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7月6號,星期二。
壬戌年五月初六。
天氣……
很不好!
一大早喇叭廣播聲便以前所未有的高聲調響起來:
“……各地對農民加強三熱愛教育,干部黨團員帶頭多交糧、交好糧,全國夏糧征購進入高潮,十三個主產省市已經征購167億多斤,完成計劃87……”
“嗤嗤、嗤嗤……”
“江南省天氣預報,請沿海的同志注意,8217號臺風歐文于今日凌晨四點左右正式進入我國領海,預計今日中午影響翁洲地區,請翁洲地區的黨員干部帶領群眾做好抗風抗災準備。”
“本次臺風為強熱帶風暴,于昨日登陸曰本島九州,對長崎、福岡、佐賀、熊本等城市造成嚴重破壞,經過九州之后臺風風力有所削減但不可小覷。受此次強臺風影響,我省大部地區將出現了大范圍的狂風暴雨天氣,請各位廣播聽眾做好防風避雨準備……”
王憶聽著廣播聲拿起昨天晚上剛去買回來的雨衣推開門走出來。
昨天還是晴空萬里。
今天已經是黑云壓城城欲摧。
不管看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天空都是黑彤彤的,整個海洋幾乎被籠罩住了。
都說暴風雨之前寧靜,可現在海上并不寧靜,海浪此起彼伏的沖天涯島奔襲而來,拍在礁石灘上、拍在岸上,氣勢洶洶,如大兵攻城!
王憶面色凝重。
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這廣播聲并不是號召社員們起床或者上工,今天社員們很自覺,都起的很早,強勞力們分成組,然后扛著梯子、拎著網具、找出石頭開始加固屋頂。
他們要做的事情簡單,就是用舊網將屋頂上的干海草給罩住,再把石頭綁在網具上,用石頭來壓住屋頂海草不被吹走。
只要海草不被吹走那天涯島上的海草房會比內陸的茅草房更能遮風避雨,這些海草是一種大葉海藻,干了之后還能吸水。
所以一旦降雨它們會吸水膨脹,到時候更緊密旳覆蓋在一起、更好的擋住雨水的滲透。
校舍屋頂也需要維護,大膽領著民兵隊在忙碌,王憶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一半校舍的屋頂用網具給蓋住了。
王憶過去看了看。
這些網具都是以往的廢棄漁網,破碎的不成樣子,被婦女們湊活著綁起來用來保護屋頂。
臺風過去后它們還要收攏歸入庫房,這都是集體財產。
島上人正在緊張有序的忙碌著準備應付臺風。
有船靠上天涯島、有人跑進大隊委。
然后王向紅奔跑出來,他跑到學校喊道:“民兵隊、民兵隊,集合!”
他的聲音很急促,正在忙活的壯漢和青年知道有大事迅速放下手里的活甚至顧不上放下手里的工具就跑過來。
大膽在屋頂喊:“草,大義你把梯子扛走了,我怎么下去!”
王東義恍然,又把梯子給推了回去。
民兵們迅速集合,王向紅快速說道:“公社領導有命令,大鵬島上的燈塔最近在修繕加固,現在出了一些問題,需要咱們各生產隊的民兵小隊集合去展開支援工作。”
“事情緊急不廢話,你們不用換衣服了,帶上兩天三天的吃食、帶上斗笠和蓑衣趕緊過去,應該是臺風走之前你們回不來了!”
大膽敬禮問道:“支書,咱們生產隊是你帶隊嗎?”
王向紅皺起眉頭。
他看向王憶,王憶明白他的意思,問道:“我來帶隊?”
王向紅說道:“大膽膽識過人,可是他這人遇到大事容易魯莽,以往有需要民兵隊集體出動都是我帶隊,但今天得有人在島上主持防汛工作,所以……”
“我會竭盡全力保護好咱的社員。”王憶敬禮說道。
王向紅正色看向民兵小隊說道:“廢話我不多說……”
“放心好了。”大膽搶著說道,“我們肯定聽從王老師的命令,王老師是隊長,我是副隊長!”
