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林去調解的兩戶人家分別姓云和姓竇,都是一個叫四座林子的小漁村住戶。
云家是外來戶,當家人叫云老二——具體叫云什么當地人不清楚,他家一共兩個人,老大叫云老大、老二就叫云老二,腦袋瓜子都不太好,有個癱瘓老娘。
這家人是內地人,在二十多年前乞討來到佛海的。
當時正逢困難時期,內地農民沒有糧食了,云家想要投奔外島親戚。
但他家老爺子饑困交加餓死在路上,剩下個癱瘓婦女和兩個腦袋瓜子不太機靈的兒子,也說不清親戚是哪里人了。
兄弟兩個輪流背著老娘來到了四座林子,實在走不動了,老娘就領著還是少年的兩個兄弟在四座林子的漁民家門口磕頭。
一家一戶的磕頭。
不管開門不開門的,都給人家磕頭。
海上人家心善,為了能在海上獲得龍王爺或者觀音菩薩的保佑,平日里總會積德行善。
看見這么一家三口窮人上門磕頭,四座林子的人家大為不忍,給他們喝了海帶湯、吃了曬魚干,還允許三人在村口一棵樹下搭建起個棚子,在這里住下了。
海邊人家餓不死人,那時候竇家人天天看見云家兄弟在林子里轉悠,兩人都挺著個大肚子,小腿細如柴棒,腦袋大的出奇,找草根挖野菜逮螞蚱,碰上什么吃什么。
林子里找不到吃的了他們就去趕海,捕撈不到魚的時候他們就從水面上撈浮萍、撈海藻海菜,然后熬成湯一家子喝的還挺滿意。
就這樣一家三口熬過了困難時期,慢慢的到了后面,日子還挺紅紅火火的過起來了。
時至今日云老大年紀是四十左右,云老二是三十五六。
兩人沒什么頭腦但都有兩膀子力氣,改革開放后通過碼頭打散工攢了點錢,買了一艘舢板小船,到了魚汛期也會出海捕魚賺錢。
其中云老大比云老二要更呆傻一些,云老二是頭腦簡單,云老大是傻不拉幾,兩兄弟如今都是老光棍,而且注定是一輩子的老光棍。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幾天同村的竇勝利家突然愿意把閨女嫁給云老二!
現在起了糾紛的就是云老二家里和竇勝利家里。
閨女嫁給了云老二,結果失蹤了!
這可把竇勝利急壞了,一個勁的拉著云老二要去治安局,云老二和母親也很著急,跟竇勝利家里吵鬧起來,孫林便是在給這兩家人調理關系。
王憶一下子就看到了不尋常的地方:孫林怎么那么好心,給這么兩家人調理糾紛?
肯定有鬼!
而且他得知竇勝利家大閨女大妮兒失蹤后,聯想孫林干過拐賣婦女的活,他便又把昨天治安員給他講過的小偷買狗案子聯系了起來: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小偷們買狗,目的是偷澤水公社的漁汛會戰補貼。
而孫林去給兩戶人家調理關系,恐怕是意在失蹤的那新媳婦兒身上。
王憶斷定:那新媳婦兒讓他給拐了!
于是徐橫說完了上午打探到的消息,兩個人就興沖沖的直奔四座林子村而去。
四座林子,名副其實。
這漁村四周恰好各長了一片林子,有柳樹林、有槐樹林,把小村子圍在了中間,圍住了三四十座房屋。
村西頭有大柳樹,樹下蓋起一座亂石海草房,那就是云家的房子了。
此時陽光不錯,有老年婦女正斜躺在門口的椅子上曬太陽。
徐橫看見后凝重的說道:“如果我推斷不錯,那就是云家老太。”
王憶豎起大拇指說道:“我得說,您高見!”
他們想要找一戶人家打聽云家和竇勝利家的矛盾內情。
徐橫擠眉弄眼的說:“四座林子村有戶人家會做俏食,那餛飩做的真不錯,走,咱們過去吃一碗,一邊吃一邊打聽。”
“生產隊的驢也不像你這樣不干活光想著吃喝,”王憶罵他一句,然后說:“還不快帶路!”
