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臘月二十八。
朱三和朱四一連多日都沒被準許前往學舍,連陸炳年底都沒進王府,二人平時就在內院讀書,也沒先生教導,只有王府典吏偶爾會過來監督一下。
姐弟二人也想找朱浩和京泓玩,但苦于沒有機會。
終于這天上午,袁宗皋過來給他們輔導課業,
二人急忙問詢朱浩和京泓的情況。
“兩位小主,京泓和朱浩都已離開王府,回家過年去了。”袁宗皋笑著解釋。
朱三道:“過年?為什么沒提前跟我們說一聲?年底我們都在用心學習,他們不用讀書嗎?”
袁宗皋微笑搖頭:“各地習俗都有不同,提前回去過年,無可厚非。”
朱四追問:“那他們年后,
幾時回來?”
這個問題,袁宗皋沒有正面回答。
作為師長,他明白兩個孩子已跟朱浩、京泓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
無論是否有門第之見,至少在孩子純真的心靈中,朱三和朱四沒有把自己當成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和朱浩他們玩鬧起來,就跟外面的同學一般無二。
“先不說京泓和朱浩的事,學習上你們可有不懂的地方?今日上午課業結束,下午就可以玩了,年后到正月十五,可能有新先生到來……”
自公孫衣“不辭而別”后,王府內教習位置空缺有一段時間了。
王府中學問高深者并不缺,只是大多數沒有教學經驗,王府不得不從外面請新教習回來。
朱四不依不饒地問道:“袁先生,本來不是說年底對京泓和朱浩有一次考核嗎?那他們學問上誰更勝一籌?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朱浩獲勝吧?就算要趕走一個,那朱浩是不是應該該留下來?”
朱四惦記的,
是朱浩答應他把戲班那個“白娘子”叫到王府,為他單獨唱曲兒。
這件事尚未有結果,就好像已后會無期。
袁宗皋仍舊只是笑著搖頭,對他而言,應付這兩個孩子很輕松,只要不回答便可。
袁宗皋停留沒多久便離去,讓兩個孩子自修。
其實王府的孩子,沒有人在旁監督,很難用功讀書,馬上就要到新年,他們都沉不下心。
“完了,完了……我算是看出來了,朱浩和京泓年后都不會回來,以后我們沒有伴讀了。”朱三一臉沮喪地說道。
朱四不解:“姐,袁先生沒說他們一定回來,可也沒說不回來啊……不是說了回家過年嗎?”
朱三撇撇嘴:“你個小孩子懂什么?袁先生明知道我們很在意京泓和朱浩留在王府,如果年后還招他們回來,大可直說,干嘛要遮遮掩掩?大人世界里,這叫人情世故,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朱四嘟著嘴,
不滿地抗議:“我已年長一歲,過了這個年我虛歲都九歲了。”
“切,
好像你在長,
我沒長一樣,記住,我永遠都是你姐,你的見識永遠沒有我多!”
兩個孩子爭了一會兒,但很快想到朱浩和京泓從此以后不會再回王府,兩人沒了玩伴,課堂上沒人陪伴自己,也不會再有人給自己講故事,帶好吃的,到哪兒都孤零零,心情便極度失落。
“朱浩還說,會把唱白素貞的人叫進王府,單獨給我唱曲兒呢。”朱四臉色很憋屈。
朱三則想到什么,支著頭道:“朱浩離開王府后,還有機會讀書嗎?袁先生是不是也太不近人情了?如果有機會,最好跟父王提一下,再說朱浩救過伱的命……兩次呢!”
姐弟二人對視一眼。
明面上,朱浩只救過朱四一次,實則早在城外水潭朱浩就舍命救過姐弟倆,但這件事不能與外人說。
“如果加上上次替我……赴宴中毒,那就是救了我們三次!”
朱四噘著嘴道:“不行,我一定要跟父王說,朱浩必須留在王府,有他在……我們才能好好學習,可以接觸新奇好玩的東西,開拓眼界,我們才能健康茁壯成長……絕對不能趕走他!”
