負我了呀。”
王憶問道:“什么意思?”
余軍訕笑道:“不管幕布還是音箱都挺貴呢,你這一個玩具怎么能換的了?”
“你能換放映機是因為它已經廢棄了,只能賣廢鐵。要是那放映機還能用,你用十臺照相機玩具都換不到,放映機多貴呀?照相機五百塊吧?玩具肯定便宜,幕布和音響可不便宜呢。”
王憶說道:“我明白了,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也可以跟你換廢棄的幕布和音箱,你們庫房里總不會只有廢棄的機器吧?”
余軍頓時驚喜了:“真的?”
然后他又嘆了口氣:“不對,我們站的庫房里沒有幕布,倒是有幾臺音箱,但都是擴音喇叭壞掉了,幕布全被廢物利用啦。”
王憶一拍桌子說道:“你給我回去弄兩個損壞程度最低的音箱過來,我跟你換這個不算欺負你吧?”
損壞的音箱不值錢。
電影放映機還能賣廢鐵,音箱能干嘛?
一旦音箱壞掉都是被站里領導的孩子拆開卸下喇叭中的磁鐵來玩,只是最近幾年站里領導孩子都大了,已經不玩磁鐵了,這樣庫房里才存下了廢棄的音箱。
所以王憶這個提議對余軍來說太合適了。
而曹大旺這邊急了:“不是,王老師啊,我為了換這個玩具可是用了一臺放映機——雖然它壞了,可我也是按照廢鐵的價格買下來的。”
“你現在用兩個廢棄的音箱就能換這個紀念品,那、那對我不公平了!”
完好的音箱值錢,廢棄的音箱一點不值錢,賣廢品人家都不收外殼,因為這年頭的音箱外殼不是塑料是木頭的,收回去只能燒火。
而音箱值錢的只有前面的鐵質蜂窩板和里面一些銅鐵,但合計起來沒多少,賣不了幾個錢。
王憶安慰他道:“你別著急,我不是沒說完嗎?本來我是要換幕布和音箱,如果沒有廢棄幕布,那我只能再要五塊錢了。”
余軍趕忙說:“行,五塊就五塊!”
實際上這等于是五塊錢買一個高檔攝像機模型——音箱不用花錢買,打個報告要走即可,也就是說我賺了!
曹大旺還是不滿,余軍嚇尿了,說道:“師傅、師傅,咱是自己人啊!”
你這怎么幫著外人給我抬價呢!
反應過來的曹大旺尷尬的一個勁用腳指頭摳鞋底,趕緊端起酒杯說道:“來,咱們祝偉大祖國繁榮昌盛!”
海鮮涼菜把兩人吃的很美。
兩人自然是贊不絕口。
王憶便給出主意:“曹老師、余同志,你們兩個已經嘗過我們社隊的酥魚和這些涼菜了,是不是很好吃?那你們不想著給領導、同事或者家里人帶點嗎?”
“我沒別的意思啊,兩位同志,咱們大老爺們不能光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對不低?有好吃的也得給家里人帶一點。”
“而你們平時工作上肯定受到領導和同事照顧頗多,那是不是也該給他們帶點禮物呢?”
曹大旺不好意思的說:“我們上次拿過你的酥魚了,這次再拿涼菜就太不像話了。”
我草!
王憶當場就笑了。
你們倆癟犢子真是吃拿卡要慣了,竟然以為我還要給你們送禮?
做夢!
老子要賺你們的錢!
余軍也順著師傅的話給幫腔說:“對,每次來都拿東西不像話,不過王老師你說你們島上現在辦了個社隊企業賣涼菜?那我們就按照市場價買一些吧。”
曹大旺點點頭。
他們等著王憶再客氣。
然后王憶說:“行,不過別按照市場價了,便宜點賣給你們,畢竟咱們都是同志嘛。”
送上門的肥羊不宰白不宰啊!
他這話一出來,曹大旺和余軍同時心里咯噔一聲。
然后曹大旺就在心里埋怨:我客氣一句就行了,你說你還客氣干什么?
然而此時余軍也在心里埋怨:師傅你瞎客氣什么?你別客氣咱不就沒有這檔子事了?
