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上臺之后,因為西北總打仗,還在和通泊打了大敗仗,京城八旗幾乎家家帶孝。
西北打仗,就是打錢糧和人口。因總是缺錢花,雍正便開了海禁。
只是,雍正留下了小尾巴,出海的商民,三年內必須回國。久而不歸者,再不許歸祖籍。
“老夫原本以為,咱們佟家,由你高祖父諱養真公開創的我家基業,到你阿瑪這里,也就到了頭。誰曾想,居然冒了你這么個怪種出來。嘿嘿,我佟佳氏的富貴,百年內,無憂矣。”佟國維笑瞇瞇的望著玉柱,滿是摺皺的老臉上,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嘿嘿,好教你知曉,老夫上次拿出的那本小冊子,空無一字。你若是接了,哼,你嫡母進家廟的事兒,老夫必不會插手。何苦呢?既得罪了你大哥,又讓太子的心里極不痛快了。”
玉柱微微一笑,說:“順治爺在位的時候,格外寵信安親王岳樂。到了今上之時,一直壓制著岳樂和瑪爾渾。”
佟國維頻頻點頭,笑道:“孺子可教也。一朝天子一朝臣,等我死了,你阿瑪只怕是要弄死佟六了啊。”
涉及到了親爹隆科多的事兒,玉柱自然不好接腔了。
不過,佟國維也沒打算聽玉柱說啥,直接就說:“佟六是我的阿哈,今年也五十多歲了,我身邊的事兒,他知道的最多。不如這么著,就讓他隨著你去頭甲巷那邊,養養老,講講古,聽你的差遣,可好?”
玉柱聽出來了,曾經不可一世的佟國維,竟然隱有哀求之意。
佟國維沒有說清楚,佟六是怎么得罪了隆科多的完整經過。但是,玉柱是什么人?
嘿嘿,八成和李四兒的不能進老佟家有關系了。所以,等佟國維閉了眼后,佟六的那一大家子,活不活得成,就全靠玉柱的周全了。
說白了,除了玉柱之外,誰都擋不住李四兒在隆科多耳邊吹的枕邊風。
養條狗,養個十幾年,主人和老狗也必定會有了深厚的感情呢。
只是,玉柱憑什么要護著佟六的一大家子呢?
就在玉柱猶豫不決之時,佟國維忽然大聲喝道:“小六子,還不進來給主子磕頭?”
早就等候在門外的佟六,趕緊進了屋子,徑直跪到了玉柱的面前,重重的叩了三個響頭,顫聲道:“請二爺救我全家。老奴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保住家小的性命。”
玉柱微微一笑,望著佟國維,說:“他們全家老小的身契,都必須給我。不然的話……”
佟六這種豪門老油條,不捏著他全家老小的命脈,怎么可能乖乖的聽話效忠呢?
佟國維被氣笑了,抬手指點著玉柱的鼻子,沉聲道:“你連老夫都要防備啊?”
沒等玉柱說啥,佟國維忽然大笑出聲,連說了三個好字,“好,好,好,無毒不丈夫,成大事者當如是也。”
“自古以來,欲成大業者,必謹守門戶。身邊人都管不住,遲早要塌樓的。”佟國維指著佟六,沉聲道,“小六子,你跟了我小四十年了,今日便隨小主子去了吧。多的話,老夫也不想說了,忠字當頭,不然的話,誰都救不了你的全家老小了。”
玉柱暗暗點頭,他看得出來,佟國維能說出這番話來,的確是為了佟六好。
以佟國維的國舅身份,又是玉柱的親祖父,如果不是惦記著佟六,又怎可能委屈他自己呢?
佟六那一大家子的賣身契,都給了吳江之后,佟國維長吁了口氣,開始埋怨隆科多:“你阿瑪若是有你一半的通情達理,又何至于此?”
玉柱自然不可能附和佟國維的話了。隆科多若是不寵著李四兒,玉柱和李四兒早就被小赫舍里氏收拾得骨頭渣都不剩下了。
這世間,很多東西都是,你有了,我就無。甚至是,你都拿去了,我要丟命。
隆科多可比玉柱難說話的多,兩句話不對,他就要動粗了。
玉柱其實是很講道理的,大哥岳興阿不來找他的麻煩,他也不會主動去折騰岳興阿。
沒那個必要!
佟國維一直在暗中觀察著玉柱。如今,把佟六給了玉柱,一則可以保住佟六一家子的小命,一則也是對玉柱的為人處事有信心。
玉柱瞥了眼,十分恭順的佟六,不由高高的翹起了嘴角。
老頭子所謂的小冊子,趕得上佟六的一只腳么?
說白了,佟國維的阿哈,老佟家的大管家,佟六,才是老佟家里真正的百科全書。
高手之間過招,大家都是超級明白人,少整那些虛的。
實際上,佟六跟了玉柱之后,老佟家的底細,就都掌握到了玉柱的手心里,而不是隆科多那里。
越是大家族,類似佟六這種掌權幾十年的大管家,啥不知道?啥不門兒清?