王東峰笑道:“對,一定聽王老師指令,王老師讓往東絕不往西,王老師讓趕狗絕不殺雞!”
王向紅怒視他一眼說道:“別廢話,那你們準備一下立馬出發,公社的石干事去船上等著你們了。”
王憶說道:“先等我一分鐘——支書,我們可能一兩天回不來是吧?”
王向紅說:“是,家里你放心我都照顧好,小秋老師不會出事……”
“我不是擔心家里。”王憶搖搖頭轉身往聽濤居跑去。
他昨晚買了二十多件的防風雨衣,本來是準備給社員們用的,畢竟是臺風來襲,難免會有誰家出問題,所以王向紅會安排突擊隊,誰家需要幫助突擊隊立馬頂風冒雨的出發。
如今他要帶隊去大鵬島,這樣他得給民兵們一人配一件,剩下的他交給了王向紅說:“以前托同學買來的,我早就知道咱外島夏天會有雷暴雨,所以準備了雨衣給暴雨時候出外勤的社員用。”
王向紅拿到雨衣后大喜,說道:“王老師啊,你是真的眼光長遠,你真跟評書里的軍師一樣,走一步看三步謀劃十步!”
民兵們拿到雨衣后翻開看,說:“王老師這雨衣好,怎么還帶著個罩子?這是什么的?玻璃的?不是。塑料的?也不像啊,真好。”
“比城里工人穿的雨衣還好,這個雨衣衣服褲子分開的。”
“你們看你們看,它兩層啊,防雨布是兩……”
“行了船上再說吧,趕緊走。”王向紅揮揮手。
王憶一邊跑一邊挎起個登山包,同時不忘回頭喊:“支書,看好我的狗啊,四個小狗崽別出事!”
王向紅沖他甩手示意他放心。
他們回家收拾之后跑上公社的船,船上有個面色嚴肅的中年人著急的說道:“怎么才過來?趕緊走趕緊走,越往后海上風越大,現在臺風的邊緣已經影響到咱外海了。”
機動船出發,船上已經坐了一些壯漢和青年。
都是各生產隊民兵小組的成員。
大膽看到王憶背著個大包,說道:“王老師你給我吧,你坐穩了,今天這船肯定搖晃的厲害。”
王憶點點頭把背包遞給他。
這里面是方便面、巧克力、可可粉還有火腿之類的食物,看王向紅和民兵隊的意思這兩天日子不好過,他得準備點食物。
船上坐著的都是各生產隊民兵小隊成員,大家都熟識,大膽等人上船后很快有人打招呼。
然后有人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他們手里的雨衣上:“你們這是什么東西?怎么還帶著玻璃罩子?”
王東峰炫耀似的晃了晃:“你在大城市里才能買到的雨衣。”
旁邊的人伸手去拿,說道:“雨衣怎么還帶個罩子?”
王東峰也不知道,他不想讓人碰自己都沒穿過的新雨衣,就塞進了懷里抱了起來。
旁邊的民兵要搶,石干事嚴肅的說:“別鬧,海上風大浪大,注意安全!”
他總是板著臉,所以民兵們還挺打怵他的,聽到他的話后紛紛安靜下來。
船靠上水花島,石干事跳上碼頭奔跑而去。
過了一會他回來。
然后水花島上沒有民兵跟來。
等了幾分鐘后還是沒人來,他很惱怒,便板著臉快步上岸。
王祥海冷笑道:“看著吧,水花島沒人來的,他們民兵隊早解散了,一聽說大包干就各家顧各家去了。”
果然。
石干事回來后臉色發青,他對駕駛艙里的人喊道:“走,不管他們了,媽個逼的,回頭再整他們!”
一個叫石大章的漢子遞給石干事一支煙,他掏出火柴問道:“怎么了?”