云家住在村西頭,做俏食這戶人家住村東頭,不用問是哪一家,走近了便有經年累月熏陶出來的飯香味鉆進人的鼻子。
這戶人家門口有幾個孩子正在玩游戲,玩的是扔沙包。
他們玩的很開心,扔著沙包叫著喊著特別開心。
然后徐橫上去打個招呼,笑瞇瞇的問道:“小朋友們……”
孩子們注意到他們的到來,紛紛看了過來。
其中有兩個孩子抬頭一看頓時哭了起來,其中一個往家里鉆,還有一個在外面搓著眼睛哭:“別抓我爹、別抓我爹呀……”
這反應太神奇。
徐橫當場愣住了,我這還沒有說話呢,怎么這孩子直接哭了?
他說了一句‘小朋友’剩下的話說不出來了,吃驚的看向王憶。
王憶說道:“你看我干啥?你看看你自己的那個兇樣子!你把小朋友嚇壞了,你把小朋友們嚇哭了!”
“看我的。”
他上前去撫摸小孩的頭,笑道:“小朋友,你看看我手里有什么……”
“你別抓走我爹你別啊,我求求你別抓走我爹!”孩子雙膝顫抖,直接跪倒在他的眼前。
王憶當場石化。
徐橫在后面幸災樂禍:“看你的?看你怎么嚇得他下跪嗎?”
院子里響起急速的腳步聲,有夫妻兩口子在孩子的哭喊聲中急匆匆的跑了出來。
兩口子跟王憶打了個照面。
嚇得面色慘白。
王憶看到他們明白孩子為啥這么害怕自己了——這不是前幾天晚上在夜市嚇唬過的餛飩攤老板嗎?
巧了。
徐橫領他來的地方就是這餛飩攤老板的家!
老板看清王憶的樣子后嚇得真是當場倒退一步,倚在門板上惶恐的說道:
“你你、同志不是,領導、領導同志,我我已經降價了,就是你去警告過我以后,我家的餛飩已經降價了!”
王憶扶起孩子訕笑道:“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你們兩口子別怕,我不是來找你們麻煩的,我是來你家吃餛飩的!”
徐橫恍然大悟。
他嘀咕說:“我就說我慈眉善目的——嗨,被你給連帶了,這波是我跟你在一起連帶著我吃虧了。”
老板有些不敢信,試探的問:“你真的是、是過來我家吃飯的?不能吧?我家餛飩這么好吃嗎?”
老板娘也還在害怕,弱弱的發聲說道:“領導,我們真沒有去擾亂市場行為,我們就是、我們就是前面想多賺倆錢,現在不是都在賺錢嗎?”
王憶說道:“我不是領導,你們別怕,我真就是過來吃飯的!”
“另外我還想打探點消息。”
老板立馬又惶恐起了:“你是過來打探我家餛飩價錢的消息嗎?”
王憶無奈了。
只好揮手讓徐橫上前。
現在的老百姓太好糊弄了,自己一把槍一個持槍證竟然就把他們給糊弄的信服了……
徐橫說道:“真是過來吃飯的,另外問問你們村里一點事,就是竇勝利和云老二家里吵架的事。”
老板頓時精神振奮,說道:“這回事啊?這事我還真清楚,來來來,領導快請進。”
“媳婦兒,快去把雞湯端出來,別摻水了,給領導吃雞湯餛飩。”
王憶和徐橫跟著走進去。
徐橫低聲問:“你咋又成領導了?”
王憶說道:“我現在好歹是咱們天涯捕撈小隊的指揮員,別拿指揮員不當干部!”
這家人并沒有把家里辦成飯館,不過家里有棚子撐起來當了個廂房,棚子里撐了幾張桌子放了些馬扎,就跟王憶那次去工人新村吃餛飩時候遇到的小店相仿。
這種小蒼蠅館子在改革開放到九十年代一直普遍存在于江南各地。
老板正在剁肉,他用鮮肉迅速調餡兒給王憶和徐橫包餛飩,笑道:“這肉剛剁好包出的餛飩更好吃,可鮮了。”
王憶點頭說好,問道:“你今天怎么沒去集市做買賣?”
