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自詡觀人于微,有著豐富的為人處世的經驗,但所有種種在眼前這個孩子身上全都不管用了。
之前他已基本確定朱浩的能力來自于高人的提點,但現在卻要讓他接受,一切都是這個孩子自己搞出來的。
朱浩神色仍舊平和:“陸先生,我們現在所做一切,都是保證王府上下的絕對安全,進而確保我們能在王府安穩生活,以王府為依托為我們的將來爭取一點保障……如果非要去計較因何而起,那就有違初衷,何必呢?”
不但出的計策狠辣,心態也是這么輕松。
唐寅道:“初衷?你懂什么叫初衷?”
朱浩想了想,點頭道:“我想我知道我的初衷,那就是借助王府的力量以對抗家族對我的束縛,以王府為依托讓我讀書,以后應科舉,做官。至于陸先生的初衷什么……或許你自己都不清楚吧?”
唐寅本想反駁,我怎會連我自己的初衷都不知?
可仔細一想,這幾年生活困苦,賣畫這營生并不是每時都有,屬于撞大運的那種,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生活不穩定,寧王府拋出橄欖枝,他明知南昌之行可能會有巨大的危險,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
現在掛靠興王府,完全是被朱浩“騙”來的,想想自己進王府的目的是什么?還不是為了生活?
“到底這一切,是不是你所為?”
唐寅意識到,自己居然在一個熊孩子的引導下,開始反思人生了?
太荒唐!
還是先質問這小子,誰是始作俑者吧。
朱浩嘆道:“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背后沒什么高人,可陸先生伱不信,既然你不信還問我作何?”
唐寅厲聲喝問:“那你可知我去見興王,說了什么?”
朱浩撇撇嘴:“這算考試嗎?你跟興王具體說了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怎么知道?
“我只是根據你的性格,以及興王對你的態度變化,試著分析你跟興王有可能在決策方面的傾向,對或錯只是我個人的看法。陸先生,現在長壽縣城內外可能隨處密布錦衣衛的眼線,你還是少出去晃悠了。”
既料事如神,又能巧妙利用興王府的人際關系,言中自己不曾親眼見過的場面。
事后也不裝逼做無謂的猜測,更像是個局外人對發生的一切冷眼旁觀,這股飄然若仙的作派,讓唐寅產生一種眼前就是世外高人的錯覺。
唐寅有抓狂的沖動。
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你為何讓陸典仗去見錦衣衛的人?你跟他之間……到底說過什么?”唐寅繼續追問。
朱浩攤攤手,臉上全是“我能說的已告訴你了,不能說的愛莫能助”的無辜表情,讓唐寅意識到,自己想從朱浩這里討一點便宜,實在太難了。
上午的課照上。
王府內果然安排侍衛在學舍院守護,一共四個人。
王府眼下最多也就四五十個護衛,刨除輪值的,明明要搞出大陣仗,卻還能分出四個人來保護世子,足以說明興王府將世子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唐寅趁著孩子自修時,幾次出來問幾名侍衛關于陸松的去向。
幾個人只說陸松一早就出去了,到現在都沒瞧見人影,不過本來王府就是安排陸松前來保護世子,如果回來肯定會來學舍露上一面。
到中午時。
唐寅親自陪同朱三、朱四和陸炳到內院吃飯。
朱浩和京泓往西跨院的伙房走,路上京泓小心翼翼地問道:“今日王府看起來,不同尋常啊。”
朱浩道:“哪里不尋常?”
京泓想了想道:“一早過來時,就看到有人在學舍外等著,莫不是怕我們傷害郡主和世子?難道是王府遇到什么麻煩嗎?”
連情商不怎么高,有點書呆子氣的京泓,都發現了端倪,這說明王府做假象的能力還算湊合。
朱浩和京泓往西跨院走的這一路,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這充分說明王府果然調動上上下下的力量,搞出偌大的陣仗,人手都被安排在了門禁外,或許連王府周邊街道都設卡檢查,加強巡邏……這都是朱浩給陸松的建議,估計陸松都對朱祐杬稟告并被采納了。
食堂內。
同樣不見人影。
飯菜都擺在那兒,隨便盛隨便吃。
以往鬧哄哄的場面不見了,朱浩為自己盛了一碗米飯,隨后要幫京泓盛,京泓示意自己來。
“不對勁。”
京泓環視一圈,再次搖頭,“都沒人看著我們吃飯……難道就不怕我們在飯菜里動手腳?”
朱浩笑道:“你可真實在,難道不怕隔墻有耳,被人聽到你說的話,稟告上去,讓你好看?”
