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紙店門口圍觀的人愈發增多,這比之前跟著報喜隊伍撿銅板的陣仗還要大。
眾人議論紛紛,因為到現在還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何事,與此同時,從城門口過來的敲鑼打鼓的隊伍,一步步靠近朱家鋪子門前。
“恭賀朱家老爺諱,榮登乙卯年湖廣鄉試第一名解元,京試連登無往不利!”
“哇!”
在場的人瞬間炸鍋了。
原來大頭在這兒呢!
那個什么孫家老爺,只是考中個三十多名,而這位直接是第一名,怪不得連報喜的陣仗都比先前大許多。
張佐一擺手,王府提前準備的鞭炮隊一次就全給點燃,噼里啪啦,青煙繚繞,好不熱鬧。
這邊朱娘都快站不穩了,搖搖晃晃,一旁的李姨娘趕緊扶住她:“夫人?!”
寡婦在人前可不能失態,朱娘趕緊示意李姨娘扶著她進到鋪子,站立片刻,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問道:“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外面太過喧嘩,李姨娘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么。
但見到她這番動作,也猜到什么,連忙道:“沒錯,浩哥兒中解元了!”
張佐此時正在招呼代表州衙的姜竟棠,見朱娘進了鋪子,趕緊招呼發賞錢之事,正好這邊興王府帶來的箱子中間,有一口箱子里全都裝著銅錢,有上萬枚……興王府要幫忙造勢,出手肯定不會寒磣,連給街坊鄰里的喜錢都比一般人家多得多。
鞭炮放完。
朱娘在幾個大嬸簇擁下,重新出現在人前。
喜報第一報,就是省城來的使者再度宣讀了一遍:“這位就是文曲星的高堂了吧?不知朱老爺可在?讓他出來接喜報。”
朱娘道:“吾兒……吾兒不在。”
說話聲音都在顫抖。
官差不解地問道:“朱老爺出門了?趕緊叫回來啊。”
張佐湊過去道:“哪兒那么多事?說不在就不在,把喜報送上就行。”
朱浩帶著興王府交托的任務,去京師協助小興王,這種事可不能對外宣揚,加上在張佐看來,朱浩可是他這一派系中人,朱浩不在,他自然要幫忙撐場面。
報喜的人只看到這邊熱鬧,卻不知都是些什么人。
他們這些報喜的,精明得很,按照一般規矩來說,舉人放榜報喜分三波,第一波就是從省城來的,第二波是府衙或者州衙的,第三波則是縣衙的……
這年頭衙門當差并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好活,皂隸在社會上地位很低,難得找機會撈點外快,當然是往油水豐厚的人家跑……來報喜之前,他們早就打聽清楚,得知朱家財大氣粗,所以才會搞出這么大陣仗。
若是遇到小戶人家中舉,比如說公孫衣那種,只是上門報喜討點彩頭就行,不奢求太多,還要抓緊時間趕往下一個州府報喜,賺錢要趁早,若是你走得慢,讓地方官府先得知中榜的消息,你去晚了討的賞自然就少了。
現實也沒讓他們失望,張佐接過喜報,就叫手下送上賞錢,一個紅色布袋里裝著十多兩散碎銀子,讓報喜的人自己分配。
這是王妃提前讓人準備的,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這下報喜的人再無話講,連忙敲鑼打鼓,送上祝福。
“三夫人這是熬出頭了啊!”
“是啊,朱家少爺天資聰慧,一看就是非凡之才,這才幾歲,就考中舉人了!”
“分明是文曲星下凡!”
“看看人家跟官府的交情,真是沒法比啊。”
朱娘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吹捧中,樂得嘴都合不攏。
雖然王府已經幫忙給了賞錢,但朱家這邊也不能太過寒磣,可她身邊沒準備賞錢,急忙讓李姨娘進去拿了七八兩散碎銀子出來,打賞給報喜之人。
這下報喜者大喜過望,沒想到這朱家果然不凡,一次報喜卻領了兩次賞錢,加起來足足有二十多兩之巨,簡直是大豐收。
張佐將喜報交到朱娘手里,笑著道:“朱少爺才高八斗,而后王府會找人知會他,讓他去京師安心備考會試,爭取會試、殿試連中,再給安陸增光。”
朱娘幸福得都快找不到北了,現在只知道笑,張佐說什么她都只是點頭。
而州衙的人一看這邊實在摻和不上,就算貴為本州同知,姜竟棠也只是在簡單恭喜后,便帶著州衙的人離去。
朱娘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何自家兒子中舉,連州衙都被驚動。
孫家老太太卻沒有離開,她兒子也中了舉,本來就是來感謝的,立即讓家仆把大箱小箱的東西往鋪子里邊抬。
此時朱家門檻都快被人擠破了,誰都想來湊個熱鬧,好在王府儀衛司的人已在限制后續人入內,但外面發喜錢的活動還在繼續。
前來圍觀看熱鬧的人愈發增多。
“三夫人,王妃特意差遣咱家前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張佐跟著朱娘進入鋪子,指著王府送來的幾口箱子說道。
此時的張佐多少有點尷尬,因為旁邊孫家送過來的箱子摞得跟小山一樣,數量幾乎是興王府禮物的數倍,打開后里邊珠光寶氣,一點都不比興王府送來的禮物差,這讓他很沒面子。
朱娘急忙道:“吾兒能進王府讀書,承蒙恩惠太多,待他回來后,定會讓他到王府謝恩。”
張佐擺擺手:“不用不用,都是自己人,朱少爺與咱家乃是老交情,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哪兒來那么多客套,讓他好好辦事就行……不對,應該是好好備考會試,這不都說了,祝他繼續高中?”