他以為是自己把人家兩口子給嚇破膽了。
老板說道:“哦,我們就晚上去,白天不行,白天生意不好,晚上生意好。”
他們做的是漁民的買賣,漁民們如果是白天進集市,一般不是剛從海上忙活完了回來找吃食,是晚上熬夜開展捕撈行動然后白天睡醒了、休息好了去看熱鬧、長見識。
這種情況下,漁民們會有空閑自己收拾吃的,他們自己開火做飯吃。
晚上不一樣,那時候漁民們忙活一個白天后回來休息,他們懶得再自己做飯,會出去吃個現成的熱乎飯。
而且剛完成捕撈工作,有收獲有錢,更舍得花錢。
兩大碗——不對,兩盆子雞湯餛飩送上桌。
老板娘雙手在圍裙上來回擦拭,賠著笑臉說:“兩位領導你們慢慢吃,滋味兒咸了淡了的你們說話,我給你們換。”
王憶說道:“行,謝謝老板娘了,那個啥,老板過來坐,過來抽根煙。”
徐橫掏出煙盒給他上了一支煙。
老板受寵若驚:“好煙,跟著領導抽上好煙了。”
王憶跟他隨意閑聊了幾句當鋪墊,吃著餛飩問道:“你們村里竇勝利和云老二之間到底怎么回事?兩人這幾天在鬧矛盾?”
老板抽了口煙彈了彈煙灰,說道:“對,兩人鬧矛盾了。”
“這件事說起來也挺那啥,奇怪的,就是這樣。”
“竇勝利是我們四座林子的體面人、能耐人,家里一共倆閨女、一個兒子——領導,都是計生政策之前的孩子,他可沒有破壞政策啊……”
王憶一看自己給他留下心理陰影了,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來執法的,你說就行了。”
老板咽了口唾沫繼續說:“怎么回事呢,就是勝利這個人吧有本事、眼光高,他大閨女今年剛20,叫大妮兒,是個好姑娘。”
“勝利在改革開放后就用光心思來賺錢,干的很行,今年冬汛之前還剛買了一艘機動船。”
“他想著把家里好好忙活一下子,以后讓倆閨女能嫁進城里吃商品糧,找個鐵飯碗的女婿過上好日子。”
“可是他前幾天——就是冬汛剛開始那兩天,大雪之后吧,他忽然把大妮兒嫁給云老二了……”
這時候他又把云老二的家庭情況跟王憶仔細一說,說法跟徐橫差不多。
后面的事也差不多:“云老二家里窮,但最近有說法說他家云老大力氣大,讓內地的一家礦場給看中了,找他去上礦了。”
“而且云老大是先過去探路的,他那邊要是能干穩定了,就回來接云老二一起去干礦,這樣兄弟兩個累是累點,但都捧上鐵飯碗了。”
“然后勝利看上他們兄弟倆的活了,覺得兄弟倆以后日子能過好,就把大妮兒嫁給云家老二了。”
王憶聽到這里疑惑的抬起頭:“至于嗎?大妮兒才20,云家老二都三十五六了,就因為云家兩兄弟能去礦上上班,就把大閨女嫁過去?”
老板又彈了彈煙灰說道:“嗨,你是不知道勝利這個人,他有能耐不假,可這個人真是鬼迷心竅,就想讓閨女嫁個鐵飯碗,一直想給閨女找端著鐵飯碗的人家。”
“當時我們也想不通,勝利挺精明的一個人,怎么把家里的閨女往火坑里推?”
“勝利跟我們私下里說——領導這事你別傳出去啊,這事咱們也只能私下里說,因為傳出去這話不好聽。”
徐橫端著盆子連吃帶喝加八卦整了個津津有味,樂呵呵的說:“你說你說,我們兩個嘴巴跟鐵門一樣,絕不會透露一星半點的消息。”
老板點點頭說:“行,我知道領導們肯定嘴巴緊,就跟鋼門一樣。”
“就是勝利私下里跟我們說,他其實也不想把大妮兒嫁給云老二,可是大妮兒自己挺樂意的,另一個大妮兒嫁過去后一般是能過上好日子的。”
“為什么?云老大是個半傻,云老二不是半傻也差不遠了,而大妮兒這姑娘機靈呀,她去了云家肯定是她來當家。”
“然后你們看,到時候云老大、云老二兩個人都是國家礦工,他們一個月賺錢不老少,工齡上來以后,一個月合計能拿二三百呢!”
“到時候這錢誰來管?不都是大妮兒來管嘛!”
徐橫聽后吧嗒嘴:“還有這算計呢?厲害、厲害……”
“別說話。”王憶瞪了徐橫一眼。
云老大,云老二,礦工……
蛛絲馬跡好像出來了!
他示意老板繼續說:“后面呢?”
老板扔掉煙蒂說道:“后面沒有了,后面就是大妮兒大雪節氣剛過沒兩天嫁給云老二了,然后當天晚上云老二忽然又跑去勝利家要媳婦,說媳婦沒去。”
“勝利急眼了,說村里多少人看見他家大妮兒進了云家的門,這云家怎么還來找自己要人?”
