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對朱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
不過對朱娘來說,這套早就不新鮮了。
都知道這老太太是什么性格和路數,現在還會被你所蒙騙?但是表面上,她還是裝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娘,兒媳沒有能力操持朱家一大攤子事情,只想跟小浩一起安穩過活,兒媳絕對不會做辱沒朱家門風的事情,會好好教導兒子成才……”
朱娘不卑不亢地回道。
朱嘉氏也不著惱,搖頭嘆息:“唉……你可真沒眼光啊。此番平定江西流竄過來的盜匪,我朱家立下大功,不日便將受到朝廷嘉獎,如今江西南中巡撫王守仁親自到安陸接手賊寇,論功請賞,若是你肯回歸朱家的話,你兒子繼承朱家錦衣百戶……甚至是千戶之職,并非不可能。”
朱娘囁嚅道:“娘,小浩他現在科舉已有一點成績,恐怕不會再眷戀祖上留下的職位。”
“難道說,為人子不孝到連他爹的遺志都不繼承嗎?”
朱嘉氏面色不善,開始拿孝道的大帽子嚇唬人。
朱娘很想說,之前我們想繼承的時候,朱家不給,現在不想要了,你們非要逼著我們接受,這算什么道理?
非要跟我們對著來,處處以朱家的利益為先?
“娘,我回來啦……”
就在此時,院子里傳來朱浩清脆悅耳的童聲。
朱嘉氏本要繼續對兒媳進行說服教育,聽到孫子的聲音,不由眉頭皺起,一臉的橫折子擠在一起。
隨即老太太與朱娘一起走出堂屋門,就見朱浩坐在院子里葡萄藤架下的竹椅上,正拿起茶幾上的茶壺往嘴里猛灌茶水。
老太太黑著臉喝問:“孫兒,今日不是府試嗎?你為何在此?”
“祖母?您怎么會在……孫兒給祖母請安。”
朱浩拿出一副賢孫的姿態,向朱嘉氏彎腰行禮,臉上滿是童真的笑容:“今天的確是府試,孫兒天沒亮就去應試了,結果發現考得好難哦,兩道題都出得莫名其妙,看半天不得要領,只能隨便作答一下就出來了。”
“什么?”
朱嘉氏聽到這兒,頓時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這小子……
縣試時可是案首,到了府試見到題目就不會作答了?
隨便作答一下就出來?
這說辭可信嗎?
換作唐寅和范以寬這些人,肯定不會聽信朱浩的胡言亂語。
寫四書文是有難易之分,但斷不至于你在縣試時為案首,到了府試卻交白卷吧?再說你小子什么學問,我們會不清楚?
可朱嘉氏卻不知道這些,她對孫子的學問沒有個清楚的認識,覺得朱浩所說……很有道理。
一切就在于朱嘉氏從來不認為朱浩有能力參加科舉。
一個開蒙才兩年的孩童,居然能在科舉場上無往而不利?
定是興王府買通州衙,縣試時提前泄題,找名師體現寫下文章,讓他背默后到考場上作答,方才一舉拿到案首。
看起來輕輕松松便得到一個秀才的功名,卻變相是被趕出王府……中了秀才你不在家埋頭苦讀,爭取鄉試過關,還有時間到王府當伴讀陪小孩子玩耍?
除非是別有用心!
結果現在朱浩到了府試,沒有人給他泄題、寫好文章讓他背默,這不就現出原形來了嗎?
朱娘緊張地道:“小浩,就算很難,你也不能這么早就出考場啊,你……我打聽過了,就算你得了縣試案首,如果府試和院試發揮不好,也不一定能進學。你……你現在回考場還來得及嗎?”
朱浩委屈巴巴地道:“娘,我這兩天還得了一點風寒,沒事就流個鼻涕什么的,我怕留在考場里時間長了,鼻涕會玷污考卷,到時恐怕真的連絲毫進學的機會都沒了,再加上今日王府先生說有事讓我去做,我就早早出來,好在卷子全都答完了。”
換作以往,朱娘或以為朱浩這番話是真的。
可現在她也成長了。
平時兒子沒事就在她耳邊吹牛逼,說得自己有多厲害,怎么到了府試卻如此唱衰自己?等她側頭腦袋看到一臉著惱的婆婆,全都明白了。
這話不是說給她這個娘聽的,而是要讓老太太相信有這么回事。
你不是說我兒馬上要考中秀才,前途無量,以此威逼利誘,讓我重歸朱家嗎?現在我兒子說了,他這次府試發揮不好,你看他這么早就出來了,一個正常的考生能這么早出考場?那肯定是考試出問題了。
“娘,您看……”
朱娘望著婆婆,一臉委屈。
朱嘉氏道:“孫兒,你先生知道你今日要考府試,為何還有事吩咐你去做?”
