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的尸體明天早上就要安排解剖，陸令如果再晚來半天，就看不到了。
“唉，又是咱倆來看尸體。”陸令嘆了口氣。燕雨等人都上樓了，陸令和劉儷文去停尸房。
“尸體有什么問題嗎？”劉儷文坐在副駕駛，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不過，自從當了醫生，我都已經好幾...七八年沒有畫過漂亮的指甲了。”
“你這性格，為啥當法醫呢？”陸令一邊開著車，一邊問道。
“就是臨床實習的時候，出了小的醫療問題，被罵了，煩了，不想面對那么多無聊的醫患糾紛...”劉儷文道，“法醫其實真的挺好的，簡簡單單的。”
停頓了一會兒，劉儷文強調道：“法醫沒有醫患糾紛。”
“也是，人際關系確實復雜。”陸令點了點頭。
“是啊，我不像你那么厲害...”
“我一樣也累，我也很懶，我又不是燕雨那種人...”
“所以，你和燕雨到底...”劉儷文八卦了起來。
“那不如我問問你和青山...”
“唉...”劉儷文瞬間對這個話題沒興趣了，換言道，“寇羽揚和葉文興這倆人，未來的三年，豈不是連點緋聞都不會有。”
“還真不好說。”
“哦？”劉儷文一下子來了精神。
陸令和劉儷文來到了停尸房，目前周瑩和李云的尸體都在這里。
周瑩的尸體解剖得相當細致，連每一個腺體都被摘了下來，現在雖然已經做了恢復，基本上也沒法看了。
李云的尸體靜靜地躺在這里，打開袋子，陸令看到了李云。和去年相比，陸令現在看到尸體，早已經沒有了恐懼和惡心，能夠慢慢地體悟尸體死前的情緒。
從尸體上找線索，一般是法醫的專屬。厲害的法醫通過自己的技術，可以從很多細節來說明死者的死因、兇手的加害方式。劉儷文仔細觀察了一下尸體，跟陸令說道：“確實是氯化鋇中毒死亡的樣子。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解剖，也就是這個答案了。”
“雖然沒解剖，但是也有不少專家，判斷應該不會錯。”陸令點了點頭，“你看到這個人的死亡的樣子，有什么感覺嗎？”
“挺猙獰，挺痛苦的。”劉儷文道，“自殺也有可能這樣吧。”
“確實。”陸令點了點頭，“你能給我講講，服用過量氯化鋇而死的過程嗎？”
“氯化鋇啊...我先講個案例吧。關于服用氯化鋇，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案子，發生在40年前的端午節，地點在鄂省試卷市，一個食堂，誤把氯化鋇當做了食用堿，導致147人中毒，4人死亡...”(祝大家端午安康，注意安全）
試卷市的案件，非常有代表意義。蒸饅頭用了氯化鋇，一個饅頭含有0.2克氯化鋇，有兩個人只吃了四分之一個饅頭，有4個人吃了半個饅頭，11個人吃了一個饅頭，39人吃了兩個...還有一個人吃了5個饅頭。
吃一個饅頭及以下的，都是輕度。
吃一個半饅頭到三個的，都是中度。
吃三個半到五個的，都是重度。
這個事件告訴我們...
治療方案也比較成熟，大量注射硫酸鈉溶液，把鋇離子沉淀下來，接著補鉀，然后配合強心劑、鎮靜劑、呼吸興奮劑等。
“李云服用的氯化鋇超過5克，用剛剛那個饅頭舉例，就等于吃了25個，這是絕對的致死量，他初期會血壓升高，然后隨著癥狀的出現血壓驟然下降。輕度病人有惡心腹瀉，他這種只會出現昏迷、抽搐等嚴重的神經系統癥狀。也許還會有呼吸困難、肌肉顫動等癥狀，總之，到他癥狀開始發作時，除非立刻送往醫院，否則是肯定會死。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應該是死于心律紊亂，心臟房室傳導阻滯。”劉儷文解釋道。
“這么說，從你們臨床上來看，主要是心肺功能障礙、呼吸衰竭？”陸令問道。
“確實，病人的心臟和肺部病變最為明顯，除此之外還有循環系統衰竭...不過這是廢話...”
“病理呢？”
“心壁各層都會有出血斑，心肌間質水腫，心肌纖維斷裂，心內膜片狀血斑；肺...肝...脾郁血...腎...胃...”
“你基礎知識這么扎實嗎？”陸令都有些驚訝。雖然說劉儷文是學臨床的，但是這水平...