“兩家子一合計發現大妮兒不見了,就這樣開始吵鬧起來……”
王憶又遞給他一根煙,問道:“那這事里面還有個孫林對吧?這孫林你知道嗎?”
老板說道:“當然知道,縣里頭以前老干部的那個……”
他往上指了指然后嘿嘿笑。
剩下的話不說了。
王憶想找他打聽孫林的消息,老板卻是機靈,說自己跟孫林不相識,就是知道一些村里人乃至全縣人都知道的消息。
雞零狗碎的消息。
無非說他跟誰打架、去誰家船上收保護費之類的小道消息,跟王憶關心的人口販賣事宜沒有關系。
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云老大和大妮兒。
孫林今年開始干了拐賣人口的勾當,云老大和大妮兒失蹤,恐怕跟他脫不開干系。
但這些事肯定是機密事,老板也不清楚。
王憶要查必須得找云家人或者竇勝利。
他打算先從云家這邊下手。
云老二應該不太機靈,云家老母親又是殘疾人,這件事里如果有什么貓膩,那母子兩人更適合做突破口。
如果事情里有貓膩,母子兩人肯定不愿意跟他說,這種情況下自己之前偽裝的官方身份倒是能起作用了。
他對餛飩攤老板招招手,低聲說:“你幫我個忙,把云老二母子弄到你這里,我有話問他們。”
餛飩攤老板疑惑又為難。
王憶給他兜里塞了十塊錢,說道:“你幫我這個忙,以后咱們就是朋友了。”
一聽這話老板趕緊往外推手:“嘿喲,領導,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有安排你就說,我肯定給你辦呀。”
王憶堅持著把錢塞進了他兜里。
還給他塞了一包香煙。
香煙的包裝很簡單,白紙上面是大紅的五星和‘軍內特供’四個字。
老板識字,看到這包煙后立馬揣進兜里,他跟媳婦吆喝一聲就跑出門去。
不多會老板推著個小車回來了,車上墊了一床破褥子,褥子上坐著王憶和徐橫先前看到的那個老太太。
這就是云家老母了。
云家老母進來后奇怪的問道:“六月呀,你讓我來到底啥事?”
老板笑道:“嫂子,沒啥事、沒啥事,就是有領導找你……”
“領導?”云家老母陡然打了個哆嗦,趕緊說,“你咋不早說?你讓我回去,我、我得回家,我一個老婆子,我見什么領導?”
王憶見此就知道了。
云家和竇勝利家的事肯定有貓膩了!
但云家老母戒心很強,一個勁的催促著老板趕緊送自己回家,這時候他不能切入主題,容易打草驚蛇。
得找云家老二!
于是他先笑瞇瞇的說:“老嫂子,你別急著走,我們不是政府的領導,是捕撈隊的領導。”
“之所以叫你過來,是剛才進你們村子的時候看見你在孤零零的曬陽光,你面色不好,我和我同事心里可憐你,叫你過來吃兩碗餛飩!”
老板幫腔說道:“對,領導心可好了,他們是讓我叫你過來吃餛飩的。”
為了配合領導,他還喊了一聲:“媳婦兒,餛飩包好了沒有?”
老板娘膽戰心驚的說:“包好了、包好了,正要下鍋哩。”
聽說領導要請自己吃餛飩,老太太猶豫了。
她還是想走,可等到餛飩端上桌,熱乎乎的大瓷碗遞到她手上,她忍不住開始咽口水了。
家里條件差,實在想吃點好的!
王憶低聲問老板:“云老二呢?”
老板說:“去碼頭當力工了,我找人去叫他了,你們等等,最多半個鐘頭他肯定就回來了。”
徐橫喝了口餛飩湯奇怪的問道:“他們家里不是買了一艘漁船呢?云老大去礦上了,那船不就得云老二用了?”