“哈哈哈……”
擠進屋來的街坊都在笑。
這時一個個都顯得跟朱娘很熟稔的模樣,這會兒就算是有人拿棍子進來趕人,里面的人也不舍得走。
張佐道:“三夫人剛得知喜報,是不是還要接待賓客?咱家就不在這里多停留了,王府那邊事也多……這種慶賀的事只能拿到外面,放到王府不合適……”
“是,是。”
朱娘當然知道興王府大喪剛過,還是小興王守孝的時候。
興王府能在此等時候記著幫朱浩張羅喜慶事,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張佐離開,朱娘出門相送,而這會兒,仲叔和馬掌柜等人剛得知消息,馬不停蹄趕到城里幫忙操持,這一下又帶來幾十號人……如此一來朱娘這院子才算有了章法,不需要外人就能維持好秩序。
“東家!”
馬掌柜招呼人手,把馬車上的箱子卸下來。
打開后,又是一箱箱銅錢。
圍觀群眾本以為熱鬧結束,正要走,這才知道原來剛才在外面派送的銅錢都不是朱娘發的,感情大頭在此呢?
李姨娘看著有點心疼:“剛不是發過了么?不用再派發了吧?”
朱娘喜不自勝,搖頭道:“有錢難買高興……這些錢都發了吧,當初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時,全都靠街坊鄰里照顧生意,才有吾兒今天。”
在這種喜慶時候,既然銅錢都亮相了,朱娘覺得沒必要拿回去藏起來。
如此會顯得很小氣。
這么多年積攢家業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朱浩在考學過程中無后顧之憂?
雖然現在只是考中舉人……
但對朱娘來說,已心滿意足,這時代非常認同舉人的社會地位,那幾乎是社會上層人物的代表,至于進士……一般人家還真不敢想象。
所以在朱娘看來,就算朱浩未來或還會有進益,但最近這十幾年,不敢有再高的奢望。
“發錢了!”
仲叔急忙招呼人,再次派發喜錢。
出手之闊綽……連孫家老太太看了,都不由感慨這位三夫人做人大氣。
給了錢,朱娘現在就成了街坊眼中成功母親的代表,很多人都起哄讓她出來講講育兒經,但朱娘這會怎可能會公開說什么?言多必失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隨后又是一堆人簇擁著朱娘進到鋪子。
孫家老太太這才過來行禮:“夫人,令郎……朱老爺乃我孫家的大恩人,此等心意不過只是為報答其恩情之萬一,吾兒尚在武昌府,等他歸來后定讓他在貴府門前跪上三天三夜,以體現其誠意。”
朱娘聞言不由苦笑。
還是這個當娘的可真會“教育”兒子,你家公子現在都是舉人了,居然打算讓他到我府前跪上三天?
你這是謝恩呢,還是負荊請罪?
馬掌柜到底是場面人,笑道:“老夫人,不必了,孫老爺能考中舉人,乃其自身造化,我家小東家不過是盡了點撥之責。”
孫家老太太搖頭擺手:“我那孩子,自幼學業不專,給他請了諸多先生,學問也沒精進多少,脾氣倒是變得很壞,也是老身不會管教所致,日后他就要一輩子奉養恩師,只有如此才能走上正途。”
旁邊有大娘大嬸沒走,湊在門口觀望,聞言馬上有人問道:“朱娘啊,你兒子還收學生嗎?我們也想把孩子送過來讀書。”
仲叔過去驅趕:“去去去,啥都不知道就跟著起哄,你以為舉人老爺隨隨便便就收弟子?老劉家嬸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兒子連大字都不認識一個,還想考取功名?以往你家漢子想讓兒子讀書,可是被你拿棍棒趕到街上去的。”
街里街坊的,誰家有什么事都門清。
街坊也是在得知朱浩一個看起來普通,在他們見證下長大的孩子,能考中舉人成為老爺,一下成為人上人,自然也就做起了美夢,希望自家孩子也能跟著喝口湯,就算考不中舉人……努努力考個秀才應該不難吧?
朱娘謹慎地道:“吾兒不在,以后這朱家一切都由他來做主,孫老夫人有何事,還是等他回來以后再言吧。”
朱娘早就認清現狀,本來她就想著等兒子成年后把家業交給兒子,自己退居二線,眼下朱浩考中舉人,比成年意義都大,她對生意什么的早就感覺力不從心,此時也做了激流勇退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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