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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萬簡終歸還是回家了。
走的時候光鮮亮麗,回來時邋里邋遢,衣領袖口全都泛著油光,在外半年多時間沒個女人照顧,朱萬簡能把自己安全帶回安陸就算不錯了,朱嘉氏見到時差點兒想抄起鞋底去打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娘,大哥還是杳無音訊,錦衣衛的人都不愿意談及他,即便上下打點關系,還是沒法探尋到有用的線索,后來家里不肯使銀子,更沒人給信兒……娘不會是為了讓我早點回來,故意不給銀子吧?”
朱萬簡語氣中滿是埋怨。
我在京師打聽兄長的消息,風花雪月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逍遙自在,突然家里就斷了供應,把我從天堂硬生生拽到地獄,這般來回折騰,有意思嗎?
劉管家急忙道:“二老爺,您或有不知,今年年中咱拿了三夫人家的塌房生意……”
“什么?老三的生意咱拿下了?那肯定銀子賺翻了吧?”
朱萬簡一聽瞪大了雙眼,眸子里滿是貪婪。
劉管家苦著臉道:“最初賺得的確不少,畢竟有新來的知州內弟徐寒徐當家相助……可夏末時,也不知怎的突然發了一場大水,咱的貨棧都被淹了,損失慘重……朱家甚至要靠變賣田地才勉強把窟窿給堵上,后面塌房生意就一落千丈……”
朱萬簡氣惱道:“怎么打理的生意?沒我在就是不行啊……你們這群窩囊廢。”
朱嘉氏聽了半天,臉色陰沉:“你回來了,正好有件事交由你去辦,京師中流行琉璃珠的事,你可知曉?”
“呃?”
朱萬簡有幾分納悶兒,“是有耳聞,不是說那是來自西域的貢品嗎?”
“胡說八道,什么西域貢品,就是興王府上貢的……你去了京師一趟,不會連家里的工坊做的是什么營生都忘了吧?”朱嘉氏怒道。
朱萬簡擺擺手:“據說那琉璃珠,晶瑩剔透,中間有天然形成的顏色,都在傳說是天山萬年晶石所成,所以價值不菲,京師中達官顯貴想要弄一個都不容易……咱家那些破琉璃……”
劉管家急忙提醒:“二老爺,最近我們得了一批新工匠,有他們相助,琉璃珠基本已經仿造出來了……您看這是樣品。”
說著,劉管家把幾個珠子交給朱萬簡。
朱萬簡拿在手上,震驚不已:“跟傳說中的琉璃珠幾乎一樣,哪兒來的工匠,居然有這么好的手藝?咱……咱這是要發財了啊。”
朱嘉氏道:“工匠何來你不必問,現在有一人,就是之前曾跟老三媳婦做生意的蘇熙貴正好在本地,你跟老劉前去招呼一下,順帶把我們生產的琉璃珠給他看看,跟他談妥價錢。”
“蘇熙貴?我不想去……我剛長途跋涉回來,很累了……”
朱萬簡一聽是去跟蘇熙貴談判,頓時心里沒底。
最初就是他把蘇熙貴給送到本地牢房,惹出后來諸多麻煩,蘇熙貴的為人他很清楚,絕對是個精明無比且背景強悍的生意人,實在不想觸那霉頭。
“讓你去你就去,趕緊回房洗漱一番,把自己拾掇清爽了再去見人……若是家里的差事辦不好,為娘便上請,讓你去九邊之地守御疆土,日夜與黃沙為伴。”
老太太一臉兇戾地發出威脅。
朱萬簡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早知道回來沒好事,等我先去沐浴更衣……話說我這遠道歸來,婆娘和孩子都還沒見過,那有這么不近人情的!”
蘇熙貴托人通知朱浩相見時,朱浩正在實驗室里忙碌。
隨后朱浩直接與蘇熙貴在實驗室的院子相見。
“朱小當家,這是朱家給我琉璃珠樣品,你看看……”蘇熙貴拿出一個琉璃球,交到朱浩手上。
朱浩拿著仔細端詳一番:“有那味兒了……不容易啊!”
蘇熙貴道:“現在朱家人找上門來,要跟我談生意,還說這琉璃珠一百文一個供應給我,你讓我作何選擇?這東西要是送到兩京,就目前的價值而言,至少一枚能賣個幾兩銀子……”
朱浩笑道:“這么好的生意,蘇東主還猶豫什么?做啊!”
“朱小當家,你不是說氣話吧?我來找你,就是想要告訴你……這琉璃珠的配方已不是秘密了,您沒必要私藏,不如把配方交給我,我自己來造,便宜誰也不能便宜朱家不是?”
蘇熙貴雖然重利,但講原則。
說好了跟朱浩合作,知道朱浩跟朱家是對立的關系,那就絕對不能為了私利而壞了雙方生意上的結盟。
“蘇東主,我直說了吧,其實朱家的秘方是我給他們的……看他們仿制半天不得要領,我這邊心里急啊,所以前幾天就找人,繞了幾道彎送到朱家,朱家的工匠是我親手培養的,本來就有一定技術,在我暗中指導下,他們的琉璃珠很快便上市……”
朱浩笑意盈盈,讓蘇熙貴摸不著頭腦。
“這……”
蘇熙貴琢磨半天,這才當了個大明白,“朱小當家,您是想讓琉璃珠快速貶值?不對啊,就算這是興王府上貢的貢品,您不想私賣,也不能把秘方交給朱家啊……朱家賺錢,對您有好處?”
