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步遲遲不曾落下,太傅沉吟片刻,啞然失聲。
功法圓滿,前后心境反差極大,故而一時不察被鉆了空子。
想通緣由,她微微搖頭,懸于半空的腳穩穩落下,步步生蓮,潔白凈火焚盡所有煩心之物。
“亂我心者不可留,此物……多余了。”
掃平心頭迷障,太傅神清氣爽,定睛朝靜室外看去,有沒有一種可能,這里還有一個人多余了。
太傅神智蘇醒,最高興的人是沐紀靈,最傷心的人是朱修石,樂到一半戛然而止,嚴重懷疑陸北和太傅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樂子歸樂子,前線告急,容不得她多耽擱,操控道觀縮小至芥子,騰挪消失不見。
竹鐮山。
重巒疊嶂,奇峰羅列,陡峭懸崖山壁屏障般層層矗立,高低重迭,山澗如深淵峽谷。
竹鐮山是皇室和皇極宗約定見面的地點。
按理說,雙方既已摒棄前嫌,本該撇開往日恩怨,兵貴神速,在京師就制定好作戰計劃,但兩方都沒這么做,默契來到前線另行斟酌。
由此可見,摒棄前嫌什么的,都是說說而已,攘外若沒有先安內,武周這輛戰車擰成一股繩也跑不快。
也幸虧,皇室和皇極宗都姓朱,否則這輛強行擰合的戰車得倒著開,時速為負。
山崖峭壁,空間泛起漣漪,防御陣法遠至百里開外。
小小道觀當空顯現,落至一處不起眼山峰,漣漪收斂,陣法光暈不再,山勢如常,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片刻后,以朱敬黎為首的幾名合體期修士趕至,看到朱修石和太傅,皆是狠狠松了口氣。
太折磨人了,整整遲了十天。
朱敬黎全無辦法,苦笑上前,對奶奶輩的朱修石躬身行禮,講明了隔壁皇極宗的情況。
朱穆、朱暹兩位渡劫期大能已至,就在七天前,拖了三天才到,結果發現自己還是早到一步,故而這幾天臉色很差。
至于朱修石和太傅遲到的原因,朱敬黎不敢說,也不敢問,就當一切沒發生。
遲到十天,不能再拖了,兩方會面,會議當夜召開。
左手方,兩張蒲團在前,分別坐著朱穆、朱暹兩位渡劫期。
前者身形修長,水墨色衣,望之姿態閑雅,氣質略顯陰柔;后者玄紋云袖,腰束玉帶,身形高大魁梧,此刻低垂著眼瞼,凜冽桀驁,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霸道。
綜合起來,老朱家個個人中龍鳳,賣相都不差。
兩人身后,四個蒲團排開,三個一字平齊,另有一個稍稍靠前,僅落后朱穆、朱暹半步。
四人里,有三個是陸北的熟人,陸舟、朱原、步子師,步子師因為身份的緣故,座位靠前半步。
最后一張蒲團上的男子面冷如霜,眉似火燒,漆黑雙眸似兩個深不見底的寒潭,散發著不可捉摸的流影,亦有令人不寒而栗的陰冷。
朱悼。
作為此戰主力,竹鐮山上駐扎了不少皇極宗高手,亦有陸北的熟人,比如獻州大統領朱勛、大管事夏月蟬,身份足夠,實力不足,摸不到這場會議的門檻。
半盞茶后,笑語嫣然的朱修石姍姍來遲,見右方空無一物,揮手掃落數個蒲團。
四個在后,三個在前。
朱修石和太傅盤膝坐下,陸北四下看了看,撞開老朱家一名合體期修士,一屁股坐在了朱敬黎旁邊,剛好在朱修石身后。
沒穿越前,他最討厭開會,穿越后,只要不是他主持會議,還是最討厭開會,受朱修石邀請才來圍觀。如此枯燥乏味的過程,若不找個重巒疊嶂的山勢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怕是開著開著,嚴肅會場就該響起鼾聲了。
朱修石就很好,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山川秀美,令人流連忘返,剛好拿來抵擋困意。
太傅那座山……
也不是不行,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鐘靈毓秀亦是名勝。
奈何這女人太飄了,高高在上下不來,她清高,她了不起,看人的時候目中無人,拿她小時候最喜歡的麥芽糖挑逗也被視為空氣,陸北就不自討沒趣了。
還是眼前這座好,高峰峽谷跌宕連綿,有大邪惡,合該正道人士嚴加看管。