老板說:“前幾天他們家把漁船賣了,說是換成錢給云老大當路費同時置辦了一些衣裳被褥啥的。”
老太太狼吞虎咽的吃下一碗餛飩后還是鬧著要離開,老板說還有第二碗,正在慢慢的包著呢,這話把老太太給勸住了。
雞湯餛飩太好吃了。
王憶隨身帶著糖果,他遞給老太太兩塊,跟老太太慢慢聊了起來。
云家老母本來對他很有戒心,可是吃人嘴短,又是吃王憶請的餛飩又是吃王憶請的糖果,老太太慢慢就跟他聊了起來。
后面云老二也來了。
王憶給老板使眼色,老板恰到好處的把兩大碗餛飩端上來。
云老二是個矮小肥胖的漢子,看見餛飩上桌聽說是王憶請吃飯,便沖他很江湖氣的抱拳說:“領導,謝謝你了。”
然后他就開始狼吞虎咽。
很沒心沒肺的樣子。
不那么聰明的樣子。
其實這點從他的體型和他老母親的身體情況上就能看出來。
他這邊身上有肥肉而他的老母親面無血色,顯然家里的口糧都是讓他給吃掉了,他老母親經常得餓肚子。
王憶請云老二吃了餛飩又抽煙,結果云老二擺擺手:“不會煙,沒錢買煙,我家的錢都買糧食了。”
說著他伸舌頭在碗口舔了一圈。
見此王憶說道:“再給這位同志來一碗餛飩。”
云老二高興的說:“你這個領導真不賴,行啊,有啥說啥,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領導了,你是頭一個請我吃飯的領導。”
王憶笑道:“請你吃飯的領導就是好領導?”
“那肯定的。”云老二滿不在乎的說道。
王憶說道:“行,那我當個好領導,你大哥呢,讓你大哥過來,我一起請他吃頓飯。”
云老二聽到這話后說道:“那你早請啊,就差這幾天我哥吃不上你的飯了,他……”
“你瞎說啥?”云家老母趕緊慌張的打斷他的話,“你哥咋就吃不上這領導的飯了?等你哥從礦上回來,等過幾年他回來,到時候不就吃上這飯了?”
云老二撓撓頭說道:“娘,我就要說我哥去礦場的事了,他上礦場以后不回來了,領導還能趕著去請他吃餛飩?所以他不是吃不上領導的餛飩了?”
“六月,你說我說的是不是這個道理?”
老板笑道:“對,是這么個道理。”
云老二便沒好氣的對母親說:“娘,你平日里還老嫌棄我沒腦子,你看你,你辦的不更是沒腦子的活嗎?”
聽著母子兩人的對話。
王憶更是發現事情不對勁。
提起云家的老大,這云家老母反應太慌張了;而云老二更是說‘他上礦場以后不回來了’——
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云老大上礦場就不回來了?
這里算是他們家鄉了。
他們去礦場又不是上戰場,上了戰場也不是必然會犧牲,那為什么說‘以后不回來了’?
除非……
這云老大真的回不來了,不是回不來家鄉,恐怕是回不來人間!
但這信息不能靠推斷,得要真實的。
總之他發現貓膩更多了。
他想細問,奈何云家母子都有戒備。
王憶讓老板將云家老母送出去曬太陽,準備對母子兩人進行逐個突破。
老板家里有酒,做俏食生意的自然少不了酒,王憶就讓他打了兩斤白酒過來。
碼頭上的力工可以不吸煙但沒有不喝酒、不吃辣的。
海邊這地方潮氣太大、濕氣太重,喝酒能活血,吃辣能祛濕。
云老二平日里可舍不得喝酒,如今又有餛飩又有酒他來勁了,還讓老板弄了一盤咸菜當下酒菜,用不著王憶勸酒他自己就喝了起來。
王憶見此倒是省勁了,他本來還擔心自己和徐橫喝不倒云老二呢。
云老二看起來不太聰明,但挺有戒心的,王憶和徐橫幾次提起云老大他都是閉口不言、悶頭吃飯。
所以得等他喝酒上頭才能聊下去。
云老二不多會就上頭了,他喝酒很猛,一碗餛飩能下去一斤白酒。
看著他臉色酡紅起來,王憶就開始切入主題:“咱們還挺對脾氣的,這酒喝的挺愉快,可惜人少了,喝酒人得多點。”
徐橫說:“對,喝酒必須得人多,酒好不好另說,圖一個氛圍。”
“可惜我哥還有我弟都沒在佛海,否則把他們叫過來就好了。”
王憶說道:“有餛飩有酒肴又有酒,這頓飯確實不錯,咱平日里一般也吃不上,可惜你哥他們沒在,要不然一起吃多好。”
聽著兩人的話,云老二舉起的酒杯放下了。
他用舌頭在嘴里撥弄幾下子,臉上的表情有些落寞起來。
王憶問道:“云老二,你和你大哥平日里也吃不上這樣的酒和肴吧?”