石干事湊上去要點煙。
海上風大怎么也點不上。
王憶掏出防風火機上去直接給點燃了。
石干事點點頭說:“防風打火機,好東西。”
他抽了口煙又開口說道:“水花島上的太滑了,聽說去大鵬島沒有獎勵不肯動彈,這個說是肚子疼、那個說是頭暈,還有一個在家里口吐白沫說是犯了羊癲瘋!”
“口吐白沫了?說不準真是羊癲瘋。”有個青年說道。
石干事冷笑道:“是,而且這天你說犯了羊癲瘋不好辦,得趕緊送醫啊,我還想幫襯一把——好歹我是個干部,不能眼睜睜看著群眾發病我當沒看見。”
“結果我他媽湊上去聞了聞,一股子肥皂水的味道!”
船上的人頓時笑出聲來。
人才啊。
但石干事無奈,確實奈何不得他們。
這些人是滾刀肉,擺明不愿意給集體出工出力,都說自己頭疼腦熱,這樣石干事也沒轍。
他不能強行把人拖走吧?
這叫拉壯丁,是以前舊軍閥作風,我黨的隊伍不干這種事。
而且石干事心里也怕,萬一里頭真有個身體不舒服的,到時候在臺風天里出了事那他怎么辦?
傷了人他得受處分,死了人他得被開除黨籍。
最怕的還是有人摔個癱瘓,這等于他給自己找了個爹!
船繞著島上接人,后面到了多寶島上來十幾號人。
李巖松和李巖華兄弟都在里面。
兩個人看見王憶后立馬擠過來坐下,李巖松遞給王憶一瓶酒問道:“王老師吃早上飯了?”
王憶點點頭。
李巖華遞給王憶一個包子,說道:“豬肉大蔥的,還熱乎。”
王憶婉拒:“我真吃過了,你們還沒吃吧?”
“我們也吃了。”李巖華說,“這是準備的后面的幾頓飯。”
他們兩人在推辭,結果對面的一個漢子一把搶過去垂涎的說:“我沒吃早飯,嘿嘿,王老師你不吃給我吃吧,我過年都沒吃上大肉包子。”
李巖華頓時生氣。
王憶拍拍他的膝蓋沖他笑了笑,又對那漢子笑了笑:“等過年我們生產隊殺豬包肉包子,你過去吃一頓結實的。”
他這么說話,大漢倒是不好意思了,說道:“我真餓了,巖華我吃了啊。”
李巖華沒好氣的說:“草,你都拿過去了我還能搶回來?”
漢子頓時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嗯,真香,真是純肉的?你家真是挖到金餅子賣上大錢了,真舍得造啊。”
好幾個人看向李巖華。
欲言又止,滿臉艷羨。
李巖華板著臉說:“行了行了金老二,你吃你的吧,怎么大肉包子還堵不住你嘴巴?”
機動船在多寶島接人后又走了兩家島嶼,然后便駛向了大鵬島。
大鵬島的地形跟天涯島很像,是一座海上山島,從某個角度看像是一只收斂羽翼的大鳥,所以得名為大鵬島。
這島上缺乏淡水,是個無人島,不過島嶼位置獨特,這一帶水下有暗礁,偏偏又是滬都去往縣里的必經之地,所以就在山峰平坦的山頂上建起了一座燈塔——
這一點也跟天涯島很像,山頂地勢平坦。
公社的機動船來到大鵬島,此時天色已經晦暗了,天上陰云更加的濃重,一島孤懸海外,黑云之下,海上幽暗。
然后突然之間燈塔上亮了起來。
王憶急忙捂住眼睛。
是誰在裝逼,好特么刺眼!
