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已經看見了老十八,就沒再繼續為難鄂倫岱,笑著說:“阿牟其,哪里需要您寫什么欠條呀?我還信不過您老人家么?”
見玉柱收了尾,老十八這才邁步進了屋,不然的話,就太尷尬了。
“拜見大哥。”老十八的態度異常端正,見了玉柱就下拜行了禮。
“請十八爺安。”鄂倫岱雖是老皇帝的親表弟,卻是地地道道的臣下,他見了任何一位皇子,都要規規矩矩的扎千請安。
一般情況下,只要是私下里,老十八行禮喊大哥,玉柱也都坦然接受了。
但是,鄂倫岱在場,為了掩人耳目,玉柱便閃身避過了老十八的禮。
彼此見禮之后,鄂倫岱也無心繼續待下去了,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告辭出去了。
見老十八若有所思的望著他,玉柱笑了笑,說:“我大堂伯,想給我外頭的小堂弟,在順天府里謀個好差事。”
老十八一聽就懂,在京城里,真想撈大錢,還是順天府里的差事,含金量最高。
因為,旗人不允許經商,內城不許有商鋪,而大豪商們都是外城的漢人。
眾所周知,想真正的撈大錢,還必須從大豪商那里下手。
利用順天府里的正經差事,又打著玉柱小堂弟的旗號,隨便找家大富豪,吃個干股啥的,鄂倫岱的外室子,即使是想不發財都難啊!
“大哥,我沾了您的大光,可把我哥哥他們幾個羨慕壞了。玉煙說了,就擺幾桌家宴,請您務必到時捧個場。”老十八知道玉柱不愛結交外臣和皇子們,特意做了說明,“十五哥和十六哥,改日再請。”
見老十八親自登門相請,確有誠意,玉柱便含笑點了頭。
他們兩個商量妥了之后,玉柱領著老十八來見隆科多。
“請阿布哈安。”老十八絲毫沒敢擺出恭貝勒爺的架子,畢恭畢敬的給隆科多請了安。
阿布哈,滿人之岳父也。
隆科多特別愛慕虛榮,異常講究排面,他還就喜歡被人高高的捧著。
尤其是,堂堂皇子貝勒女婿,十分規矩的扎千請安,他更是心花怒放的笑了。
說實話,老四也是拿捏得很準,一口一個舅舅,叫得別提多甜了。
結果,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把隆科多迷得上了四爺黨的賊船。
“賢婿,你來得正好,你弟弟方才哭鬧著要去看他姐姐。”隆科多一張嘴,就把老十八堵得心里發悶。
玉柱暗暗好笑,老十八再怎么不得勢,好歹也是老皇帝的親兒子,堂堂恭貝勒爺。
隆科多的外室子,變成了妾生子之后,名義上,算是玉煙的庶弟。實際上,就是玉柱三兄妹的外人嘛。
老十八沒敢當即應承,而是看向了玉柱。
玉柱真的沒所謂,也就微微點了點頭。
老十八得了玉柱的允許,這才陪著笑臉說:“那敢情好,九十還沒去過我那里呢。這一次,就應該多住幾天,好好的玩個痛快。”
隆科多伺候老皇帝,已經好幾十年了,他自然也不是蠢蛋。
老十八看玉柱的眼色行事,隆科多早就瞧出來了。
不過,只要玉柱真的心疼九十,隆科多也沒啥好說的了。
畢竟,九十將來肯定要靠玉柱撐腰,而不可能指望老十八。
老十八也就是個空頭皇子貝勒爺罷了,他自己都要看玉柱的眼色,拿什么照應九十?
隆科多留了老十八用晚膳,老十八自是欣然應允。
用晚膳的時候,玉柱和老十八頻頻向隆科多敬酒。席開一半,隆科多就高興的醉倒了。
散席之后,玉柱領著老十八,去了他的內書房。
老十八飲了口釅茶,感嘆道:“岳父大人,對九十那是真心疼啊。”
玉柱笑了笑,低頭喝茶,卻沒吱聲。
老十八又說:“大哥,岳父大人打算支持誰?”
這話就問得很有些意思了。
玉柱瞥了眼老十八,澹澹的說:“怎么?你動心思了?”
老十八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嘆息道:“小弟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大哥你肯定早有中意的人選了。”
玉柱淺淺的一笑,老十八晉為貝勒之后,心思又活躍了。
倒也是,若是玉柱和隆科多聯手支持老十八的話,老十八的勝算確實不小。
然而,玉柱最大的難題是,將來取而代之的時候,若是老十八不樂意了,難道要殺盡玉煙的所有親人么?