被陸北擠開的合體期修士傻眼,找了半天,只剩朱修石旁邊最后一個蒲團,再看同僚們眼觀鼻鼻觀心,一滴冷汗緩緩流下。
渡劫期的座位,豈是他能坐的,以后還走不走夜路了。
“陸宗主,這里才是你的坐席。”朱修石緩緩轉身,道袍下擺繃緊,上下皆有用心險惡。
陸北詫異看了朱修石一眼,暗道這癟三算計自己,想了想,起身坐在了朱修石旁邊。
寧州陸某馬甲極多,凌霄劍宗棄徒、羽化門掌門,寧州丁某、岳州林某等暫且不提,為眾人所知的有三個,玄陰司紫衛、皇極宗統領、天劍宗宗主。
此次他來參加會議,用的是玄陰司紫衛身份,標準的保黃派,不是,是忠君愛國的保皇派,跟在朱修石屁股后面抱大長腿,伺機撿人頭搶經驗,從未想過頂在前面。
朱修石提到天劍宗宗主的馬甲,他只能頂前面了。
堂堂天劍宗之主,棄離經傳人,屁股決定了一切,他不想頂也得頂。
一屁股坐下,陸北當即看到了正前方的步子師,咧嘴一笑,雪白牙齒只閃得對方臉色蒼白,憶起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心虛低下了頭。
“原來這位就是陸宗主,本長老久聞不朽劍意之名,今日一見,倒也……”
朱穆笑意和善,話到一半,收聲不予評價,轉而道:“失敬失敬,恕本長老孤陋寡聞,只知入此坐席皆為渡劫,卻不聞陸宗主已有了渡劫期修為。”
軟釘子,不痛不癢,就很膈應。
“還行吧,渡劫什么的,前兩天剛宰了一個。”
陸北眉頭一皺,想了好一會兒,取出一柄長劍:“只知那人姓姬,具體叫什么……那人啊一下就死了,本宗主也沒來及細問,可能叫姬阿吧!”
“此劍名為文沖,陸宗主所說那人不叫姬阿吧,是齊燕皇室的姬信。”朱修石好心解釋道。
“原來如此,本宗主還奇怪,怎么會有人叫姬阿呢,多謝道友答疑解惑,是本宗主孤陋寡聞,孤陋寡聞了。”
“咦,不是姬阿吧嗎,怎么又姬阿呢了?”
“啊這,姬阿吧嗎是誰,姬阿呢了又是誰?”
這邊一唱一和,對面的朱穆不再多言,文沖劍不會作假,渡劫期法寶,陸北雖不是渡劫期修士,卻有獨自斬殺渡劫期修士的能耐,不用以后,現在就有資格和他平起平坐。
“朱悼,你也坐上前來。”
朱穆緩緩道:“陸宗主后起之秀,年輕俊杰,千年才出一個的劍修奇才,你雖有資質不俗,但相比陸宗主終究差了不少,有機會記得向陸宗主請教一二。”
“是。”
少言寡語的男子挪動蒲團上前,雙目對視陸北,擋住了身后步子師。
朱悼,老朱家年少成名的武道天才,修習上宮十絕,融會貫通,百歲幼齡突破合體期境界,能以合體之身對戰渡劫不落下風。
十年前,人族圣地競技各方天才,名列前茅,為武周搏得驚世威名,是皇室也贊不絕口的少年英豪。
另有皇室渡劫期推斷,以朱悼的資質,三年之內必定邁過渡劫期的門檻,迎來修仙之路上的第一次天打五雷轟。
百歲少年聽起來有點扯淡,但修仙就是這樣子的,斬紅曲還一百五十歲的劍道少女呢。
老頭,你眼中敵意很強啊!
陸北對視朱悼,不知前方少年僅有百歲,只知合體期普遍一把年紀,哪怕是師姐白錦……
這個例子不恰當,換成斬……樂賢,老東西正是合體期,好幾百歲高齡了,以此類推,正對面的朱悼也是個糟老頭子。
懟了兩眼,陸北懶得搭理糟老頭子,視線躍過,陰仄仄看向步子師。然后,視線被擋,朱悼搶戲把臉擠進了鏡頭。
剛開始,陸北不甚在意,只當這人好勝心作祟,幾次之后,他才發現哪里不對。
敵意來得蹊蹺,分明是有故事啊!
具體什么故事,陸北腦補了很多,但不管那個故事里,持有步子師全套VIP鉆石豪華版寫真集,以及血誓的他,都扮演著不算光彩的黃毛形象。
豈有此理,堂堂天劍宗之主,正義陣營扛起大旗的人物,怎么能拿黃毛的劇本!
不行,待會兒開完會,約步子師面談,今晚就把這事解釋清楚。
想通這些,陸北再看朱悼,無形之中多了一股輕蔑,優越感油然而生,直讓后者摸不著頭腦。
猛然間,朱悼悟了,嘴角猙獰勾起,暗道正合他意。
今晚小樹林見,誰不來,誰是孫子!
會議開始,陸北全程和朱悼大眼瞪小眼,偶爾側看成峰,被詢問意見,也是嗯嗯點頭,表示大家說的都對。
直到會議結束,他都一個字沒聽進去。
“什么,本宗主領一軍直插中路,引誘青乾渡劫期現身?”
道觀,陸北瞪大眼睛指著自己,不敢相信自己被代表了:“什么時候的決議,誰拍板的,我當時在現場,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