本質上,今天的這次移交,屬于越過了隆科多的族權移交。
佟國維是故意的。
玉柱也是有心裝傻。
這算是祖孫兩個的默契了。
佟六垂手站在玉柱的身旁,心里安穩了許多。
唉,老祖宗的身子骨,越來越不好了。這也就意味著,隆科多承襲一等公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
隆科多只要接了家主,沒有玉柱護著,李四兒不剝了佟六的皮,才是咄咄怪事。
“你岳父的壽辰,老夫必去,放心吧。”臨別之際,佟國維才松了口。
玉柱笑了笑,沒吱聲。老頭子去了,屬于錦上添花。不去,也無大礙。
因為,五阿哥那邊已經回了信,到日子必去無疑。
管院的皇子貝勒爺,親臨道賀五品郎中的壽宴,不管怎么說,常德的面子都已經給足了。
告辭了佟國維之后,玉柱給了佟六幾天假,讓他好好的收拾一下善后處理事宜。
“老佟叔,別急著搬家,慢慢的收拾妥當了,再多叫幾輛大車,運資找我那邊的賬房支取。”玉柱對佟六依舊很客氣,并不因為拿捏了他一家子的命脈,就呼三喝六的頤指氣使。
佟六聽了吩咐,越發的安心了。
實際上,佟六不想離開佟國維的身邊。只是,佟國維硬逼著佟六走的。
這就和電視劇大明王朝里,嘉靖在駕崩之前,逼著呂方走了,也是一樣的道理。呂方,看似貶退了,其實是保住了小命。
有真感情了,才會這么安排退路。
不然的話,就和梁九功及魏珠一樣,老四在暢春園里剛接位,就弄死了這兩個。名目還很美:至忠殉主。
佟六不僅僅是他自己了,他現在是兒孫滿堂,近二十口人。總不至于,全家老小,都死在李四兒的手里吧?
第二日,近午時,玉柱到了衙門里。
貼身筆帖式文德納趕緊湊過來,打了千后,哈著腰稟道:“稟宗憲大人,內務府那邊有幾筆帳目要勾銷,總管凌普派人來問,您何時有空過去?卑職沒敢說啥,只說您出門公干去了,命其下午再來。”
玉柱點點頭,恩山被折騰垮了之后,他的威名算是初步傳播了出去。就連內務府總管凌普,也必須敬著點了。
這些人吶,都是畏威而不懷德的家伙。
玉柱若是個軟柿子,凌普仗著太子的勢,肯定不可能這么的周到。
這年頭,權力是皇帝給的,權威卻必須靠自己去掙了。
并不是說,給你個大學士管著部,你就是真宰相了。
孫承運的大婚在即。按照古禮,和碩額附一方,要派人送大雁、羊、美酒等物到午門口,皇帝派禮部滿尚書接了,此所謂“納彩”也!
納彩的第二日,宮里和男爵府里,都要大擺筵宴,犒勞親戚六眷。
玉柱想了想,便吩咐文德納:“內務府的人再來了,你就告訴他們,等我忙過這一陣子,再說吧。”
凌普雖然低了點頭,卻連個郎中都沒派來協商,還是看不起人呢。
官場上,講究的就是個對等接待和協商。玉柱是正五品,內務府至少要派個正五品的郎中,過來會商。
凌普只是派個差役過來協商罷了,嘿,還是沒有用正眼看玉柱呢。
下衙后,玉柱照例回了隆家,去陪李四兒用晚膳。
李四兒好幾天沒見著兒子了,歡喜的不得了,一個勁的替他夾菜。
隆科多也想兒子了,他端著親爹的架子,不肯給玉柱夾菜,但是臉上的笑意,卻是遮掩不住的。
“好兒子,你怎么瘦了?”李四兒始終覺得玉柱瘦了。
隆科多明明知道李四兒是關心則亂,卻一直沒有吱聲,由著女人東扯西拉。
這段日子,玉煙一直住在慶泰那邊,由瓜爾佳氏親自教她規矩。
這瓜爾佳氏也是個妙人,她請來了四個從宮里出來的精奇嬤嬤,輪番上陣,教玉煙坐行立的姿勢,以及學習踩花盆底的正確方法。
李四兒原本很有些舍不得,玉柱說服了她。不管怎么說,玉煙都是佟家的大姑奶奶,基本的禮儀是必備的。
不然的話,隆科多和玉柱都會成為笑柄。
尤其是玉柱,他的親妹妹居然是個不知禮儀的野丫頭,將來還怎么立足于朝?
這是最能打動李四兒的說法,她也就聽進去了,坐視玉煙在慶泰那里吃苦。
玉煙也已經九歲了,最遲,十四歲就該議親了。再不學習基本的禮儀,真的來不及了。
隆科多喜歡聽戲,玉煙又是個閨女,鬧不著他,自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
不過,甘蔗沒有兩頭甜。
隨著玉柱在官場上的冉冉升起,還給李四兒掙了個五品宜人回來,讓玉煙低嫁的事兒,跟著擱了淺。
李四兒反悔了!
玉柱也早就適應了李四兒的反復無常,反正,先把玉煙弄出去受受夾磨,吃點苦頭,學好了禮儀,將來的選女婿,走一步看一步,到時候再說吧。
用罷晚膳,一家三口,坐一起喝茶聊天的時候,李四兒冷不丁的說:“富察氏嫁進門后,是隨你住外頭,還是隨我們住家里呢?”
玉柱面上不顯,心里卻明白,躲不過去的一劫,終于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