“還好吧。”
陸令點了點頭，沒有接著說，他知道，劉儷文當法醫這個事肯定不是她說的那么簡單。
知道了這么多，有利于陸令更好的體悟死者的情緒。
“不對勁，死者的死因是心肺系統問題，這固然痛苦，但不應該是這般愕然。我甚至懷疑，死者并不知道喝下這東西會死人。如果是這樣，死者的死，就有大問題了。”陸令道。
“愕然？”劉儷文仔細地看了看尸體。
一般來說，大部分人都不愿意這樣盯著尸體看，但劉儷文無所謂，她仔細地觀察了半天：“是有那么一點驚愕的感覺啊...你這好厲害啊...”
“驚愕只是表象，”陸令繼續道，“關鍵問題還在于他面部的陰霾，可以看得出來，在死者死亡前的這段時間，他過得很不好，至少精神上是這樣。除此之外，死者實際上是一個話不多、內心卻比較復雜的人。”
“這你是怎么看出來的！”劉儷文驚了，她戴著口罩，貼近到尸體的面部只有20厘米，這都快要貼上去了。看了半天，這些，她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的。
“走吧。”陸令揮了揮手，“別看了。”
“哦哦哦，好。”劉儷文點了點頭，跟上了陸令。
二人從這邊離開，開車往公司走。
已經是晚上快要十點，這邊公司才算是全部下班，加班確實是嚴重。這家公司分了幾個組，“自愿”加班的可以加到晚上十點，甚至十一點。對于這些“自愿”加班的人，除了更高的薪資之外，還優先提拔。
這家公司離職率比較高，組長和主管也經常有空額，員工里業績優秀的，就有機會提拔上來，工資直接漲很多。可以這么說，能上來的，都是特別能卷的。而這些人上來，自然能呼喊著下面的人加班...
外面雪還很大，好在這是沈州市區，鏟車等清理得很快，陸令開著四驅的suv，一點也不受影響。到了公司之后，正好遇到了大批量下班的人，陸令也就不急著上去，大體把下樓的員工看了一遍。
大概看了有七八十人，陸令也有些吃不消了，實在是無法分析這么多人。不過，后面也沒啥人了，他就帶著劉儷文坐電梯上樓。
樓上人不多，燕雨等人還在，其他大部分警察都已經去了刑警隊。老板和一些相關人員現在也在刑警隊。
“你們再不回來，我們仨人就跟著他們車去隊里了，這邊公司下班了。”燕雨道。
“才不是，看你的樣子，壓根沒打算走。”陸令搖了搖頭。
燕雨瞪大了眼睛，陸令這人說話一點不給面子的嗎？
“話說你們去了那么久，有什么收獲嗎？”燕雨權當沒聽到陸令剛才的話。
“這里說話方便嗎？”陸令指了指天花板上的攝像頭。
陸令二人回來，五人就聚在了一間小屋內，這是一間面試用的屋子，也是小會議室。
“方便，他們公司最近肯定是不招聘了，昨天、今天和未來兩三天，這幾間小會議室，都給警方用。這里的攝像頭都已經拔了。”
“行。”陸令把自己和劉儷文的分析內容，給燕雨等人說了一遍。
“你的第一個分析，和這邊的領導分析差不多。這邊也有人覺得，死者的表情很驚愕，不像是單純的自殺，這個案子之所以目前這么重視，主要也是因為這個。”燕雨點了點頭，“不過你后面說的那些，倒是新線索。”
“倒也正常。”劉儷文都能看出一絲死者的驚愕，這邊的專業刑警有判斷，自然是很正常，“這邊的人際關系圖，我看一下。”
“好。”
看了一眼人際關系圖，陸令皺了皺眉。
這是燕雨根據之前的人際關系圖，自己重新整理的。
這家公司人員有400多人，跟死者周瑩、李云相關的人，大概有...