但說出口的話、潑出去的水,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兩人只能掏錢。
曹大旺先沖著酥魚下手:“我要酥魚,多買幾份酥魚,我老婆和孩子吃不了辣,這酥魚適合下飯。”
余軍則相反:“我要泡椒魚皮、要香辣蟹和香辣蝦,還有這個、這個鮮辣小鮑魚也來一些。”
曹大旺詫異的問:“你怎么要這么多辣呢?你不太能吃辣,而你父母年紀大了也吃不得辣呀。”
余軍顧左右而言他。
曹大旺忽然反應過來:“咱們站長老家是湘西的,他能吃辣……”
余軍干笑道:“師傅我這不是要從咱站的庫里搗鼓兩個音箱出來嗎?所以想給咱站長送點東西,呵呵,你別誤會我意思。”
曹大旺懷疑的看向他:“我誤會你什么意思了?”
余軍的反應讓他心里一沉。
自己這個徒弟不是個省心玩意兒啊!
看來他是有什么想法啊!
軍備競賽就這樣展開了。
他本來只買了兩塊錢的酥魚和野蔥拌章魚仔,如今他不得不掏錢去買更貴的麻辣蟹、麻辣蝦還有鮮辣小鮑魚。
兩個人一共竟然買了十塊錢東西。
一人一大兜子。
王憶心里感嘆。
果然一家獨大做不出好買賣,一切都需要競爭!
給涼菜封了口,兩人提著網兜離開。
王憶讓大迷糊去把放映機給帶進聽濤居,大迷糊輕松的給夾在腋下。
猛男。
王向紅不放心,跟著王憶在后面問:“王老師,這機器真的能修好?我看著挺不好了,長那么多銹了,還能修好嘛?”
王憶安慰他道:“支書你放心,我看過了,這機器的燈頭和主要配件只存在小問題,我先修一修,后面換上新線路還能用。”
王向紅的心放入肚子里,歡天喜地的離開:“那我下午讓張同志送個信,給老徐送過去,托他給買電線,對了,買什么樣的電線?還有幕布要買,那音箱呢?音箱還買不買?”
王憶說道:“音箱不買了,音箱修起來更簡單,看我的吧。”
音箱他才不修呢,一樣換新配件!
這個更簡單,他到時候把音箱卸開換上一套新配件再把音箱釘死,只要箱子不被打開,那就是神仙也休想發現里面的貓膩!
今天下午王憶就不去縣里賣涼菜了,劉紅梅帶一隊、王東喜帶一隊,共同乘坐一艘船出發。
王憶去碼頭送他們。
一起來的還有不少人,大家面色凝重、滿懷祝福。
弄的場面挺動情的。
弄的王憶挺莫名其妙的:這么多成年人去縣里做個賣涼菜的小買賣,大家至于這么緊張嗎?
他明白,生產隊的人一輩子沒做過買賣,突然之間要做買賣了難免心里七上八下。
可他已經帶了兩天了,賣涼菜又不是什么多有技術含量的事,去了把桌子一攤開,剩下的就是裝涼菜和收錢了,有什么好緊張的?
隨著漁船離開碼頭,王向紅掛起了一條長長的鞭炮,然后用煙袋鍋點燃了引信:
“噼里啪啦……”
響亮的鞭炮聲在碼頭上轟鳴,更有硝煙彌漫被海風吹去島上。
很有儀式感。
這樣算是天涯島社隊企業正式開業了!
下午王憶沒事干,他便鎖了門進時空屋回22年一趟,還得辦理房產證呢。
買房這種事,中介收錢實在不少,2.4個點的傭金放大到一百四五十萬上就是近四萬塊。
但這錢不白花,燕微雨幫他把一切都辦妥了,只剩下他本人要去走的手續,而這些手續也有燕微雨陪同。
22年房市很冷,房產管理局和土地管理局辦公大廳冷冷清清,他們甚至沒有排隊,將準備好的資料遞上去,隨著打印機工作,一本嶄新的房產證就出來了。
燕微雨拿到房產證遞給他,說道:“一哥,恭喜你,以后你就是有房一族啦。”
一哥是她對王憶的尊稱,從憶哥演化而來。
王憶笑道:“也恭喜你的訂單結束,這次謝謝你了,以后再買房子我還會找你的。”
燕微雨驚喜的問:“還買呀?”
