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老十二祹的表弟桑秦,親自登門,給玉柱送了請帖。
孫承運也接了請帖,他跑來找玉柱,笑瞇瞇的說:“五阿哥、七阿哥和十二阿哥,咱們隨便交往,不犯上頭的忌諱。”
玉柱笑了笑,孫承運的所謂上頭,除了康熙之外,還能有誰?
實際上,晚年的康熙,很有些神經質似的過于敏感,一直疑心太子礽要搞玄武門之變。
太子礽既是中宮嫡子,又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再加上從小被康熙溺愛得不成名堂了,難免有些目中無人的驕橫。
索額圖和他那一大堆的兒子們,僅僅因康熙的疑心病,而沒有確鑿的證據,就全都被弄死了,這就很有些過分了。
康熙這么干,等于是把太子礽逼迫上了奪位的絕路!
礽大肆撈錢,收買重臣。康熙出壓,殺人。礽再撈錢,再收買重臣,康熙再打壓,再殺人。
結果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兩個男人,陷入到了權力游戲的死循環之中,而無法自拔。
不過,康熙的父子相殘,正是玉柱可以利用的大好時機,他自然是樂觀其成的。
說白了,如果不廢掉太子,不僅四阿哥沒有任何機會,玉柱也不可能趁虛而入的干成大事。
康熙四十七年之后的一切政局動蕩,都和太子的兩次被廢,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
玉柱輕輕搖了搖折扇,笑道:“都是和大位無緣的阿哥。”
孫承運點點頭,忽然說:“八阿哥那邊,有三個皇子阿哥的支持,二品以上的重臣更是多達幾十個。唉,長遠的看,恐非人臣之福啊。”
玉柱看了眼孫承運,這小子表面上說是混吃等死,實際上,精明似鬼。
孫承運的分析,雖未明說,卻把康熙晚年的忌諱,全都看明白了。
說白了,礽倒下之日,就是八阿哥挨整之時,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
當初,明珠垮臺后,索額圖的境遇,也跟著每況愈下。
如今,赫舍里家最有本事的一群男人,全被殺光光,從此一蹶不振。
八阿哥那里卻是重臣滿院子,阿哥滿屋子,豈能長久?
到了拖爾弼甲子壽的這天,孫承運又來混了頓廣式早膳,然后和玉柱一起出門。
拖爾弼是正(讀整)黃旗下,他的家位于內城西直門附近的七條胡同內。
玉柱所在的伽藍閆胡同,正好位于順天府衙的背后。他們要從大佛寺右拐,穿過得勝橋,才能過去西直門。
說來也巧,玉柱的家門口,依次有四座寺廟,凈土寺、琉璃寺、法通寺和大佛寺。
馬車進了七條胡同后,拖爾弼已經領著兒子們,早早的等在了大門外。
玉柱仗著隆科多的勢,完全可以在四九城里橫著走路。但是,他如今不過是個稟生罷了,身份上畢竟差遠了。
孫承運就不同,他不僅是超品的一等男爵,還是相當于一等鎮國公的和碩額附。
區區五品郎中拖爾弼,可不得開中門相迎么?
賓主雙方見了禮之后,拖爾弼陪著孫承運和玉柱,進了正房。
玉柱進屋一看,好家伙,老十二居然已經到了。
孫承運心里明白,老十二這一大早的就出了宮,肯定是借著拖爾弼過甲子壽的名頭,提前向上書房總師傅請過了假。
“請十二爺大安。”孫承運一向低調做人,多打千行禮,多說好聽話,一準兒的沒錯。
“學生拜見十二爺。”玉柱依舊是裝糊涂的做派,以讀書人自居,讓人不太舒坦,但也挑不出大毛病來。
“起吧,牛泰和大雪來了么?”祹顯然是早就惦記上了牛泰和大雪,沒等玉柱站直了身子,便主動問了。
“回十二爺,牛泰帶著大雪來了。只是,怕驚著人,他們都等在馬車里,沒敢在外頭照面兒。”
玉柱明知道祹喜歡牛泰和大雪,自然是一起帶來了。
祹騰的起了身,就往外面走,倒把玉柱和孫承運撂下了。
拖爾弼擔心玉柱會生氣,趕忙賠著笑臉說:“十二爺他就是這么個脾氣,您二位千萬別介意,多擔待。”
玉柱笑了笑,說:“十二爺喜歡小動物。”
孫承運暗暗好笑,像頭小馬駒似的大雪,如果是小動物的話,那什么才是大動物呢?
拖爾弼家里人丁并不多,太太歿了后,他并未續弦。如今,拖爾弼的膝下,除了一個獨子之外,還有三個女兒。
這拖爾弼不善言詞,說話有點結巴,難怪年已六旬,卻依然只是個五品郎中。
老十二的表弟桑秦,猶豫了很久,實在憋不住了,拱手說:“不瞞玉二爺,我家其實還有件大事,想求玉二爺您幫幫忙。”
玉柱心很有些奇怪,老十二就算是個無爵的空頭阿哥,在宮里宮外,總有些人脈吧?