這燈塔的光是真的亮。
海風呼嘯而來挾沖擊之勢嘶吼登島,怒潮此起彼伏席卷上海岸,好些雪白的水花倒卷落下,像是一場暴風雪。
島上有個小碼頭,因為燈塔是有人工作的,這碼頭供補給船停泊使用。
機動船小心翼翼的靠上碼頭,此時看到他們到來有人快步趕過來,然后打著手勢指引機動船停靠。
王憶抬頭看向山和燈塔。
山頂海拔能用三四十米,塔高有二十幾米,塔身是傳統的紅白橫紋相間,看起來很巍峨,是外島最高的燈塔。
機動船在狂風中靠上碼頭,石干事扔掉煙蒂指揮著下船。
洋洋灑灑一百多號漢子下來了。
石大章跟石干事有親戚關系,他也是一個生產隊民兵小隊的隊長,所以潛移默化的就成為了混合隊伍里的新隊長。
他問剛才指揮船只停靠的老漢說道:“強伯,怎么回事?怎么這個天把我們給調過來了?”
強伯是大鵬島的守塔人,他苦著臉說道:“這燈塔是上個世紀的83年建的了,到現在整整100年了。”
“你們看著這燈塔是水泥石磚建起來的是不是?其實不是,它里面是木頭骨架,不過為了避免被水汽腐蝕后來就在外面封了一層水泥和石磚。”
“現在時間太長了,里面木頭骨架好些關鍵部位不行了,所以政府想要把它修繕一下,就拆掉了基底的石磚準備從下往上加固。”
“本來這計劃是省城大學一個建筑教授指導的,沒什么問題,誰能想到今天突然來了一場大臺風?”
李巖松陰沉著臉說道:“誰想不到?老話說的好,夏至常雨,臺風徐徐。夏至過去了,臺風肯定會慢慢的來啊!”
其他民兵紛紛說:“是啊是啊。”
“這什么教授啊?連這道理都不懂?別誤人子弟了,回家種地吧。”
“就是嘛,咱沒念過兩年書可也知道七月八月臺風多,我要是想修燈塔可不會選這兩個月。”
民怨沸騰。
本來臺風要來了家里要忙活的事就多,而且臺風天海上危險,沒人愿意這時候出門。
結果公社一紙命令把他們這些強勞力全從家里給征用了,他們心里頭怎么能舒服?
碼頭后的岸上站著幾個人,其中有個穿著藏藍中山裝、帶藍色軍帽的老人一臉尷尬。
王憶看出他身上的書卷氣,猜到這就是那位省城大學來的教授,于是便對其他人說道:“來都來了,就別抱怨了,咱先聽聽公社的安排,看看需要咱們做什么,爭取給國家和社會做點貢獻。”
“嗯,你覺悟真高。”有人撇嘴說。
天涯島民兵小隊的人聽不得有人嘲諷王憶,大膽立馬鉆進人群一把抓住個青年的衣領拖了出來:“媽比的溜子你說的話?你過來把話……”
“別,大膽放手。”王憶趕忙上去拉開他。
剛才那話確實沒點卵用只會讓人心生反感,這點他清楚,但他也不好意思看著大家伙在埋怨而老教授在尷尬。
溜子一伙的人也要出來,不過他們想推搡大膽,結果天涯島其他民兵還有李家兄弟一起上前瞪著他們,他們毫不猶豫的又退回了人群里。
王憶把大膽拉開,給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笑道:“這跟覺悟高低沒關系,就是那句話,咱們來都來了,想走是走不了吧?”
“所以咱只有好好表現,在公社領導面前立個功,以后讓領導幫咱向政府爭取點好處這么一條路走,否則呢?跟領導耍橫、跟同志們打退堂鼓?那咱們不是白來一趟嗎?”
“不光耽誤了家里的活,還上了公社的黑名單,這樣是不是得不償失?”
吃過王憶包子的金老二立馬說道:“沒錯,王老師這人有文化,他說的對,咱都已經來了,還抱怨干什么?干活換功勞吧。”
正在忙著加固機動船的石干事走過來問道:“怎么回事、你們怎么回事?剛才吵吵什么?”