這么說吧，和李云有關聯的，有五六位。和周瑩有關聯的，起碼100多人，畢竟她是hr的負責人。
李云是技術部主管，和他有關的人，主要是技術部經理朱杰、技術部高級主管劉長風、公司老板“二海”、業務部組長林薇、業務部組長孫靜皙、業務部組長安成華。
周瑩雖然相關人員多，但大部分人燕雨都劃了叉，認為沒有必要過于了解。主要需要注意的人，也就十幾個，而這十幾個，暫時需要了解的，也不多。老板二海、把她弄死的業務部組長林薇暫且不提，主要還有招聘部現任代經理孫晨、行政部經理王江濤、業務部經理王大鵬。
目前提到的人，陸令并不需要記名字，記職務就行了，大部分人都是各部門經理。這些經理經常一起開會、一起吃飯、一起團建，而且這些人職位比較穩定，在公司基本上都兩年以上，恩怨糾葛比較多。
業務部的小員工們，流動性比較大，絕大部分沒有糾葛，即便有，也到不了殺人這個地步。
“從邏輯上來說，周瑩的死，一定是意外，這個不用質疑。而現在死亡的人，是李云，李云又是林薇喜歡的人，所以本案可能是有人為了報復林薇，而對李云下的手。那這個人，很可能是和周瑩關系非常好，受了周瑩不少恩惠。”寇羽揚說道。
“這動機差得海了去了，”陸令搖搖頭，“職場是個非常現實的地方，周瑩死了，我不信有人能給她報仇。再說了，報仇也應該針對林薇，針對李云這算什么。本案目前的難點，是沒有找到犯罪動機。”
“倒也是。”寇羽揚點了點頭，不再發表觀點。
“你現在已經認定本案，關于李云之死，是謀殺了嗎？”葉文興問道。
“只能按照這個方向考慮啊。”
“好了，不說這些，”燕雨擺了擺手，“先看關鍵問題，就是李云的人際關系。他的人際關系非常簡單，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工作方面，老板二海、經理朱杰、高級主管劉長風，另一部分是情感部分，業務部三個組長，其中兩女一男，那個男組長安成華算是吃他的醋。”
“工作部分，李云最近的工作比較重要，參與到了公司的一個重要項目上來，但是因為他最近心不在焉，頻頻出錯，導致項目延期，倒是受過老板和經理的指責。高級主管劉長風并不是他的上司，他倆實際上是平級，劉長風是高級主管，只是工資比他高。”
“情感部分，林薇和孫靜皙都喜歡這個李云，而安成華喜歡林薇，而且安成華多次追求過林薇。也正因為如此，為了拒絕安成華，林薇多次主動向李云表達愛意。所以安成華是嫉妒李云的，但案發時，安成華一天都在業務部工作，沒有出來，監控很清楚。”
燕雨簡單地聊了聊李云的人際關系網，確實非常簡單。李云在公司已經工作一年多了，基本上就是上班、寫代碼。這也是技術部比較特殊的地方，不受招聘、質檢等部門制衡。這也是唯一一個，有員工上班穿拖鞋的部門。
“這么簡單的人際關系，是不太可能被這樣謀殺的，”陸令道，“有的技術人員的網絡世界非常發達，實際朋友不多、網上朋友特別多，需要格外排查這些事情。”
“這我明白。”寇羽揚點了點頭，接過了陸令的話，“我就是網上朋友很多...”
“有一個目前比較受到關注的點，”燕雨接著說道，“林薇家庭條件一般，不，表述有誤，是很困難。她家里是農村的，還是個‘伏弟魔’，弟弟今年上大二，她自己幾乎是沒有積蓄的。林薇在這里算是很努力的一個姑娘，作為組長，她的收入普遍在8000到11000之間，每個月幾乎不休息，一半的收入都寄到家里，她是外地人。而李云，別看級別只有主管，待遇比不少高級主管還要高，月工資有25000左右，技術是比較過硬的。”
“林薇出事之后，找李云吃過飯，具體幾次，目前還不清楚，林薇說有兩次，但是查到了三次，總之，不少于三次。從現在的情況來分析，林薇喜歡李云，是因為李云賺得多、而且是獨生子。李云家是沈州市的，在沈州有房，沒車，而且日常花銷并不大。我們現在核查，李云在幾家公司工作過四年多，現在卡里有43萬存款。李云死亡前后，沒有異常的資金變化。”
“就以林薇找李云吃飯的三次，我懷疑林薇更加努力的在追求李云，而李云可能也有些動搖。李云沒有戀愛史，面對這樣的追求可能是頂不住的。具體發展到哪一步，不得而知。想來，林薇早晚會面臨周瑩家屬的起訴，她意外致人死亡，需要賠償一大筆錢，她自己肯定搞不定。”
“沒有查到開房記錄，是這個意思，對嗎？”劉儷文問道。
“是這個意思，沒有。但他倆都有單獨租的房子，所以有沒有發展到那一步，不好說。”燕雨道，“除此之外，這陣子，孫靜皙也過來找過李云幾次，還和李云吃過一次飯。順便說一句，孫靜皙比林薇漂亮。”
(端午安康，注意安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