朱浩道:“是這樣的,祖母,我先生有一位故交,名叫王守仁的大官,今日抵達安陸,王府讓我先生負責接待,先生想讓我多結交一些當世大儒和名宦,就讓我一起參與接待工作,積累人脈……
“先生還說如果我進入考場發現題目很難,就早點寫完出來,不僅沒有妨礙,還有助于我順利通過這次府試。”
有理有據。
熟知科場規矩之人,對朱浩的話定然嗤之以鼻,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外省官員,如何能影響一地府試?
可朱嘉氏空有一肚子壞水,卻從來沒參加過科舉考試,哪兒知道那么詳細?
聽了朱浩這么“合情合理”的回答,加上她對孫子的刻板偏見,瞬間就把腦海中所有的懷疑連結成線……
明擺著這些話就是往她心坎兒里說的。
不管別人聽了是否覺得合理,只要老太太聽了覺得合理就行。
“你這個先生真是煞費苦心……老三家的,你仔細思量吧,為娘先去了!”
根據錯誤的認知,朱嘉氏發現形勢有變。
兒媳現在擔心孫子考不中生員,肯定不會貿然答應朱家的條件,再在這里停留下去也是徒勞,不如回去派人調查孫子的話是真是假。
王守仁到安陸她知曉,但王守仁跟王府那位教習是故交?孫子前去接待的話,扮演了什么角色?
又會為朱家帶來什么利益?
比起算計兒媳婦,老太太更喜歡算計興王府和官場中人。
朱嘉氏走了。
朱娘和朱浩一起送出后門。
等回來關好門,朱娘問道:“小浩,你是不是在你祖母面前撒謊了?其實你考得不錯?”
“那是當然。”
朱浩道,“這次題目實在太簡單了,我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寫完,還留在考場里干嘛?今天唐先生讓我去接待朝中大官,說要為我好生引介一番,讓我在士林中能獲取一些名望,所以我才提前交卷出考場的。”
“那你還不趕緊去?”
朱娘寬慰不已,趕緊又催促兒子辦正事。
朱浩笑道:“娘,這位大官本是江西官員,負責平定江西、福建等地盜寇,現在跨省辦差,到了一地必定要先跟官府進行交接,你讓我一個小孩子去那么早干嘛?”
朱娘這才放心下來:“難怪你會先回家。”
朱浩道:“等中午時,他們把交接之事完成,我再去找唐先生……你可知道,唐先生跟王中丞同一年參加會試,只是那年王中丞考取進士,而唐先生則因為一些事從此后不能再考科舉……
“境遇不同,前途也迥異……現在唐先生在王府里有所成就,還是我們家幫忙的結果呢……”
“好了好了。”
朱娘不想聽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跟她沒關系,所以她根本就不關心。
“你趕緊準備一下,不行換身衣服再去見那位官老爺,這段時間娘給你縫制了幾身新衣……希望你能順利通過府試,這樣你距離考取生員就更近一步了,娘也可以安心去酬神……”
朱娘現在手里有錢了,卻發現對兒子科舉沒什么幫助。
有錢也不知往哪兒花。
好像除了求神拜佛、祭告先夫,希望神明保佑外,別的什么都不能做,這才是讓她覺得很無力的地方。
“好了娘,我換身衣服就去,我先回王府,唐先生安排接我的人應該在等我了……如果祖母再來,你就隨便搪塞她兩句,她肯定沒安什么好心思……我猜她這次是想吞并我們的生意,美其名曰讓你掌管朱家家業,是吧?”
朱浩笑著說道。
朱娘早就知道兒子能掐會算,對老太太的陰謀算計看得一清二楚,否則剛才也不會說那些話了。
“就你聰明。”
“娘,我們可不能吃虧,我先去了。”
朱浩離開家門,并沒著急著回王府,仍舊是在城里閑逛。
盜寇的事圓滿解決,安陸乃至整個湖廣地面迅速安穩下來,州城里似乎比以前更加熱鬧。
誰都知道安陸有個興王府,出兵輕易就把數千盜寇殲滅,以后哪個盜寇還敢來安陸生事?
興王府簡直是安陸乃至湖廣地面的保護神,官府不敢迎戰的賊寇,興王府主動出擊不說,還輕松打贏了,那做生意的為何不往這種相對安穩的地方轉移?
再說了,安陸本來交通條件就比較便利,這兩年江西地面各種營生都遭受打擊,很多生意人都把業務轉移到周邊省份,安陸吃了一波紅利,經濟正緩慢崛起。
“人真多啊。”
朱浩城里逛了一會兒,發現前面不遠就是自家在城里開設的商館。
此時一群人從里邊出來,行色匆匆,正是馬掌柜手下的“經紀人”,他們來跟各地客商談生意,此刻正回去向上司匯報。
這間兼具貿易和住宿功能的商館,讓各地來安陸做生意的商人趨之若鶩,因為他們足不出戶,在商館就可以把生意談妥,避免到處找人接洽,買賣貨物。
本來朱浩想進去瞧瞧,但抬頭看看天色,快到中午了,已是跟唐寅約定見面的時間,估摸著回王府后,就有人領他去見王守仁。
生意上的事可以暫時放到一邊,我還是先去會會王陽明這個當世大賢更為著緊。18024/107195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