眾人看向王憶。
王憶笑道:“沒事,我給同志們做個簡單的思想動員,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風暴的挑戰!”
石干事說道:“沒事最好,今天把大家叫來是縣里武裝部領導、公社領導們的意思,要靠大家伙來齊心協力幫助咱縣里頭保住這座燈塔,所以大家伙吃點力。”
“事情發生的比較突然,這場臺風烈度又挺厲害,咱公社沒做好準備只有把你們叫過來,因為你們就是咱們公社最有本事的一群爺們了。”
“你們放心,只要把這燈塔保住了那我會向縣里領導給你們請功,我石大壽言而有信,絕不會糊弄你們!”
聽到他這么說,本來面色不太好的民兵們終于振奮了一些。
石大壽安排了幾個人去固定機動船,然后看向不遠處幾個人中的中山裝老人問道:“易專家你過來給安排一下,看看怎么安排我們民兵同志的工作合適。”
易專家走過來和氣的笑道:“各位民兵同志、各位小同志,從年紀上來說我是你們的叔伯輩兒了,所以后面咱們打起交道來我難免會偶爾端起架子讓你們不舒服。”
“到時候希望你們能多理解我這個老同志,老同志不像你們年輕同志一樣思想活泛,做事說話可能比較僵化,可能在不經意間就倚老賣老了,希望你們理解。”
“然后今天你們是來幫我的忙了,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打擾到你們的休息和正常工作安排了,希望你們能多多理解一下,等這個臺風天過去以后我請同志們吃頓飯喝頓酒,行不行?”
他話說的好聽又許下承諾招待一場酒菜,民兵們的精神更振奮了,紛紛精神抖擻的吆喝起來:“好!”
“真的假的?”
“那你是老師你言而有信啊!”
易專家笑道:“對,我會言而有信的,我都這個年紀了我還能不要臉的去欺騙你們這些孩子?是不是?”
“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等臺風來了咱們可得賣力的護住這座燈塔,可不能讓它有所閃失呀。要是誰不賣力,那別怪我言而無信不請他吃肉喝酒。”
石大章一看民兵們沒了抵制工作的心思,便積極的拍著胸膛說:“教授你放心行了,我們外島的同志最實在了,肯定都賣力的給你干活,不過我們要干什么活?”
易專家凝重的說道:“干的是力氣活,要變成一個個釘子釘在地上,把這座燈塔給釘住了!”
“什么意思?”李巖松問道。
易專家招招手:“走,你們跟我一起上去看看,咱們看著燈塔來說話。”
他們順著山路走上山頂。
山頂前端用紅磚修了一圈圍墻。
這地方正好在大鵬島最頂上,就像是它戴了一頂血紅色王冠一樣。
圍墻里面是高高的燈塔和一面旗桿,此時正有一面國旗在風中獵獵抖動。
看到這面紅旗,石大章問道:“強伯,待會就要下大雨了,你怎么不降下這面旗?”
強伯悠悠的說:“按照政府的規定,我的工作和國旗都要跟著太陽走,太陽升起來了,嗯,我就要起床去升國旗、打掃衛生、擦燈。太陽落下去了,嗯,我就要降國旗,打開燈塔。”
“現在……”
“現在哪有太陽?”石大章打斷他的話。
強伯正色說道:“我不管有沒有太陽,國旗隊在首都承天門廣場上升降國旗管有沒有太陽嗎?他們只管時辰,該是太陽升起的時辰就得升旗,該是太陽落山的時辰就得降旗……”
“你把你這個破逼爛吊的地方跟承天門廣場比啊?”石大章又打斷了他的話,跟一堆民兵一起哄笑起來。
強伯臉色有些漲紅了,說道:“我沒比,我就是向國旗班的榜樣學習!你們這些后生,屁都不懂瞎咧咧!”
