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洪峰終于完全消退,水位已降至正常水平。
渡口一片狼藉。
各家都在收拾家當,一些庫房中來不及搬運的貨物,或被大水沖走,或沖泡損毀,連片屋舍倒塌,作為安陸貨物中轉站,這次大水中損失最大。
朱嘉氏在劉管家、朱萬泉等人陪同下來到洪水退去后到處糊滿淤泥的渡口。
等她看到自家貨棧的情況,人都快站不穩了。
“娘……”
朱萬泉趕緊上前攙扶。
“祖母,您沒事吧?”
這次長孫朱彥齡也陪同一起過來。
朱嘉氏看到自家伙計從倉房內搬運出來的貨物,早就已經泡爛,而那些被洪水沖塌的倉庫,里面的貨已不知去向。
劉管家急忙道:“老夫人,好在這倉房并不是咱自己的,損失……沒有想象中那么大。”
這純粹屬于自我安慰。
做塌房生意的,貨棧里的貨就是全部身家,很多貨只是臨時寄存,涉及很多貨款和借貸……
“另外徐當家那邊派人來通知,說是災后賑濟,只從我們這里進貨,到時可以彌補部分損失。”
劉管家繼續安慰。
朱嘉氏閉上眼:“此番損失多少,可有大致數字?”
劉管家頗為踟躇:“至少……兩千兩銀子。”
聽到此消息,旁邊的朱彥齡最先跳出來質疑:“不過是一些貨而已,哪能值那么多錢?再說這倉房不都是別人家的?又不需要我們重建!”
劉管家道:“大少爺,是這樣的,之前我們承接了本地道觀、寺廟修繕業務,運了一批物料過來,有石材、木材、砂石等,全都堆放在倉房內,這批貨價值很高……另外還有很多大宗商品,都詳細記錄在案。”
朱萬泉皺眉:“大水來的時候,一點反應沒有?竟連一點值錢的貨物都未搶運出來?”
“這……當時大水來得太急,尤其咱的貨棧位置都偏低洼地段,漲水后最先淹的就是咱們倉房所在區域,就算想搶救也來不及……
“據說三夫人背后那位蘇當家,租貨棧的時候只挑便宜和地盤大的房子,根本就沒有防災意識。”
劉管家這時候只能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
他的理由是成立的。
蘇熙貴租貨棧,做的就是一桿子買賣,本就是為了跟興王府做生意方便些,貨棧里通常不會堆放太多貨,再說了……他一個外來戶,只是憑借強大的背景橫插一桿子,上哪兒租那種地段比較好的貨棧?當然是位置偏僻、空間大的房子作為優先考慮項。
朱娘的貨棧繼承自蘇熙貴,而朱家的貨棧又得自朱娘……
結果就是這些地段不好的貨棧,沒有讓蘇熙貴和朱娘蒙受任何損失,卻讓接盤俠朱家直接崩盤。
朱彥齡道:“會不會是三嬸一家,故意坑我們?”
老太太不由斜著看了大孫子一眼。
大孫子說話,越來越有他二叔的風范,都是胡攪蠻纏不愿意承認自身錯誤,卻還沒多少見識又兼脾性不好……
“這……很難怪到三嫂吧?”朱萬泉道,“朱家不是從她手上搶來的生意嗎?”
“閉嘴!”
朱嘉氏自然不想聽到“搶”的字眼。
她心里更加來氣,好不容易從兒媳婦那兒把生意撬來,卻是搶了一包火藥,一場大水便把這包火藥給點燃,等于說自己挖坑給自己跳?這事情要傳揚出去的話,朱家損失財貨事小,丟人事大。
以后朱家還不被本地同行笑掉大牙,說朱家惡有惡報?總之各種難聽的話,不用別人說,朱嘉氏心中也有數。
“老夫人,那邊好像是三夫人手下掌柜,另外還有幾名外地來的大主顧!咦……他們不是要跟我們做生意嗎?”
劉管家指著剛剛恢復泊靠業務的碼頭上停下的船只,還有上面下來的人說道。
正是馬掌柜在接待外地客商。
這些客商,一直跟朱娘維系著業務往來,但還是敷衍地從朱家人那里出了點貨,如此一來朱家人便錯誤以為這些主顧已“棄暗投明”。
現在出了事,這些主顧自然明白,做生不如做熟,不管本地這位“朱三夫人”是誰,總之人家做生意未雨綢繆,走一步看三步,每一步都很穩當,背后還有蘇熙貴這樣強大的幫襯,不找朱三夫人做生意找誰?
“走了!”
朱嘉氏實在看不下去,心頭一股火起,當即便要走。
朱彥齡問了一句很不合時宜的話:“祖母是要去找三嬸算賬?”
老太太心中一嘆,真的跟他二叔一模一樣。
朱萬泉反道:“這賬怎么算?”