朱浩笑道:“做人不能忘本,我就是這么個實在人。”
蘇熙貴差點兒一口唾沫噴過去。
你跟我講不忘本?
朱家在你手上吃了那么多虧,別人不知道,我蘇某人豈不一清二楚?就說你夏天施計,把貨棧轉租朱家,讓朱家倉房受淹,賠了那么多銀子,這就是你不忘本的表現?
有陰謀!
“朱小當家,不如……您指點一下,鄙人實在不明白。”
蘇熙貴拿出虛心求教的姿態。
朱浩起身道:“蘇東主,要說呢我最近挺忙的,沒時間長久招呼您。哦對了,您可有草棉的進貨渠道?我這邊弄了些紡紗機和織布機出來,需要大批草棉,最好有長期穩定的進貨渠道。”
華夏歷史上,棉分為絲綿、木棉和草棉三種。
絲綿由蠶絲所制,屬于華夏地區的特產,自古有之。
木棉,又名紅棉、英雄樹、攀枝花,是落葉大喬木,所產之棉多用于被褥、衣服等填充物。
后來人們平常意義所說“棉花”,便是草棉。
草棉于南宋末年,也就是十三世紀中期傳入內地,有北道和南道兩條途徑,即西域和瀾滄江流域,到了大明正德年間,在華夏傳播已超過二百年歷史,從元朝棉紡家黃道婆積極推廣紡紗機、織布機開始,草棉慢慢進入尋常百姓家,元廷曾設立“木棉提舉司”,從民間征棉布。
草棉在華夏的推廣,更多是明太祖朱元璋所下政令:“凡民田五畝至十畝者,栽桑、麻、棉各半畝,十畝以上倍之。”
自此草棉逐漸在各地取代桑麻,成為排名第一的經濟作物。
到明朝中葉,穿草棉所織衣服已成為普遍現象。
但一年生草棉多種植于江南等地,安陸地處江北,栽種棉花不多,朱浩想大批量進購草棉織布,必須要有固定的進貨渠道。
蘇熙貴點頭道:“草棉天下皆有,如官鹽、茶葉一般到處可買,只是作為民間百姓家庭紡織所用,你要大批量織布……聽我一句勸,還是織綾羅綢緞,更能盈利。”
蘇熙貴根本看不起棉布生意,在他眼里,還是絲綢比較高端大氣上檔次。
朱浩笑道:“我織布不過是為了玩玩,哪兒有那么多蠶絲供我織?還是量大的草棉好。”
“行,以后往安陸調運行貨,給你多加一批草棉便是,都是嶺南所產質地優良的精棉……那朱小當家,琉璃珠之事,既然您沒什么意見的話,我可就跟朱家做生意了……您千萬別見怪,要是覺得不妥,便跟我說,我隨時可以中斷跟他們的生意。”
蘇熙貴還是不太放心,趕緊問詢朱浩的意思。
朱浩笑道:“沒事,趁著琉璃珠沒爛大街前,趕緊賺上一筆,要不因為我是向王府提供琉璃珠之人,這銀子我都想賺呢。”
“爛大街?呵呵!”
蘇熙貴一邊嘀咕,一邊思索朱浩背后是否隱藏有什么大陰謀。
可惜不得要領。
但跟朱家的生意,他還是想做的,畢竟一百文買一個琉璃珠,運到兩京一轉手就是十倍以上的暴利,怎么看都不虧。
朱家的琉璃珠生意就此如火如荼做了起來。
安陸城內一個偏僻民巷內,一個胡子拉碴、衣衫邋遢的男子從院門外走了進來,門內一名錦衣衛小旗正要上前行禮敘話,還沒靠近,一股刺鼻的氣味傳來。
夾雜著熏人的酒氣,還有多日未曾沐浴身上發出的惡臭。
“朱千戶。”
小旗行禮。
“怎么又來了?有事嗎?”
朱萬宏在古井前坐下,把一個木桶丟進井里,提了小半桶水上來,也不用別的器具,直接對著桶口咕咚咕咚猛灌幾口,冷水灑濕半個前襟。
小旗看了心里一陣發涼,這大冬天的……朱千戶你很豪邁啊。
“是這樣的,前段時間跟您匯報過,京師流行琉璃珠,先為興王府上貢,后作為陛下御賜珍寶,在京師多有人收藏,并以此形成風潮。不想最近,安陸朱家……就是您所在的朱家,正在大批量制造琉璃珠,并由不同渠道運到大明各處變賣……”
小旗匯報到這里,朱萬宏突然抄起木桶,惡狠狠地砸落地上,木桶直接成兩半。
“哎喲,你看我這脾氣上來,收不住,明天我拿什么喝水?”朱萬宏摔完后就后悔了。
小旗戰戰兢兢:“朱千戶……您……為何動怒?”
朱萬宏冷笑不已:“你是愚,還是蠢?琉璃珠乃興王府上貢,假稱來自西域,隨即朱家就大批量制造,不明擺著告訴別人,興王府的琉璃珠來自朱家?
“朱家受先皇之命,遷安陸監視興王府,有了寶珠不主動上貢,卻先給興王府?你說朱家是忠于朝廷,還是忠于興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