“這地方天天有船去滬都,里面有多少是外國船知道不?我升起五星紅旗就是要提醒他們,他們已經進入咱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域了,做事要講中國的法律和規矩,不準亂來!”
大膽聽到這話頓時鼓掌。
王憶領著天涯島的民兵隊跟著鼓掌。
李巖松兄弟、金老二等人也跟著鼓掌,這樣民兵隊便隱隱有點分成兩派的意思。
易專家感嘆道:“宋國強老同志這是位卑未敢忘憂國啊,他的所作所為無愧他的名字,國強,國家富強!”
他看向民兵們嚴肅的說道:“同志們呀,你們看這座燈塔的樣式應該明白,這不是咱中國燈塔的建筑風格,是的,它是西洋人侵略咱們國家后在島上建起的燈塔。”
“清末國之不國、民無寧日,歐風美雨晚來急啊,他們從海上靠堅船利炮打開了咱們國門,然后從海上不斷增兵侵略咱們國家、掠奪了咱們國家的財富后從海上回到他們國家。”
“為了維護航路安全,他們在咱外島建起了許多燈塔,所以宋國強老同志在這里的任務是很重的,你們以為他守衛的是一座燈塔嗎?”
“不!是咱們漁家人和社會各界企業船舶的平安,是咱們國家面向外賓的莊嚴!”
這次是石大壽帶頭鼓掌,所有人紛紛鼓掌。
老同志的發言很有七十年代的味道。
但很有道理。
山頂圍墻中間是大門,門上有通紅凸出的五角星,兩側墻壁用綠色油漆刷了兩句標語:以島為家、長期守島。
宋國強去打開門領他們進去,巍峨高大的主燈塔出現在他們面前。
燈塔座北朝南,由燈塔、水井、附屬房組成,它是外島最重要的燈塔之一,使用的燈光大功率之下非常強,每60秒鐘交換發光1次,射程能達到22海里!
“在這里甚至能照進縣里的碼頭,你們夜里船只進出港口,有時候就是我給你們打的燈光。”宋國強驕傲的說道。
石大章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干什么?”
易專家指著塔基說道:“這里前些天剛被拆掉,導致臺風之下塔身可能不太穩定,所以我需要大家伙有序的分成兩個隊每隊分成三個組,然后在塔頂上均勻的綁上三根纜繩,三個組各拽住一條纜繩。”
“如果臺風過于猛烈吹動了燈塔搖晃了,那就需要你們來發力穩住它,不過不能下死力氣,你們需要配合著發力,燈塔向那邊搖晃那另一邊就要發力將它拽住。”
“這樣一組疲憊另一組就要頂上,兩組輪換!”
一個沉默寡言的漢子搖搖頭,說:“兩個隊伍不夠,三個隊伍,需要設置一個預備隊。”
“三條繩子也不夠,綁六條繩子,三個組拽住三條繩子來保持三角站位發力,要是三角發力不夠用,那就得需要預備隊從另外三條繩子下手協助發力,這樣才保險!”
