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牢不可破的文官陣營,在新皇一通操作之下,關系變得微妙起來。
連楊廷和都不得不做出一些改變,以換取朝堂的穩定。
在不放棄大原則的情況下,楊廷和準備同意讓朱四將蔣王妃接到京師來,只是名分方面需要特別注意,讓蔣王妃離小皇帝近一點,不至于讓小皇帝造反,鬧到朝堂不安的地步,而不是他真的想成全小皇帝的孝心。
六月流火。
這天公孫衣一家抵達京城。
朱浩、唐寅帶著陸松等人前去德勝門外,在運河碼頭見到乘船北上一路到京城的公孫衣夫妻,還有他們的兒子公孫姚。
“唐先生,朱先生,給二位行禮了……”公孫衣見朱浩和唐寅親自前來迎接,頓時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唐寅目光瞟向一邊的公孫夫人。
夫妻二人北上沒有帶上公孫衣的老娘,身后跟著個四十多歲的婆子,而此時公孫夫人懷里抱著一個,大腹便便顯然肚子里還有一個。
朱浩道:“公孫先生,你家里這是又要添丁了啊?”
此話一出,公孫衣沒什么,倒是孫夫人羞得耳根都紅了,抱著孩子便到了一邊,不打擾丈夫跟朋友的對話。
公孫衣略顯得意:“家中無事,只能……呵呵。”
唐寅瞪著公孫衣:“不是去信讓你好好研究學問?以后能相助陛下治國?怎能稱之無事?”
朱浩在旁掩口偷笑。
公孫衣這種胸無大志之人,跟他講用心學習治國?
跟對牛彈琴差不多!
可偏偏就有人喜歡亂彈琴,比如說唐寅。
沒事在家播種生孩子,朱浩心想,公孫衣的志向大概也就停留在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層面了。
馬車早已備好。
朱浩、公孫衣和唐寅同乘,陸松親自趕車。
車廂里,朱浩打趣道:“公孫先生,你這面子不小啊,你看錦衣衛千戶親自給你趕車,這是何等的風光?”
此時正是酷暑時節,車簾子沒拉上,如此一來車駕行駛途中空氣流通,車廂里倒也不怎么悶熱。
公孫衣一臉感激:“多謝陸千戶。”
“哪里,哪里,都是奉命辦事。”
陸松公事公辦,有一種不茍言笑的冷漠。
但彼此都是王府的老熟人,沒什么見外的地方。
眼見著公孫衣帶著妻兒來京師了,陸松自然要想想自家事,現在老婆孩子還留在安陸,家里并不是只有陸炳一個兒子,妻子那邊還要忙著照顧蔣王妃……思鄉之情油然涌上心頭。
“陛下還好吧?”
公孫衣也不知該說點什么好,便把心中最關心的問題問出來。
唐寅道:“這是你該關注的重點么?不用功修習學問,怎能匡扶社稷,報效君王?”
朱浩笑道:“唐先生,你就別說大話了,什么匡扶社稷,還不如說公孫先生就是到京城來享福……哦對了公孫先生,估計這兩天你就能見到陛下了。”
“啊?”
公孫衣大吃一驚。
他只是禮貌性問問新皇身體好不好,表現出自己為人臣子忠君體國的一面。
誰知朱浩這邊直接告訴他,來京后很快就能見到圣顏?
難道是入宮去覲見?
公孫衣想想都激動,卻還要拼命壓抑心頭的狂喜,面色通紅:“朱先生客氣了,還是稱呼我鳳元為好。”
唐寅點頭:“朱浩啊,我覺得鳳元說得對,以后你對他還是別先生長先生短的稱呼,不知道的真以為他有能耐當你先生呢。”
朱浩:“……”
也是唐寅跟公孫衣關系鐵,又或者說是公孫衣對唐寅很敬畏,不然隨便一個人說這話,公孫衣不跟他拼命才怪呢。
瞧不起誰呢?
可公孫衣在朱浩和唐寅面前,的確有些自慚形穢,全在于他是靠朱浩考取的舉人,覺得自己當不起朱浩稱呼一聲“先生”,便有意將之點出,其實他是想靠著朱浩的關系,能在新皇那兒混個一官半職,以后自己就可以吃香喝辣過上小資生活。
唐寅道:“鳳元,之前跟朱浩一起到京師來的孫孺,現在進了國子監,一邊讀書一邊等候官缺補任,這趟你過來,不如也去國子監混混資歷?”
公孫衣急忙點頭:“那感情好。”
“別別別。”朱浩搖頭,“我那劣徒,水平怎么能跟公孫先生比?公孫先生到京師是來干大事的。”
公孫衣一顆心被唐寅和朱浩弄得一起一落,情緒劇烈起伏,急忙道:“能進太學就讀,乃極好的事情,在下并無奢念。”
顯然唐寅給公孫衣規劃的“仕途”前景,正是公孫衣想要的。
以一介舉人之身想獲得官缺,非要有深厚的資歷不可,如公孫衣這般考中舉人沒幾年,連地方儒學署教諭都沒當過的士子,想一上來就混個高官?