大明正德十年,正月初一。
朱浩一行乘船抵達九江府城德化,乘船通過水門。
朱浩站在船頭,看著船主上岸跟水關的人接洽,因為船上只有為數不多的貨,再加上船主早就打通了關節,只需要繳納不多的城門稅就能入城。
“如果有貨,卸到邸店就行,另外蘇東主派人來知會,說是九江府有專人接待三夫人您一行。”
船主回來后,跟朱娘說明情況。
蘇熙貴投桃報李,安排得很是妥當,既知朱娘是帶著兒子到江西來游學,人生地不熟,特地囑咐友人前來相助。
等過了水關閘口,船靠了岸,見到前來迎接之人,朱浩一陣訝異——居然不是油膩的中年掌柜,而是一名嫻靜的年輕婦人。
“這位想必就是三夫人了吧?蘇當家幾日前來信告知,說是這兩日三夫人會從外地經九江府往南昌,賤妾早就安排人在水關等著,一有消息……便來迎接……”
婦人身材高挑,鴨蛋臉,柳葉眉,雖然算不上絕色,但舉手投足爽朗干練,整個人顯得極為精明。
朱娘上前行禮問安。
簡單交流過,才知此婦人夫家姓費,屬九江大戶,之前跟蘇熙貴多有生意來往,因為其丈夫體弱多病,很多時候就是這位隋夫人出面打點家族生意。
讓女東家出來接待朱娘,蘇熙貴算是有心了。
朱娘叫出人手,乃是之前就為朱家干活的幾名長工,因為沒有路引,這些長工只負責送朱浩一行到九江府,稍后便會折返安陸,而江西這邊的力夫則由隋夫人幫忙雇請。
長工把箱子抬下來,三口大木箱,都很沉重,逐一裝上馬車。
隨即又有一輛華麗的馬車行駛過來,隋夫人笑道:“三夫人,您的大名,賤妾早有耳聞,您能在安陸那小地方做成大生意,想必人脈廣泛,不如到舍下暫住兩日……春節期間往南昌府,車馬籌備方面需要時日,住在外面多有不便……請上車吧!”
朱娘看出隋夫人的熱情,但兩人只是初次見面,而居中引介的蘇熙貴又不在。到了陌生地方,直接住進人家家里……交淺言深,自然多有不便。
朱娘婉拒:“妾身住客棧便可,就不多叨擾了,只希望能盡快把人手找齊,好早些上路。”
隋夫人看出朱娘有所避諱,便不再勉強,招呼手下管事過來,當面安排,那管事說明難處,由于新年伊始,伙計們年初都不太愿意外出,要湊齊人手往南,即便目的地是省城,也需要幾日。
朱娘很著急,生怕朱家人追上來。
可時間不允許,她只能懇求隋夫人盡力幫忙,隨后一家人乘坐那輛華麗的馬車前往客棧。
“這個隋夫人,看來很客氣,應該是做大生意的吧?”
前往客棧的路上,李姨娘抱著朱婷,帶著些許疑問望向朱娘。
朱娘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個隋夫人,她是有觀人于微的本事,但此番乃是初會,短時間內觀察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
朱浩笑道:“姨娘沒看出來?這個隋夫人很好奇我們為什么能讓黃藩臺的小舅子如此重視,所以才盛情邀請我們到她家住,想把我們的底兒掀個底朝天。”
朱娘微微蹙眉:“小浩,人家熱情接待,咱剛到就出現在碼頭迎接,情義無價,不能如此惡意揣測人家。”
“嘿嘿。”
朱浩吐吐舌頭,“我沒惡意,只是實話實說……咱跟蘇東主做買賣,他肯定不會向不相干的人提及細節,再說現在蘇東主靠山都到湖廣去了,江西這邊的商賈最多只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為什么要給我們面子?正因為有種種疑慮,這個隋夫人才會這般熱情款待。”
經過朱浩這么一分析,朱娘覺得很有道理,只是不能表現出來,不想讓兒子太過腹黑,本要規勸兒子一心向善,卻發現很難開口。
朱浩從馬車車廂氣窗看出去,大年初一,街道兩旁雖然張燈結彩,但其實并不熱鬧。
商家此時基本都關門歇業,一般地方上的規矩都是要到初五才啟市,但要所有商家都恢復正常營業,甚至要過了正月。
“娘,到了客棧,安頓下來后,我想去問問于三到沒有,讓他利用漕幫的人脈,幫我們在本地問問招人的事。”朱浩道。
朱娘不解地問道:“大過年的,他不留在安陸陪家人,會跟來?”
朱浩道:“娘不知道嗎?最近于三幫人打理一個書場,聽說有戲班子駐唱,這次寧王召集各地戲班齊聚南昌城唱堂會,他自然要去湊個熱鬧……”
雖然朱浩的戲班在安陸本地已很火爆,但朱娘和李姨娘本身是孀居,很少出門,再加上平時低調,基本不會去湊熱鬧,自然不知其中緣由。
李姨娘道:“倒是聽隔壁三嬸說,城里有戲班子唱大戲,很多人去看……”
“嗯。”
朱娘也點頭,“確實曾聽人說及,為娘還跟于三說過要去聽聽,卻未有空暇,不曾想竟是于三在幫忙打理。他還挺有本事的,即便我們以后不在安陸做生意,他也會有個好出路。”
朱浩笑了笑。
心想,如果你們知道那戲班其實是我的,我還賺來不菲的家當,是不是更加意外?更加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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