桑秦已經開了口,說話也就順溜了,他看了眼默不作聲的拖爾弼,回頭望著玉柱,小聲說:“不瞞玉二爺您說,宮里要選宮女,我三妹妹正好在單子里。這么十幾年來,宮里的選秀女和選宮女,都是貴妃娘娘主持的。我想求玉二爺您,幫忙給貴妃娘娘遞了個話兒,尋個好時機,就撂了我們家三姑娘的牌子吧。”
“二爺您放心,我家必有重謝。”桑秦說著話,居然打了千下去。
玉柱哪能受了桑秦的千禮呢,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桑秦,連聲說:“桑大爺,別介呀,您這是做甚?”
玉柱心里清楚,老十二祹的郭羅瑪法,拖爾弼,確實遇上了大麻煩。
別看老十二是康熙的親兒子,至今,卻連個貝子都沒封。說白了,老十二在宮里,壓根就說不上話兒。
更糟糕的是,老十二的生母,萬琉哈氏依舊是個無名無分的庶妃。她在宮里的位分太低了,根本無法插手選秀女或是選宮女的事。
孫承運擔心玉柱為難,就說:“桑大爺,這宮里的事兒,就算是砸夠了銀子,也是誰都不敢打包票的啊。”
“唉喲喂,孫二爺,瞧您說的。我就算是再不懂規矩,能不知道這個么?”桑秦擔心玉柱不肯幫忙,就小聲說,“我也是給逼得沒了辦法。十二爺他為人太正直了,不樂意為了點私事,去求皇上。”
孫承運暗覺好笑,拖爾弼家已經被逼到了墻角,都求到了玉柱的跟前,卻依舊要遮掩一下無權無勢的窘況。
咳,祹真有本事擺平了這事,還需要桑秦來求玉柱么?
玉柱有啥不明白的?
祹早知道這事,卻不好意思找他開口,故意借著看大雪的由頭,提前溜了。
而且,玉柱有理由懷疑,祹硬要邀請他來賀壽,只怕是早就挖好了的坑吧?
咳,想求人辦事,祹倒好,他自己先撤了,這叫什么事兒嘛?
桑秦的三妹,是去選宮女,而不是選秀女。
據康熙四十年下的旨意,改了選秀女的規矩。從四品以上的滿洲、蒙古和漢軍八旗官員的女兒,年滿十三歲到十七歲之間,才必須參加宮里的選秀女。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康熙的口味變叼了。
據康熙公開說,四品以下的旗官之女,大多都是不讀書的文盲或是半文盲,根本無法好好的聊天。
玉柱才不信康熙的鬼話。說白了,官位越低,家里的女兒就越丑。
因為,低品級的旗人官員,實際上,無錢納美妾。
沒有基因方面的大力改造,哪來女兒家的脫胎換骨?
至于,四品以下的上三旗包衣之女,都必須參加內務府的選宮女。
清朝的老照片,在網上流傳甚廣,玉柱也看過不少。
就算是光緒帝最喜歡的珍妃,說實話,長得也比較丑了。
客觀的說,若是拖爾弼平日里交游廣泛一些,舍得砸錢在內務府里織人脈,也不至于如此的窘迫了。
再說句敞亮的話,老十二若是能夠和宮里得勢的總管太監們搭上線,例如梁九功或是魏珠,也就是他們一句話的事兒,壓根就沒必要來求玉柱。
玉柱算是看明白了,拖爾弼家里是真的很窮,根本打點不起宮里掌權的大人物。
據說,求梁九功辦事,單單是見面喝杯茶的敲門磚,就是一萬兩銀子。魏珠的地位略低一籌,八千兩起步。
“桑大爺,不瞞您說,我阿瑪今兒個就在宮里覲見皇上。您把你們家三姑娘的履歷單開好了,我這就派人去給我阿瑪送信,讓我阿瑪給貴妃娘娘遞個瓷實的話兒,成么?”玉柱見桑秦又要打千,趕忙抬手攔住了他,“不過,我先把丑話說在頭里,這事最終的成與不成,就需要看天時地利人和了。我和我阿瑪這里,都不需要桑大爺您的打點,是真的不需要,您也別和我們客氣。您若是答應了不打點我們,我這就派人去送信。若是不答應的話,那您吶,就只能另請高明了。”
孫承運頻頻點頭,玉柱這個人情,做得太漂亮了,堪稱是里外兩面光的典范。
別人不清楚,孫承運還能不知道么?