在國子監中一邊讀書一邊深造,這對公孫衣這樣并無考進士野心的人來說,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朱浩道:“人還是要有大志向的,不然怎對得起在王府中當教習一場?陛下對你滿是期待呢。”
“啊?是嗎?”
公孫衣自己都不相信。
他可不覺得小興王會正眼看自己,當初在王府當教習時,朱四和朱浩年歲小,自己天天讓朱浩代課,當時朱三和朱四沒事就喜歡挖苦自己,現在恐怕更不用說了。
一路上都是有一句沒一句閑聊。
唐寅和朱浩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不停把公孫衣的情緒高高舉起再重重摔下,弄得公孫衣的心情忐忑,不上不下的。
陸松在前面趕車,本來迎接友人是挺嚴肅的一件事,聽到后面也不由滿臉帶笑。
彼此都太熟悉了。
連陸松都看明白,朱浩和唐寅是誠心拿公孫衣開涮,并非惡意的那種,探知公孫衣沒什么野心,只想到京城后過點安生的小日子,求個溫飽自在。
馬車停在一個有幾分逼仄,連馬車都進不去的小胡同口上。
朱浩率先跳下馬車:“早前收到信,就跟唐先生一道布置了這里,準備給你當臨時住所,前三個月每月一兩銀子的房租,先替你交了!”
“多少?一個月一兩銀子?這……怎么這么貴?”
公孫衣一聽有點不自在。
興王府教書那會兒,一個月束脩八錢,一年才能拿十兩銀子,這都算多的。
可到了京城,卻連房租都不夠交,何況還要在這里討生活。
唐寅道:“你當這是何等地方?京師之地,寸土寸金,這么一套不大的宅院,就要六七百兩銀子,一年才收你十幾兩租錢,很貴嗎?”
公孫衣看了看為自己準備的屋舍,就是個門臉狹窄帶前后院的宅子。
他問道:“不是聽說京師人都住一種四面都是屋子的院子么?給我租一間就行,這獨門獨院的……太貴了。”
唐寅本想罵公孫衣摳門,但見公孫夫人帶著孩子過來,就不好意思開口。
朱浩笑道:“這里距離你辦公的地方不遠,住起來方便,以后若是陛下沒事前來探訪,你總不能讓陛下進大雜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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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公孫衣又是一驚。
莫非我還有被陛下親自登門造訪的資格?
隨后看到妻子過來,連他這樣稍微有那么一點愚鈍之人,都感覺朱浩故意說點好聽的給他撐臉面。
公孫夫人果然非常欣慰,微笑著問道:“小東家,不知我家相公,將會在何處當差?”
朱浩指了指前方:“從那兒出去……稍后我帶你們一起去看看。”
“我們?”
公孫夫人略帶不解。
朱浩笑道:“先不說別的,趕緊進去收拾吧……基本的家當都備妥了,也不知你們住起來是否適應,回頭再讓人帶你們去就近的早晚市看看,讓你們知道日常用品在何處購買。”
公孫衣夫妻二人入內安頓。
逛了一圈發現這宅院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里面基本都收拾妥當,在這點上,朱浩顯得很貼心,再加上公孫衣到京城來算是幫他干活,等于是朱浩的“員工”,他這個當老板的當然不能太刻薄。
簡單收拾過,公孫衣夫妻讓婆子留在院子繼續整理,順帶把孩子也交了過去。
隨后夫妻二人便跟朱浩和唐寅往巷口去了。
“這里是大時雍坊,從街口過去,走一條街就到上班的地方,以后通勤很方便……有什么事最好隨叫隨到,我會安排人給你當車夫,沒事幫你打打下手,但馬車方面……暫時先給你租了一輛,回頭再給你買……”
朱浩走在前面,說話時不時往身后公孫衣夫妻身上看。
夫妻倆都很懵。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到京城來是干嘛的,不是說好了輔左新皇?雖然也知這目標有點太過遠大,不好實現,但總不至于跟以前一樣,是給朱浩的學堂當教習,教一群學生?順帶照顧什么戲班、工坊之類的吧?
到了地方,正是朱浩和唐寅等人辦公場所,距離錦衣衛衙所只隔了一處大宅。
幾人從后門進去。
后巷很窄,進去之前,公孫衣夫妻倆真以為是個工坊之類的所在,等進去后才發現別有洞天,方知誤會了朱浩。
“唐先生、朱先生!”駱安正帶著錦衣衛的人整理庫房,見到朱浩和唐寅一起回來,連忙過來行禮。
陸松雖然也是錦衣衛,但畢竟是穿著便服前去迎接,此時此刻公孫衣夫妻倆見到一群身著飛魚服、佩戴繡春刀的人來在面前,頓時臉色漲得通紅,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