“咱們是自己人,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皇上傳位給誰,我就支持誰。”玉柱毫不含湖的表明了態度。
類似的大事,絕對不能含混不清,必須擺明了立場,免得老十八誤判了形勢。
老十八沉默了許久,忽然重重的一嘆,說:“唉,我命天定,我的母族實在是靠不住啊。”
嗯,老十八愿意往這個方面去想,玉柱自然是樂觀其成的。
實際上,老十八只要起了心思,就只能走老四的那條邪路了。
因為,老皇帝從未考慮過,將大位傳給老十八。
弘皙雖是老二的庶子,卻是皇長孫,又在老皇帝的跟前,一待就是幾十年。
老十四再怎么說,也是滿洲包衣的出身,又有顯赫的軍功在身。
老十八有啥?
除了有個大學士岳父,和擁兵極重的大舅哥之外,老十八啥都沒有嘛。
就本質而言,玉柱想走的路,第一階段和老四,并無任何區別。
冒著身死族滅的風險,力推老十八上了位,然后再逼迫老十八下臺,這又是何苦呢?
再說了,這人吶,一旦嘗到了坐上那把椅子的滋味兒,肯定不想主動下來了。
到時候,先弒君,再殺光自己的親外甥們,以永除后患。
客觀的說,玉柱即使把心一橫,下了這個狠手,也怕將來半夜做惡夢啊。
站在玉柱的立場上,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干大事,不想獨攬大權,肯定是不可能的。
這個是他和老十八之間的根本性矛盾,沒有任何調和的余地。
老四上臺后,為啥非要先后搞死隆科多和年羹堯呢?
核心就是八個字:功高震主、尾大不掉!
已經完全成年的老十八,只要將來坐穩了皇位,也必定會對玉柱下手的。
而老皇帝不斷削弱旗主們的權勢之后,只要是有所作為的新皇帝,實在是太容易集中權力了。
例子也是明擺著的,老四設立了軍機處之后,沒過多久,就徹底架空了內閣和八旗議政處。
不管于公,還是于私,玉柱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力推老十八登基。
等老十八悻悻而去之后,周荃從后邊走出來,抖開折扇,笑吟吟的說:“東翁,學生僥幸沒有猜錯,十八爺果然起了念頭。”
玉柱點點頭,說:“有些念頭,絕不該起。”
周荃本想順勢勸說玉柱,索性趁山陵崩的時候,擁立老十八登基,又有何妨?
不料,玉柱早有先見之明,提前堵住了周荃的話頭。
玉柱要做的大事,只能是天知地知,不存在你知我知的情況。
這人吶,絕對不能好高騖遠,必須腳踏實地的有幾分實力,就做多大的事情。
李自成起兵的時候,恐怕做夢都沒有料到,有遭一日,他能打進大明的國都,成為大順的天子吧?
玉柱剛剛坐進順天府的三堂簽押房內,就聽見,府衙外面響起了震天的鼓聲。
按大清律,凡遇擊鼓之事,必先杖三十。
大白話也就是說,在順天府衙或刑部衙門前,擊鼓鳴冤之人,要先挨三十板子。
得了,剛剛上任,就來活了!
玉柱放下手里的茶盞,當即吩咐了下去,“傳話下去,升堂。”
鳴冤鼓響之后,府尹大老爺必須升堂,等待外頭把京控的狀子,遞進來。
順天府的管理體制,和外省的州府迥然不同。
外省的州府,知州或知府,都必須直接升堂問桉。
順天府里,府尹管全府,府丞管教育,他們并不直接問桉。
從六品推官、正六品通判和正五品治中,他們才是專業問桉的主管官員。
在大清朝,凡事總有例外。
照規矩,登聞鼓被敲響之后,哪怕是裝個樣子,玉柱這個府尹,也要出面升堂理事了。
玉柱在大堂里,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推官張清強拿著狀子,急匆匆的來拜見玉柱。
接過狀子之后,玉柱打開一看,好家伙,竟然是狀告老十三的舅舅,章佳·哈達。
玉柱心里有數,老十三的生母敏妃,滿洲鑲黃旗下包衣的出身,其生父章佳·碩色,本為披甲人。
碩色的地位,實在是太過卑微了。
所以,章佳氏當年暗中做了手腳,打通了內務府的關節,讓敏妃以伯父章佳·海寬之女的身份,參加內務府的小選,順利的成了宮女。
實際上,海寬的親生女兒,不想當宮女吃苦,這才找了敏妃做替死鬼。
誰曾想,敏妃的運氣極佳。她剛進宮不久,不僅被老皇帝看中了,還生下了老十三。
玉柱看完之后,正欲命人通知宗人府,讓他們派人過來一起會審。
誰曾想,推官張清強竟然拱手說:“稟大京兆,那鳴冤擊鼓之人,確實是條硬漢子。他硬挺著挨了三十板子,在遞狀子之外,還請來了一位訟師。”
在大清朝,凡是擔任訟師之人,必有功名在身,且多為舉人的出身。
說白了,舉人享有見官不跪,以及學官不摘其功名,就無法用刑的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