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附近的邸店、倉庫都租自別人,受租約限制,主動權并不在自家手上。
在馬掌柜看來,朱浩有興王府的人脈和背景,如果下半年興王府真的出面修繕江堤,在渡口區域規劃塊地勢較高的地方給朱浩修建邸店和倉庫,那他打理的塌房生意將會更上一層樓。
只是他不太理解……朱浩為什么要將那些舊倉房交給朱家,若是今年夏汛沒發水,那不白白便宜了朱家?
對此。
朱浩非常自信。
因為歷史上正德末期那幾年,漢水幾乎年年鬧洪災,尤其是正德十一年夏,大水突然漫過江堤,安陸地方一片汪洋,百姓死傷不計其數,興王府在賑災上卓有成績,被濃墨重彩地記錄在了史書上。
興王府在這次賑災中做了多少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修地方志的時候朱厚熜已經當上皇帝,輿論需要把興王府在這次賑災中的作用凸顯出來。
朱浩知道,自己的出現會產生蝴蝶效應。
照理說他帶來的變化,在人文上產生的改變比較多,甚至有可能影響朱厚照幾時死,朱厚熜會不會當上皇帝……但天文地理方面的影響卻微乎其微,不可能說他出現了,漢水今年就不發大水了。
朱浩趁著洪水肆虐前,把自己在漢江邊那些地勢低的邸店、倉庫全都轉租出去,讓朱家把貨盡可能往里面放,等大水一來……哦豁,投入全泡湯了……如此也讓老太太品嘗一把大起大落的滋味,省得朱家天天沒事就整一些幺蛾子出來。
只有當你們的經濟基礎崩塌,上層建筑才會產生動搖,不會囂張跋扈到以為安陸是你們說了算。
無端把租約和生意什么的交出去,朱家那邊肯定會懷疑,而且朱浩也要以此來換得一些實際的利益,要有個合適的理由,最好是朱家主動出手爭搶……自以為得逞,然后就是原地炸裂……
這就需要好好計劃一番。
朱浩之后回家跟朱娘,把要將渡口邸店和倉庫交給朱家之事一說,朱娘很好奇:“咱生意做得好好的,為何要轉手出去,還是填朱家那個無底洞?”
朱浩笑道:“娘,今年興王府要修繕河堤,如果我們提請王府給咱規劃一塊地方,修建完全屬于自己的邸店和倉庫不好嗎?現在咱在城外的倉房是不小,可總被人要挾,今年年初不還跟咱商量漲租金的事情?咱就算賺了些錢,也不能老把好處往別人身上推啊。”
“嗯。”
朱娘仔細想了想,有那么幾分道理。
剛開始做貨棧、邸店生意時,朱娘沒多少自信,所以才想著租倉庫來經營,而蘇熙貴在本地也只是買了兩個不大的貨棧,其余房子都是蘇熙貴租來的。
渡口一帶的房產,基本是官府背景的大家族壟斷,想在那邊置業并不容易。
朱浩道:“塌房生意,有些我們不能兼顧的,這次分一些給朱家……跟家里邊緩和一下關系不挺好?這也符合娘之前一直所推崇的孝道嘛。”
“啊?”
朱娘用驚訝的目光望向朱浩。
之前都是娘在你面前大講孝道,你小子總是推搪,現在娘已經看清楚現實不再跟朱家講什么孝義禮法,你小子卻突然轉性了,跑來教育娘要講孝道?
“對了娘,新來的知州在本地推行商賈連保制,渡口那片墟市的商賈必須互結,說是為了防止盜賊再來,其實就是借機讓商賈出錢,修筑不切實際的堡壘、柵欄,方便他中飽私囊,我們就以此為借口,說是渡口商賈不愿跟我們互結,還有那些大家族的房子也不愿再租給我們,就此把倉房交給朱家。”
朱浩說出他的計劃。
凡事都要有個由頭,就算是給朱家好處,也不能讓其懷疑其中蘊含了什么陰謀詭計。
朱娘蹙眉:“把生意交給家里邊,用得著這么麻煩?”
朱浩笑道:“這都是必要的步奏,一步都不能省,而且不能是我們自己跑去告訴家里邊,而是要讓朱家人自己打聽到,主動跟我們談……娘放寬心,我已讓馬掌柜暗中放出風聲,估計這幾天朱家就會知道我們經營塌房出了問題……到時咱再把生意交過去,孝心也就盡到了。”
朱娘怎么聽都覺得有問題:“小浩,我聽你這計劃,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是好事,為何要藏著掖著?”