不能稱之為啞巴虧,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都是輕的,總之這口窩囊氣讓朱嘉氏氣急敗壞:“打道回府!”
最后渡口只留下劉管家收拾爛攤子。
興王府西門外的戲園子。
大水過后,戲園子格外熱鬧。
一場天災下來,有興王府庇佑,本地士紳百姓基本沒蒙受什么損失,沒損失就是賺,這時候還不拿出點閑錢來尋一下開心?大災過后很需要這種精神娛樂生活,讓人忘記這場災禍帶來的寢食難安。
眼下整個空地,就只剩下朱浩這一家戲園子了。
沒辦法……
別的戲班就算有模有樣學著來此開設戲園子,過不了多久便會倒閉,朱玉在前,誰愿意看那些爛掉牙的舊戲?
別的戲班就算是來偷師,短時間內也學不會。
這可不比說書,說書那玩意兒,只要把故事抄回來跟著說就行,而唱戲更多是要靠舞臺功底,就比如說關德召的唱功……讓你學你也沒那天賦啊。
照貓畫虎顯然不行,一個個邯鄲學步,不得要領,最后只能避開安陸這個“臥虎藏龍”之地,免得既折銀子又丟人。
“真是一場好戲。”
唐寅陪著朱浩一起來看戲,現在終于到了他放松的時候。
旁邊陸松帶了不少侍衛過來貼身保護,王府儼然把唐寅當成香餑餑,生怕他的人身安全受到一丁點威脅,更何況這次唐寅還是跟朱浩一起出來的……這可是如今興王府兩個寶貝疙瘩。
跟二人一起聽戲的除了陸松外,便是一直私下里跟朱浩匯報生意的馬掌柜。
“我說朱浩,你還是專心看戲吧,生意什么時候談都行。”
唐寅實在忍不住,出言提醒。
陸松向唐寅斟了一杯茶,笑呵呵道:“唐先生怎如此健忘?這戲都是朱少爺寫的,他能有多大興致?”
唐寅瞪了陸松一眼,好似在說,你跟朱浩這小子學壞了,也喜歡跟我嗆。
朱浩這邊把事說完,先讓馬掌柜去接待外地來的客商,回頭對唐寅道:“先生,還是說正事吧。本地水災沒形成太大影響,朝廷的救災款項也基本沒有往這邊調撥,本地州府沒搞到錢,已在發動士紳捐贈錢糧賑災了……”
唐寅皺起了眉頭:“又想盤剝?”
“話是這么說,可讓士紳、商賈有何辦法?難道州衙伸手討要錢糧,真不給?”朱浩感慨地說道。
陸松在旁提意見:“提請王府上報朝廷,治那知州尸位素餐、只知盤剝百姓之罪!”
唐寅搖搖頭:“就算上報朝廷,一時間只怕也不會改變結果……本地水災未成禍患,朝廷恐怕還會記州衙一功。”
連唐寅都看清楚了形勢。
說是要狀告張也錚,可問題是本地防災只說興王府的功勞,官府就一點作用都沒起?就算事實真如此,可皇室始終要抑制地方藩王的影響力,為了降低興王府在此番防洪中的作用,就算明知編瞎話,也會把州衙的作用凸顯出來。
現實就是這么神奇。
朱浩道:“如果監察御史,加上興王府,還有湖廣布政使司衙門一起上表參劾的話,估計還是夠本地知州喝一壺的。”
唐寅想了想,跟著點頭。
張也錚在本次防災中屁作用沒起,御史又不眼瞎,布政使司那邊也不會站在張也錚立場上,到時幾方人馬一起發力,眾口一詞,張也錚恐怕百口莫辯。
“就怕此事無法上達天聽,會被一些人給壓下來。”朱浩隨即做出補充。
唐寅有些氣惱:“你小子,到底站在哪一邊?平日你那么多鬼主意,要扳倒一個張也錚不難吧?”
此話一出,連陸松都用驚愕的目光望向唐寅。
這話你確定不是吹牛逼?
朱浩能力是大,但要以一介稚子之身,扳倒一個知州,還說這不難?
分明是給人出難題!
朱浩攤攤手:“張也錚下去了,不照樣會來個胡也錚、孫也錚?誰來都是個‘爭’,不如留現在這個……他已名譽掃地,本地官紳早就把他當成豺狼猛獸一般看待,有句話叫做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百姓心中有桿秤,有這么個玩意兒映襯,百姓更會覺得興王府不易,對興王府更能歸心。”
唐寅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完后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朱浩嘴角發出不屑的嗤笑聲。
管你覺得我怎樣呢,想拿我當槍使,對付張也錚?連興王都不能做到把此人給替換掉,你讓我一個尚且還沒有功名的孩子做些什么?如果被知州知道我有意針對的話,那我還做不做生意了?
自古民不與官爭,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