王憶剛才只是隨口客氣,一看姑娘認真了趕緊解釋道:“以后看看,合適的話就買。”
然后燕微雨撩了撩頭發想請他吃個晚飯。
王憶拒絕了。
待會他就要回到82年呢,晚飯肯定沒時間吃。
他讓墩子開車送自己回到公務員小區,用剛拿到的鑰匙打開房門,里面空空蕩蕩、安安靜靜。
挺好的,以后他在22年有個正式落腳地了。
但這不是個家。
82年的聽濤居不是他的房子,可卻讓他感覺那是一個家。
他在房子里轉了轉,隨便開了一扇門回到82年。
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王憶伸著懶腰走出去,夕陽西下。
世人但愛朝陽美,而他獨好黃昏。
或許是他性子內斂,他總覺得朝陽光芒過于鋒銳,而晚霞則溫柔的多,像母親慈祥的目光。
也或許是他少年時代的經歷,讓他渴望清凈和溫暖,朝陽的出現更多代表熱鬧——與他無關的熱鬧,一種喧囂。
站在山頂能遍覽黃昏。
他遙望海洋,海路漫漫,不見盡頭。
藍天白云在頭頂飄蕩,開始熾熱的海風熾烈的拂身而過。
天氣很好、空氣很清新,散落在海上的其他島嶼依稀可見,或許具體看不清什么,可是那股清晰的碧綠卻總能映入眼簾。
這是熱情而絢爛的夏日傍晚。
已是黃昏,天遠云高暮色來,社員下工、漁民歸來,島嶼上的煙囪又開始緩緩地冒起白煙,漁家人搖著船踏破晚霞歸來。
夕陽紅,海上更紅,波瀾蕩漾的海面上出現一片片的橙紅,數不清的橙紅,像是萬千燈火。
漁民們搖櫓歸來就是回島上去找他們家的那一盞燈火!
看到這里王憶就猜測,估計漁民跟自己一樣也喜歡黃昏,黃昏到來一天的勞作就算結束了,就可以與家人團聚了。
因為歷經風浪,所以對漁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家族大集體是一種信仰,這就是王憶這個王家子孫歸來的時候,島上族人會在當天就熱情的接受了他。
眼前悠然的黃昏讓他頗感放松,于是他回去拿了瓶米酒倒在杯子里慢慢喝了起了。
甜米酒和初夏的黃昏很配。
他小口小口的抿著米酒看著海上,一海晚霞正婆娑,千百碧浪爭潮頭。
下工的婦女不忙著回家做飯的就會來到碼頭,一邊聊著天一邊看著海上,等著自家男人所在的漁船歸來。
夕陽漸落,紅霞變紫霞。
海面從橙紅變成暗紅,又變成暗紫,最終黑夜降臨了。
暮色沉寂,月亮清晰,還有滿天繁星高懸蒼穹,王憶喝掉最后一口米酒仰望星空。
真干凈、真清澈的夜色!
大迷糊叫他吃飯,說道:“王老師,今天漏勺做了手搟面,用了你給的那個油辣子,他熱了熱潑在上面說好吃。”
王憶點點頭道:“油潑辣子手搟面確實好吃,加一點醋,帶上酸味更好吃。”
面條已經舀出來了,一人一碗拇指寬的大面條,雪白濃稠的面湯、鮮紅滾燙的油辣子,還有幾條香菜花。
王憶倒了點醋端起來吹了吹吃進嘴里。
入口綿軟有嚼勁,酸香開胃又麻辣!
他在門市部里吃面,有人來打醋:“王老師,給我打一斤醋吧。”
王憶抬頭看了看說道:“嫂子你怎么自己來打醋?讓孩子過來打醋就是了。”
婦女無奈道:“讓他來打一斤醋,到家里就剩下半斤了!”
孩子沒有飲料,而外島的米醋帶甜味,所以他們有的能忍著酸味把米醋當飲料喝。
王憶問道:“那個嫂子,這里有咸菜你要不要買點回去?小榨菜,味道挺好的,五毛錢一斤。”
婦女咋舌:“啊?咸菜要五毛一斤?快趕上雞蛋了呀。”
王憶笑道:“這咸菜好吃,而且耐吃,一斤全家能吃上幾天呢。”
他發現島上實在缺蔬菜,咸菜都是老蘿卜疙瘩,所以就往這邊帶一些咸菜過來賣。
之前他也帶過榨菜,但都是自己吃,這次他帶了一桶榨菜絲,味道甜滋滋很好吃,島上人肯定會喜歡。
他讓婦女嘗了嘗,婦女果然心動了,讓他記賬買了一斤榨菜絲。
王憶打開賬本找到她家雞蛋數量,按價值抵扣。
青嬸子、滿山花等人一起過來,看見他的賬本后便笑了:“王老師,你這門市部現在成了咱隊里的雞屁股銀行。”
“王老師可沒經歷過雞屁股銀行時代。”
“六幾年的事,那時候也有王老師了,不過當時王老師估計不記事呢。”
王憶給她們抓了把花生米,讓她們邊吃邊聊天:“什么雞屁股銀行?我還真沒經歷,是不是雞下蛋然后存起來換錢?”
