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時。
朱娘母子回到鋪子,李姨娘忙過來問詢:“夫人,可有進展?”
朱娘笑道:“談下三家。”
“啊?”
李姨娘沒想到進展如此順利。
朱娘用憐愛的目光望著兒子,笑道:“多虧小浩,談的時候他說得比較多,不過現在我們要趕緊供應上鹽才行……”
“娘,供貨方面不成問題,過兩天咱就開始大批量曬鹽,只要鹽好,價格也不高,一定有銷路,不如我們多找些人來,爭取明天就把全部池子打好,趁著雨季到來前,多曬些鹽……”
一家子突然有了生機。
曬鹽出奇順利。
五天后,第一批鹽,大概三四百斤已曬了出來。
而且以目前的進度看,以后每天都能曬出三四百斤,十多個池子輪番蓄水、引流,朱浩以推鹵、趕鹵等特殊手法,制出的鹽效果絕佳……
當朱娘和李姨娘看著面前收獲的鹽晶,都被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晶體吸引。
“娘,我們趕緊研磨好,給那些訂貨的食肆送去,記得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另外以后我們幾個人干恐怕不行,需要找人回來幫忙。”
蓄水引流這些,只要朱浩教授朱娘她們,其實也能做。
但要涉及最后的磨鹽和裝運,就需要有人幫忙。
朱娘明白事理,頷首道:“今晚就去找仲叔,商議一下看看他們是否愿意來家里做長工……”
朱浩咧嘴笑道:“娘,其實我們完全可以找一些健婦來家里做工,如此或許還能省不少錢呢。”
大明因為生產工具落后,男勞動力和女勞動力在雇傭價格上差距巨大,眼前的活計,找有把子力氣的民婦完全能做,為什么一定要找貴許多的男勞力呢?
“小浩說得對,為娘這就去……”
朱娘看到眼前的收獲,明白曬鹽這東西靠天吃飯,不能耽擱。
第一批鹽順利供應上。
貨款拿回來。
找健婦做工一事也出奇的順利,按照朱浩建議,雇請來的婦人都是自城外村子雇傭而來。
一般農戶家的女人,平時多在田土里刨食,每天累死累活也賺不到幾個錢,現在有機會獲取除田地產出外的收益,自然趨之若鶩。
作為農婦本身就有把力氣,本身也樸實憨厚目不識丁,沒那么多鬼心眼兒,自然也沒能力依樣畫葫蘆自己修建鹽池搞曬鹽之事,雇她們回來不用擔心技術外泄。
“明天就能過來四人,如果需要的話,隨時可以擴充人數,其他人要請婦人到城里做活很困難,但到我們這里情況卻不一樣……”
朱娘頂著節婦的名頭,出來做生意自然有諸多不便。
但雇請女工就太方便了。
農家婦人自然也不想拋頭露面,但若是到節婦家做工,不管干什么都能讓家里人放心,更不會讓鄉里鄉親說三道四。
這算是節婦擁有的特殊優勢。
“娘,明兒咱就把店面支起來,我說的是賣官鹽之事,把名頭打出去,讓人知道我們的官鹽價廉物美……”朱浩提議。
李姨娘為難道:“浩哥兒,你不是說,我們沒法做街坊四鄰的生意嗎?”
朱浩道:“但也不能一直不對外售賣官鹽啊!萬事開頭難,我算過,如果光靠城里那些客棧食肆,很難把我們每天曬出來的鹽及時賣出去,他們一天的消耗量也沒多少……”
“我們要賣出去一萬斤鹽,才能收回一百六十兩銀子,把欠下的外債還上,但一天四百斤鹽,不加把力的話很難銷售出去!”
朱娘本因今日忙碌忘卻煩惱,聞言又愁容滿面。
……
……
翌日一早。
朱娘在木牌上撰寫“官鹽”二字然后親自掛到門口,方便街坊四鄰知道,鋪子重新開始經營官鹽買賣。
“哎喲,三夫人,您這是作何?還賣鹽?您有鹽嗎?”
街對面一家糧店走出來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精瘦的臉上滿是皴皺,上來就用陰陽怪氣的腔調道。
朱娘不想跟對方廢話。
在朱浩不多的記憶中,此人姓錢,人稱“錢串子”,真名叫什么不知道,但這世間沒有取錯的外號,他經營的鋪子也賣五谷雜糧和官鹽,平時嫉妒朱娘店里生意好,言語上總有擠兌。
朱浩笑嘻嘻道:“錢掌柜,我們賣我們的鹽,如果有顧客臨門,我們就賣給他,跟你有關系嗎?”
錢串子指著朱浩:“你小子還是這般頑劣……哼,識相點兒勸你娘早些把鋪子兌出去,以后做點相夫教子的事不好嗎?哦對了,你娘如今沒夫可相……顴骨高,殺夫不用刀,可惜啊可惜……”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朱娘其實長得很標致,典型的鵝蛋臉,圓潤的顴骨撐得一張臉很有立體感,看起來唯美清秀,端莊典雅。
朱娘拽著朱浩往里走,朱浩回首大聲詰問:“錢嬸比我娘顴骨更高,不知她是不是也克夫?我一定要找她當面問問……”
“呸,油腔滑調的小鬼頭!”錢串子破口大罵。
朱浩吐舌做了個鬼臉。
打嘴炮,輸人不輸陣。
……
……
鋪子打出招牌,說繼續賣官鹽,但因有之前官府宣傳鋪子鹽吃壞人之事,一時間誰會光顧?