京泓扁嘴道:“我又沒說我要動手腳,只是問……算了,吃飯吧。”
兩個人坐下來吃飯。
吃了一會兒,外面進來幾個壯漢,朱浩有些印象,都是東跨院那邊做工的,仔細一打量,發現他們來此的目的是把飯盆、菜盆端到外面,王府儀衛司的侍衛直接在門禁外開伙,這大概是告訴那些覬覦王府之人,王府已進行全面動員,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連開灶時都不敢懈怠。
飯吃得差不多了。
又有腳步聲傳來,兩小側頭望去,卻是陸松單獨從外進來,直接坐到了朱浩和京泓對面。
陸松發現京泓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自己,沖著他點了點頭,道:“京少爺,是否能回避一下,我想單獨跟朱少爺說上兩句。”
朱浩笑嘻嘻道:“不用稱呼什么少爺,太生分了,還是稱呼名字比較親切。”
陸松白了朱浩一眼,你小子在這里裝什么天真?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是個八歲大的孩子呢!
隨后陸松瞪著京泓,京泓果然識相,放下碗筷起身到了飯堂外邊。
飯堂內只剩下朱浩和陸松。
此時陸松反而沒之前說話時那么灑脫了,扭扭捏捏,讓朱浩產生一種這是個“云英未嫁大姑娘”的錯覺。
“見過我大伯了?”朱浩先做開場白。
“嗯。”陸松點頭。
“見面應該還順利吧?我估計他不知道你的身份,或者說他不確定……林百戶手里有你這張王牌,為什么要交給我大伯?給了我大伯,等于是泄露給朱家知曉,林百戶這個人我見過,屬于那種精于算計,每一分本錢都要用到實處的,基本不會做虧本買賣。”
朱浩一通分析,陸松聽了心悅誠服,點頭道:“我進行過試探,他的確不知我身份,但此人非常會裝糊涂,我怕他是……”
朱浩笑了笑:“裝糊涂不要緊,你比他更會裝就行,反正你名義上是王府派去的,王府對你這般器重,他自會打消對你的懷疑……一個對王府忠心耿耿之人,怎會是錦衣衛埋伏在王府的細作?”
陸松又點了點頭。
“那我……是不是應該表現得稍微強勢些?”陸松又問。
朱浩打量陸松,驚訝地問道:“陸典仗,你都見過人了,現在才來問我是不是應該如何表現?我還以為你昨晚會再來拜訪我呢……你沒準備,我可以幫你參詳啊,你事后找我算怎么個說法?”
陸松被朱浩這一說,果然心中有點后悔。
還是太年輕了啊!
輕視朱浩的后果,就是準備不足,今天去了后果然束手束腳,自己為啥就沒想著去之前求教一下朱浩呢?
朱浩幫我出謀劃策,我還要懷疑和輕視他嗎?
“不過呢……”
朱浩補充道,“陸典仗在我大伯面前表現得很猶豫,反而讓一個自詡聰明的人以為,王府其實已知真相,這跟王府加強戒備正好對應上,錦衣衛那邊也就不敢輕舉妄動,陸典仗還是立功了啊。”
陸松有點想打人的沖動。
你小子誠心利用我心態的起伏,讓我一會兒高山一會兒低谷,拿我尋開心呢?
不過仔細一想,朱浩所說可謂一語中的。
“嗯。”
陸松點頭,“朱千戶走時問詢我王府為何要增加警衛力量?我說最近湖廣地界盜匪橫行,不得已而為之,他聽了臉色鐵青,估計心中怒氣沖盈。”
朱浩問道:“你回來后,稟告過興王,興王如何評價?”
“呃……”
陸松遲疑了一下,臉色頗不自然,“我……還未去拜見……”
朱浩扶額:“你……這算什么?有結果先來跟我稟告?不會是想試探我的反應,一并稟告給興王吧?陸典仗,我可是一心幫你,如果這樣你還要算計和利用我的話,那我們還是別當朋友了!”
陸松哭笑不得。
自己好像由始至終都被朱浩拿捏。
不過朱浩說的那句“當朋友”,讓他心中感受到一點溫暖,看來朱浩做的一切并不是在利用他,聯想到自己被王府懷疑支使出城做事,朱浩還要冒險找妻子透風,之后種種……陸松感覺自己太過小肚雞腸。
“朱浩,我身在王府,不得已被錦衣衛利用,很多時候身不由己,身邊更無值得信賴之人,而你……又是朱家的孩子,所以之前對你多有冒犯,望你能海涵。”
陸松沒有再說事情,居然認真給朱浩道歉起來。
朱浩笑了笑,隨即伸出手,大概意思是,你當不當我是朋友?
陸松也伸出手,跟朱浩拍了一下,二人臉上都有了笑容。
朱浩笑道:“陸典仗趕緊去跟興王稟告,可別耽誤了大事……王府現在風聲鶴唳,看起來防衛嚴密,實則處處是破綻,畢竟人手沒有人家錦衣衛多……王府警備還得靠陸典仗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