“不是,直接換東西。”滿山花笑道,“六幾年的時候日子緊巴,不管大人小孩,一人一年就是三百六十斤口糧,這就叫‘累不累,三百六’——不管干的活累不累,一人一年三百六十斤口糧。”
王憶說道:“這行啊,難怪那年頭都多生孩子呢。”
青嬸子說道:“花姐瞎說,她記錯了,不是一人一年三百六十斤口糧,是三百六十斤的口糧標準。”
“這口糧要用工分去買,不過是三百六十斤內可以用工分買,超出三百六十斤就是吃議價糧了,那就貴了。”
“那年頭咱生孩子多是因為沒有現在的技術,又是結扎又是給套子,那時候啥也沒有,到了晚上也沒有燈,兩口子往床上一躺除了造孩子還能干啥?”
后面這話很彪悍,王憶被震得一愣一愣。
小翠嫂子說道:“還是說雞屁股銀行吧,就是家家戶戶養幾只雞,生了雞蛋不舍得吃,孩子上學買鉛筆買作業本,家里頭的醬油和醋,這都得靠雞蛋去換。”
想了想,她又說:“嗯,一個雞蛋當時是五分錢,一個作業本當時也是五分錢,我還記得呢。”
王憶說道:“那這些年來雞蛋價格變化不大。”
滿山花說道:“一直到這兩年吧,這兩年東西還是多少貴了一點,六幾年到七幾年,咱社員用的東西的價格沒怎么變。”
聊了幾句吃掉了五香花生米,她們把各自要買的商品說出來,火柴、糖精還有大米,都是些零碎東西。
王憶照例記賬,然后推銷榨菜絲。
滿山花聽說五毛一斤直接搖頭,小翠嫂子嘗過之后要了半斤。
王憶把小盤里的榨菜絲推給滿山花說道:“花嬸子你嘗嘗唄,嘗嘗不要錢。”
滿山花羞赧的笑道:“不嘗了,王老師你說的話肯定沒錯,你說好吃它就是好吃,可五毛錢一斤太貴了,算了吧,我肯定不買,就不嘗了。”
王憶咂咂嘴。
看來對社員們來說,咸菜跟雞蛋等價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
婦女們拿著商品開開心心的離去,王憶老老實實的看他《赤腳醫生手冊》。
這本書真挺好,就是看過后他感覺自己身上好像已經染了好幾種疾病?而且還有兩種絕癥?
八點多鐘,碼頭上傳來喊聲:“回來了!我看見了,是回來的船!”
王憶一聽這是銷售隊回來了,便背著手溜達著下去。
他到了碼頭的時候正好船靠上來,王憶聽見雜亂的交談聲:
“今天有買的嗎?”
“剩下多少回來的?”
“賣的還行,廠子里的工人就是有錢,還是不少買的,我估摸著得有個一百多塊。”
“我們這邊也好,比昨天好,今天有回頭來買的呢,沒有一百塊但也不止二三十了,估計能翻倍呢。”
一切都在王憶預料中。
王憶少年是在滬都郊外一個鎮上度過的。
鄉鎮上起初是沒有涼拌菜小攤的,大約在他讀小學時候有一家川蜀人來開了這樣一家店,賣涼拌菜也賣冷鍋串串之類,開業后當天人不多,但沒過兩三天就開始爆滿。
人們起初自己買涼菜回家吃,發現好吃又不貴,消息便在左鄰右舍之間傳開,左鄰右舍也去買。
所以現在鐵具廠門口攤位上的顧客不只是工人了,也有周邊的人聽到介紹來嘗嘗。
鐵具廠外面好幾家店鋪呢,里面也是有員工的,他們跟工人一樣吃統銷糧,手里不缺錢。
這樣光鐵具廠的攤位就能賺一筆,可以保住涼菜生意的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