一上午,別說是來買鹽的,來買五谷的都沒了。
但朱浩并不擔心。
上午朱娘帶著仲叔、于三他們到碼頭周邊客棧和食肆洽談官鹽買賣,有現成的雪花鹽在手,無往而不利。
朱浩跟李姨娘留下來看店。
對面錢家的鋪子,本來生意慘淡,但此消彼長之下,朱家米鋪落難,錢家鋪子生意便有了起色。
每當做成生意,錢串子故意把客人恭送出店門外,再用挑釁的目光斜睨一眼,好像在示威,你看你們門可羅雀,不趕緊關門歇業等什么?
卻不知道小院的曬鹽和銷售行動,正如火如荼進行。
老天爺給面子,小半個月都是大晴天,烈日曝曬下,曬鹽沒有絲毫耽擱。
不過湖廣地區的雨季很快就要到來,一般六七月便是連天陰雨。
為及早把池子里的鹽“采”出來,朱浩親自上陣,畢竟趕鹵技術只有他一人會,別人就算依樣畫葫蘆學回去,也不可能產出如此品質的精鹽。
這天清晨,卯時剛過。
朱家后堂。
老太太朱嘉氏把兒子朱萬簡叫到跟前。
“娘,您找我何事?”
朱萬簡一臉疲倦的樣子,近來他常常流連城里的花街柳巷,夜不歸宿。
朱嘉氏指了指侍立一旁的劉管家。
劉管家道:“聽打理家族米行生意的趙掌柜說,本來跟我們訂官鹽的幾家客棧食肆,最近都斷了契約,也不說自何處購鹽,本想請官府出面查查他們是否進私鹽,后從一些渠道得知,他們是從三夫人鋪子進鹽……”
“呵呵。”
朱萬簡一臉鄙夷,冷笑連連。
朱嘉氏面色冷峻:“你怎么說?”
“切,我當是什么大事呢,斷訂的那些客棧食肆,看來是不想做生意了,老三家的鹽是便宜,但從池水里撈出來的粗鹽,吃壞肚子是常事,恐怕過不了幾天就得乖乖回來找我們買鹽!”
說完朱萬簡怒視劉管家。
既怪責對方沒有幫自己說話,又覺得此人繞過自己跟老太太匯報,顯然沒把他當朱家大掌柜。
朱嘉氏擺了擺手:“把鹽拿來。”
隨即劉管家從旁邊書案上擱著的一個小包袱里捧出抔雪花鹽。
看到這鹽的成色,朱萬簡瞪大眼,一臉的不可思議。
朱萬簡捏了一粒鹽放到嘴里,隨后驚訝地望向朱嘉氏:“娘,這鹽自何處得來?別說是安陸,就是整個湖廣,也未見過這等好鹽。”
劉管家道:“正是從那些個客棧食肆,通過伙計之手偷出來的廚房用鹽,乃是從三夫人處買回。”
“這……這怎么可能?”
朱萬簡整個人都懵了。
朱嘉氏冷冷問道:“對于這事你如何解釋?”
“娘,您聽孩兒說,這鹽的質量這么好,絕對不是老三媳婦能搞來的,咱跟城里的大鹽商私交甚篤,有好鹽他們會不想著請咱來分銷?這其中……一定有詐。”
朱萬簡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覺得自己被人算計了。
朱嘉氏滿臉慍色,差點兒就要把這個不爭氣的兒子生吞活剝了。
“就說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家里店鋪交給你,每年的盈利還不夠你折騰的,現在出了這等事你居然敢說不知?看來這家族生意,找外人都比交給你打理強。”
“娘,您先別急著否定孩兒這些年的努力……孩兒這就帶人去,定要那女人好看!”
朱萬簡怒火中燒,轉身便要去找弟媳一家的麻煩。
朱嘉氏面無表情,倒是劉管家出言勸說:“二老爺,您先息怒,此事不宜大動干戈。”
朱萬簡怒道:“姓劉的,你這個吃里扒外的孬貨,有事不跟我說,卻跑來跟老夫人稟告,我看你是想謀奪老子的大掌柜位置!”
“夠了!”
朱嘉氏暴怒之下,氣勢十足,一下就把朱萬簡的囂張氣焰給壓下去。朱萬簡耷拉腦袋,額頭青筋迸露,恨不能把劉管家和老三媳婦那一家老弱給生吞活剝了。
“劉管家,說說你的看法。”
“是,老夫人。”
劉管家不急不慢,“以小人看來,此時去找三夫人算賬并不合適。”
“一來我們并不確定這鹽是否出自三夫人之手,就算是,我們找到其進貨渠道更為重要。
“這么好的鹽,估摸還是官鹽,若在沒有理由的情況下登門問罪,只怕會遭到鄉野非議,不如將三夫人叫回府上,當面問清楚。”
劉管家雖是下人,卻能分清楚事情的緩急輕重。
朱萬簡冷笑不已:“就說那女人一定藏有私房錢,難怪有恃無恐,說不一定還勾搭上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女人出來拋頭露面定會出問題,朱氏門風早晚因她蒙羞……”
朱嘉氏不理會二兒子對三兒媳的謗議,對劉管家道:“去鋪子那邊知會一聲,說今日未時,府上有重要事務商議,讓她務必代表老三一房過府出席。”
“是,老夫人。”
劉管家看了朱萬簡一眼,快步出門。
朱萬簡立在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整個人處于困頓迷糊狀態,腦子完全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