易專家和領著的兩個人聊了聊,又跟石干事聊了幾句。
王憶聽見石干事說:“這位同志叫丁得水,是多寶島民兵小隊的隊長,曾經在主力部隊服役過、當過軍官,因傷復員后選擇回家當漁民。”
易專家說道:“那他的建議很有參考性,確實比我考慮的要全面。”
他領著民兵們看了看這座燈塔。
燈塔的根基本來是一層層厚實的磚頭,以水泥澆灌。
但是主體卻是木質機構。
燈塔底部很粗,畢竟它有十好幾米的高度,就跟城里居民區設置的水塔一樣,里面有一層梯子,旋轉著通往塔頂。
易專家介紹說:“外島的燈塔多數跟外國人有關,是西洋人入侵滬都后留下的海上航標。”
“那時候外島沒有磚瓦廠和水泥廠,而島嶼上常見的石頭無法搭建燈塔,于是上世紀西洋人只能就地取材用木頭做燈塔。”
“建國之后燈塔主權收歸國有,咱們國家就做了修繕和加固,可是同志們都知道早年間咱們國家經濟落后、一窮二白,所以修繕工作比較簡單。”
“現在改革開放了,外島海域的航路擁有了更重大的作用,國家準備撥款講所有燈塔做個大修……”
“嗨,這燈塔都是洋人的東西?那不能,我們外島早就有燈塔了。”石大章忍不住開口說話了。
易專家笑呵呵的說:“對,燈塔在咱們中國擁有悠久的歷史。大唐時期就以佛塔的形式發展了燈塔,而且這燈塔隔著咱們位置不遠。”
他指向滬都方向說:“那邊有個叫朱家角公社的地方,它那里有一座茅塔,正是咱們最早的人造航標。”
又有人說道:“茅塔我去看來,三十來米,就在湖心島那邊,有塔院、亭臺樓閣、水井之類的,那到了夜間可亮堂,有些船都在那里停下喝茶……”
石干事舉起一面旗子試了試風力,凝重道:“不說廢話了,先都去塔房里擠一擠,分一下組,我看臺風外圍要侵襲過來了。”
就在此時,天上突然一道閃光、突兀的一聲雷霆轟鳴。
幾乎是瞬間眾人感覺到雨水滴落在身上。
石干事急趕慢趕的把他們帶到大鵬島是有道理的。
臺風開始發威了。
現在風勢挺大的但還沒有很大,倒是雨勢很厲害,瓢潑大雨兇猛潑灑!
海上頓時更是黑暗。
石大壽和易專家協商了幾句,然后把民兵們分成了三個隊,分別是一隊、二隊和預備隊。
每個隊有個隊長,一隊隊長是石大章,二隊隊長是王憶,預備隊隊長是丁得水。
分好隊之后各隊長又分組,三個組,這簡單,按照民兵小隊來分組就行。
在他們安排聲中,外面風雨急驟。
王憶把背包先存放進屋子角落里,緊急穿上了雨衣——馬上就要奮戰了。
不過有這雨衣保護人在風雨里會好受的多。
他買是兩截式雨衣,有衣服有褲子,工藝上屬于黑色雙層款,帶網格內襯,號稱是暴雨級防水,能連續擋24小時的風吹雨打。
而且它的兜帽是雙帽檐的,一個帽檐往前一個透明帽檐是落下可以護在臉上的,這樣能擋風擋雨甚至可以用來擋空氣中的傳染病病毒。
他們生產隊的民兵都穿上了這雨衣,然后很快就知道了它的妙處。
王東峰歡喜的伸出袖子去試了試說:“這雨衣好啊……”
王憶趕緊捅了他一下給他使眼色,低聲對民兵們說:“保護好自己就行了,別顯擺!”
這會其他人都在穿雨衣,少數幾個人還是穿蓑衣,這樣便有嘴賤的去笑話人家。
然后差點打起來……
屋子里面鬧哄哄,外面則是轟隆隆。
王憶透過窗戶往外看,狂風大作、暴雨如瀑。
臺風帶來的強降雨是突如其來的。
仿佛是老天爺發怒,一把鑿穿了天河、撕開了天幕,天河水洶涌灌下。
濃密的雨幕幾乎將天海之間銜接起來,狂風咆哮,樹木扭動、拼命搖擺。
雨水澆灌,敲在屋頂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有些雨水被風卷起來敲在玻璃上,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一樣。
很驚人!
大片雨水從屋頂落下、順著山石流淌,七扭八拐、扭扭曲曲的潑灑入海洋。
王憶定睛看向旁邊的燈塔,看見燈塔上有粗大的纜繩隨風飛舞,像狂蟒之災。
然后他懵了:“我草,纜繩沒有固定嗎?你們往外看、快往外看,繩子被吹起來了!”
易專家和石干事都沖出門口看去,跟著也懵了。
繩子光綁在了塔頂上,忘記固定下端了!