難得朱娘開竅了,居然嗅出了陰謀的味道。
朱浩咧嘴直樂,如同個天真無邪的小孩:“我這全是好意,就怕朱家懷疑咱的用心,以后出點什么事的話,又會賴到我們頭上。”
朱娘點了點頭,朱浩不跟她詳細解釋,她就算聽出一些苗頭,也是云里霧里,既然參不透也就不再問了。
從放出風聲到朱家展開行動,明顯要等一段時間。
好在現在剛進五月,距離夏汛尚有一個月時間,沒那么著急。
王府里。
范以寬果然離開,他走的時候非常低調,來的時候無聲無息,走得就更加突然,這天上課時間到了,唐寅現身課堂告訴幾個小家伙,說范老夫子一大早便動身離開安陸,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言語間甚是惆悵。
不是說王府的人不講情面,而是范以寬性格執拗,在王府小半年時間也就結識唐寅這個還算說的上話的朋友,平日深居簡出,幾乎不與人交往,這一切只能怪范以寬成天繃著臉,沒事就喜歡訓人……
誰喜歡跟一個老是抨擊并指正自己的老學究交心?
接下來,唐寅講了約莫半個時辰課,讓幾個孩子先溫習功課,然后把朱浩叫到講臺前,正想說話,一回頭發現幾個孩子讀書聲音小了許多,全都忍不住往這邊偷瞧,當即搖搖頭,把朱浩帶到外邊的院子,尋了個陰涼的角落,這才小聲說道:“本省張提學巡視完各州府,將會在幾天后返回省城,途徑安陸州城,興王已著令讓我前去接待……我想帶你前去拜見一下。”
朱浩好奇地問道:“襄王府的事你都解決了?現在居然有心思帶我去見提學?”
唐寅笑道:“王府這邊對接待襄王府使節之事不太上心,大概意思是先晾他們一段時間,殺殺他們的銳氣……反正那些田地今年都已播種下去,秋收還要等一些時日,要拿回來也不用急于一時。”
“哦。”
朱浩點了點頭。
果然如預料那邊,是襄王府先派人過來洽談,結果興王府這邊甩臉色,讓唐寅怠慢來使?
這下雙方矛盾要加深了。
“有問題嗎?”唐寅問道。
朱浩搖頭:“你忘了我跟你說的……現在但凡惹出點事端,就會讓你這個負責人吃不了兜著走嗎?”
唐寅嘆息:“你還是太過工于心計了……其實這是興王的意思,就算讓雙方嫌隙加深,也不能把責任全推到我一個人身上吧?再者說了,不過是田地上的糾紛,至于連親戚的情分都不顧?”
明顯唐寅覺得自己在王府地位日益穩固,有些飄了。
倒也不怪唐寅,主要是最近他在興王府里風頭正勁,連袁宗皋都自嘆不如,讓他生出一種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
這也跟唐寅心高氣傲的性格有關,這樣一個浪蕩子,一旦生活進入舒適區,那種危機馬上就要降臨的警覺心便消失不見。
“張提學還是不見了,我年歲太小,不想因此招惹來事端……好像我第一次去文廟見范學正就引來不小的麻煩。本地士子風氣已因為我的出現,帶來很多不好的流言蜚語傳播,我寧可低調做人,悄無聲息進學。”
朱浩不是什么官面上的人物都想見上一見。
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張邦奇很可能會決定他未來是否能考中生員甚至是舉人,但一個孩子利用王府的關系走后門,任何一個清正的儒官當面不說,但心底里都會生出一抹厭惡。
“既如此,那就由著你,想開了隨時告訴我。”
唐寅也不勉強,但語氣中難免還是透露出一種“你不領受我好意就是不識相”的不悅。
朱浩根本就沒有把唐寅的小情緒放心里。
今年可是鄉試年。
張邦奇路過哪里,必定會成為哪里考生眾相追捧的對象,私下拜會的人必然不在少數,其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
這年頭掌握了“考公”的裁量權,張邦奇手頭的權力其實很大,只是因為他是儒官,參加考試的也都是儒生,而讀書人最忌諱的就是在公開場合大講什么功名利祿,所以看起來張邦奇只是個普通的提學副使,沒有地方行政管轄權……
歷史上張邦奇在正德末期一直都擔任湖廣提學副使,干了兩任以上。
只是第三任后半期因為守制而歸鄉,朝廷一直沒有委派新的提學副使,地方上考試的事就落到了湖廣布政使司手里,現在去巴結張邦奇好像沒太大意義,因為朱浩知道,自己考鄉試的時候,主考官未必是張邦奇。
何必以稚子之身去搞那些歪門邪道,被本地士子大肆攻擊,說他進學全都靠興王府關系?
唐寅一躍而成為王府外宣的主要人員,平日興王府有什么事要跟人接洽,都是唐寅出面,這種一時無兩的風頭讓朱浩覺得很危險。
你唐寅進王府來,只是為了讓你當好教書先生的角色,結果你倒好,現在成了王府的中堅力量,短時間內看來你得到了利益,可長久來說……跟世子建立起牢固的關系,才最符合當前利益。
怎么跟你解釋呢?
難道告訴你,按照歷史發展,再過個幾年,你的學生就要當皇帝了,現在你應該把更多心思和精力放在栽培這個學生上,而不要去想著在王府里掙表現,有什么大的建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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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最后兩天了,天子求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