云老二情緒低沉的說道:“嗯,吃不上,我倆吃苞米餅子能吃飽就算好的了。”
王憶說道:“沒事,以后你們兄弟再一起吃就行了。”
聽到這話,云老二的情緒頓時就崩潰了:“沒有以后了,沒有以后了,我大哥沒了,我大哥已經沒了!”
“我沒法跟他再一起喝酒了!以后有啥好酒好肴的,我都沒法跟他再一起享受啦!”
‘我大哥沒了’!
王憶一聽這話愣住了。
自己猜對了?
他起初以為云老大是被孫林賣給黑礦場了,想要從這點來切入話題了解孫林的所作所為,直到剛才云家母子的異常反應讓他推斷‘云老大可能已經死了’。
如今云老二終于把答案說出來了。
王憶便趕緊問道:“你說什么?你大哥沒了?他不是去礦場上班了嗎?你不是也要去礦場上班嗎?”
云老二哽咽著說:“嗯,我可以去礦場上班,可我大哥已經沒了,我大哥讓勝利的船給撞了,撞死了!”
王憶看向徐橫。
徐橫嘴巴張開了。
看起來比他還吃驚。
但王憶已經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勝利開船把你大哥的小船撞翻了,然后把你大哥撞進海里淹死了?”
“勝利為了逃避這個刑事責任、為了不坐牢,所以就讓大閨女嫁給你了是不是?”
“那你大哥的尸首呢?勝利家大閨女的人呢?你說你能去礦場,這話又是什么意思?還有你們跟孫林是什么關系?”
云老二腦袋瓜子實在不太好使,他悲傷之下拿起酒碗直接大碗喝了起來,嘴里一個勁嘟囔‘大哥沒了、以后再也不能一起喝酒了’之類的話。
嘟囔來嘟囔去,他把自己繞暈了,端起酒碗哭哭啼啼、歪歪斜斜的就走了……
看著他的身影老板從廚房里追出來,愕然問道:“怎么回事?老二這是干什么呢?喂,老二你回來!”
王憶估計從云老二口中得不到有效信息了,不過有一條重要信息已經套出來了:
云老大不是被孫林賣到礦場去了,而是被竇勝利的船給撞死了!
這樣其他信息不用問云老二,問竇勝利更合適!
于是他急忙對老板說:“老二喝多了,你先別管他,勝利家在哪里?你領我去勝利家一趟——不,叫勝利過來,我也要請他喝酒!”
老板不高興的說道:“我也不想管他啊,可他在我家喝酒也就罷了,還拿走了我家的碗!”
王憶說道:“你先去把勝利叫過來,我給你賠十個碗!”
“另外你別說是領導找他,自己想辦法把他弄過來!”
老板高興的笑道:“領導你真是太好了,行,那我去給你叫勝利,他這幾天忙著找大妮兒,倒是沒怎么出海,這會估計在家呢!”
王憶又塞給他十塊錢,他興高采烈就出門了。
這次他出門之后沒多少時間就回來了,帶著一個愁眉苦臉的中年漢子回來的:
“……哎呀我說你別廢話了,都說了是我給你找了個能掐會算的半仙,你讓他給你算算酒能算出你家大妮兒現在在哪里!”
“是賈半仙嗎?”中年漢子竇勝利期盼的問道。
王憶笑道:“不是,是王半仙。”
竇勝利進廂房看見兩張陌生面孔后頓時愣住了,問道:“六月,這兩位誰是半仙?”
王憶給老板使了個眼色,說道:“去給勝利同志來一碗餛飩、打兩斤酒……”
竇勝利急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們兩位誰能掐會算,能算出我閨女現在在哪里?”
王憶說道:“我能找到你閨女,不過你不用急,先坐下吃點飯喝碗酒。”
他正琢磨著怎么從竇勝利口中套話,竇勝利卻警惕起來。
老板說他為人機靈、有能耐,這不是在夸他,他確實很機靈,問道:“云老二是不是來過?你們兩個不是半仙吧?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王憶不知道他怎么看出云老二來過這件事,但對方能這么猜測肯定是有所依仗。
偏偏老板是個豬隊友,說道:“領導,我可沒跟他說云老二來過我家的事……”
“領導?你是什么領導?”竇勝利頓時惶恐起來,往后退著就要走。
王憶笑道:“勝利同志,氛圍都已經這樣了,你現在再走可就不禮貌了。”
他給徐橫使了個眼色,徐橫上去把廂房的門給反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