石干事著急的說道:“不行,大的要來了,得趕緊把繩子拉下來。”
“石大章,出去拽下來!”
這次輪到石大章懵逼了:“啊?我、不是,我怎么把它們拉下來?這被風吹起來十多米啊!”
王憶看到屋子里有漁網,大聲說:“好辦,從燈塔內部上去收回纜繩,在漁網里綁上石頭再綁到纜繩上,這樣扔下來就能把繩子另一端給壓住。”
石大壽怒視了石大章一眼。
不爭氣!
事態緊急,他對王憶說道:“王老師,你領你們二隊幾個人負責這件事,我來看看風勢!”
王憶說道:“大膽,帶人走!三個上去收纜繩,其他的趕緊找石頭!”
看燈塔的老人宋國強說:“山上石頭多的很,大的小的都有,走,我領你們去搬幾塊。”
這事情好辦,從燈塔內部收回繩子將繩子另一端綁住兜著石頭的漁網扔下去就行了。
狂風吹的纜繩在空中晃悠,但不能帶著石頭飛起來。
大膽從燈塔出來后滿臉擔憂的對王憶說:“這燈塔不行了,里面不少木頭爛成豆腐渣了,你可別上去,踩在旋轉木梯上嘎吱嘎吱響,真嚇人,今天風可別是昨天在小鬼子那里的九級大風,要不然這燈塔真守不住。”
他甩了甩衣袖又欣喜的笑了起來:“王老師,你給我們的這雨衣是真好,這么大風、這么大雨,我身上沒怎么濕。”
相比之下其他生產隊的民兵所穿的雨衣就不太行了,防雨性能不錯但它是一體式的,跟對襟開的長袍子一樣,大風吹過衣襟頓時倒卷了,他們一出門褲子已經濕透了。
這時候沒人顧得上濕透了,風勢越來越大了,沒了地基保護的燈塔有輕微的搖曳。
易專家注意到這點趕緊下令,于是石大壽喊道:“來,一隊出去,拉起繩子,根據天氣廣播上說,臺風在咱外島頂多停留一個今天,晚上開始它就會通過翁洲市區轉移到內陸,那樣咱就安穩了!”
“同志們頂起來,今天一定要頂住!”
石大章也喊道:“同志們,跟我上!領袖同志說的好,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我領著你們去找樂——咳咳咳!”
風力再次變大,帶起一口雨水灌入他嘴里,嗆的他連連咳嗽。
看著石大章領著一群民兵莽上去,拉起繩子均勻的使力開始拖拽。
王憶忍不住搖頭。
現在影響到外島的還只是臺風邊緣,風力大但沒有夸張的大,不至于這么早就發力,這樣只會浪費力氣。
燈塔在這里歷經百年風雨,不至于這點風力就扛不住,現在會搖曳是它的木質骨架的構造所造成的。
旁邊也有人搖頭。
是丁得水。
丁得水對石大壽說:“石干事你跟石隊長說一聲,不用急著發力,現在的風不要緊,要不是燈塔的水泥底座被破壞了它不會搖晃的,現在問題不大。”
王憶補充道:“對,反而是一隊的同志們發力拖拽會傷害木質底座。”
他又問易專家:“組織上不是需要我們民兵能把它給穩定住,只是需要我們幫它去對抗臺風,是吧?”
易專家大聲說:“對,石干事,王隊長和丁隊長說的很對,你上去跟一隊的同志說一聲,不著急使勁,留著勁頭待會用!”
石大壽尷尬。
便頂風出去繞圈吆喝了幾聲,讓民兵們不用著急發力去拽繩子。
易專家也頂風進入了燈塔,等他回來后有些憂心忡忡,說道:“燈塔舊有木質底座被損毀的挺厲害,王隊長、丁隊長你們跟我進去看看,我跟你們說一下待會隊伍里的人手配置方位該怎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