佟佳貴妃,既沒兒子,也沒女兒,還無寵,一直在宮里孤苦度日。
因為隆科多從小就和佟佳貴妃格外親近的緣故,她可喜歡玉柱了,經常性的賞茶、賞膳,賞東珠、瑪瑙、字畫和古董等物給玉柱。
孫承運的心里,老通透了。
佟佳貴妃故意賞了玉柱一大堆價值連城的寶貝,是怕她薨逝后,她的好東西都便宜了佟國維的那個老佟家。
康熙富有四海,肯定不可能惦記上佟佳貴妃的那點子東西,多半會把遺物分成兩塊,一塊陪葬,一塊賞給佟家人留作紀念。
只因,佟佳貴妃當年壓根就不想做康熙的妃子。佟國維舍不得后族外戚的潑天大富貴,硬逼著她這個庶女進了宮,想頂替四阿哥養母孝懿仁皇后的遺缺,也當上皇后。
然而,孝懿仁皇后薨了后,康熙再無立皇后的念頭。佟佳氏一直待在貴妃的位置上,已有十幾年沒動地方了。
玉柱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桑秦能夠說啥呢,他只得捏著鼻子認了,并牢牢的記下這份大人情。
等桑秦開列好了他三妹妹的履歷單子后,玉柱把吳江叫了進來。
“吳江,你去神武門外守著老爺。等見了老爺,你就把這份單子給他,請老爺務必給貴妃娘娘遞個扎實的話兒,一定要想辦法撂了牌子。”
這時代,宗室覺羅和外戚王公們都由神武門進宮,而普通的文武百官只能走東華門。
“嗻。”吳江揣著單子,復敘了一遍,這才轉身走了。
“謝……謝……了。”見玉柱如此的爽快,拖爾弼心里一急,結巴了半天,終于憋出了個謝字。
孫承運一直沒怎么說話,不過,他對玉柱的處置手段,佩服得要命。
玉柱當著拖爾弼和桑秦的面,二話不說,直接就派人去找隆科多給貴妃娘娘遞話了。
不客氣的說,這么高的辦事效率,滿朝王公大臣之中,有誰可比?
替人辦事嘛,辦不辦得成,另當別論,關鍵就是個態度端正嘛!
孫承運是旁觀者清。
按理,拖爾弼父子倆,應該等壽宴快散之時,再辟室和玉柱密談。
如今倒好,酒還沒開始喝呢,倒先把要求給提了。
這就說明,拖爾弼父子倆擔心玉柱借口喝多了,不肯幫忙。
畢竟是親閨女和親妹妹,舍不得她進宮吃苦,拖爾弼父子倆不敢賭,更輸不起!
這個時代的習俗,壽宴都是正午開席,婚宴則在黃昏時分。婚者,黃昏也。
玉柱這么痛快的答應了幫忙,拖爾弼父子自然是歡喜異常,桑秦幾乎說盡了感謝的話,拖爾弼結巴的厲害,卻也頻頻拱手,表明了感恩的態度。
幾個人閑聊了一會子,拖爾弼的親家,也就是桑秦的老丈人來了,他們只得告了罪,這才一起前去迎接。
見室內已經沒有了外人,孫承運小聲說:“十二爺怎么和傳說中的不一樣呢?”
玉柱知道,孫承運這是怕隔墻有耳,不敢把話挑明了說。
十二阿哥這事,做得確實不怎么地道了。
拖爾弼共有三女,長女便是祹的生母。幺女,便是拖爾弼的老來女,祹的親姨母。
嫡親的姨母參選宮女的事兒,本該祹親自張羅著辦的,他倒好,自己先溜了。
不過,既然來了,沒有就這么一走了之的道理。
玉柱只得靜下心來,等著壽宴開席。
不大的工夫,祹回來了,只是臉色很有些詭異的紅。
“多謝你了,這份大人情,爺記下了。”祹一本正經的抱拳拱手。
玉柱哪敢受了皇子阿哥的禮,他趕忙橫跨了一大步,及時避開了祹的禮。
“唉,實不相瞞,我也是給逼得沒了辦法。梁九功要五萬兩銀子,魏珠也要四萬兩,咳,我一個沒有開府建牙的空頭阿哥,哪來這么多錢?”祹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異常之豐富,完全無法用語言去形容。
“說實話,我去求見過汗阿瑪。可是,一直就沒見著,哼,顯然是梁九功搞的鬼。”祹憤憤不平的想罵娘,卻又不敢當著玉柱的面開罵,那滋味別提多酸爽了。
孫承運才不信祹的鬼話呢。
如今又不是前明時期的司禮監掌握大權的時代,就算借梁九功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阻攔皇子阿哥求見皇帝。
說句敞亮話,其實是康熙不想見祹,就這么簡單。
外面總有人傳,某某皇子怎么怎么得寵。孫承運這個超級務實的家伙,從來都只看四點。
有無封爵賜府?爵位高不高?有沒有管部?賞的開府銀和皇莊大不大?
別整那些虛的東西,就談點實際的好處吧!
八阿哥禩的身邊,為啥聚集了好幾十個朝廷重臣?
說白了,除了幾個弟弟的支持,以及賢名在外,還和八阿哥被破格封為貝勒,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今上的十幾個成年皇子之中,撇開太子不提,除了大阿哥和三阿哥被封為郡王之外,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和八阿哥都是貝勒。
封了貝勒,不僅有私人的府第,還有大批的王府屬官,更有大票的皇莊和商鋪,可以收銀子和糧食。
有人,有錢,再要管個部,就更不得了了。
這個,才是開府建牙,真正的厲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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