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被委任為戶部廣積庫大使的消息,當天下午就正式由吏部下發,唐寅終于完成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轉變。
當官了。
眾人不知是否該恭喜他,至少看唐寅的表情很詭異,連蔣輪這樣一向口舌招疣之人都知道,唐寅當個正九品的廣積庫大使不是什么“高升”,連恭賀的話都不敢說。
“唐先生,以后同殿為臣,我們可要精誠合作,為陛下效命啊!”
只有朱浩說出了類似恭喜的話。
唐寅點點頭。
晚上本來有宴請,但因唐寅突然當官,怕被其誤會眾人是在消遣他,這頓宴席直接取消,改日再聚餐。
如此一來,只有朱浩和唐寅湊一塊兒吃晚飯。
唐寅自斟自飲,喝了不少,酒意上頭,搖頭感慨:“若真要當這種不入流的官,早年我就去了,何至于要等到今天?”
朱浩拿起酒壺給唐寅倒上一杯:“先生沒看到今天眾人都沒恭喜你?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對你來說并非善事,眾人希望你能跟以往那般,無拘無束,當你詩畫雙絕的風流才子唐伯虎。”
“呵呵。”
唐寅苦笑,“那你還一直想讓我入朝?這下遂你心愿了吧?”
朱浩道:“先生入朝當官,是你未來輔政的第一步,難道你想一輩子沒有功名利祿?以后想做事,也會名不正言不順。只要你在此番清查河工賬目上做出點成績,陛下就有理由將你擢升……你的仕途升遷速度,將會為朝中大多數人所艷羨。”
朱浩等于是在跟唐寅說,我幫你走上仕途,并不是刻意改變你的為人處世原則,而是真心為你好。
萬丈高樓平地起,有了這第一步,才會有后續的一系列步驟。
唐寅嘆道:“我終于明白了,這些賬目明明你可以快速看完,甚至及時做出妥善處理,卻非要等到今日今時,看來你是在給我鋪路啊。朱浩,我不知該感謝你還是該恨你,都在酒里了……”
唐寅一邊埋怨朱浩改變了他的行事原則,進入官場當了個小吏,一邊卻又明事理知道朱浩是在幫自己。
正如朱浩所言,現在他做點事就能得到皇帝認可,只要能沖破文官制定的規則,哪怕新皇讓他當尚書也是有可能的。
難就難在如何能在一個講究論資排輩的官場沖破束縛。
連當個廣積庫大使,都需要朱浩出謀劃策,將楊廷和給針對一番才能獲取,唐寅實在想不出自己以一介舉人之身如何能爬上高位。
當晚朱四還是來了。
朱四無所避諱,上來就恭喜一番,弄得唐寅心情不上不下。
張左提醒道:“陛下,以唐先生大才,這區區九品小吏,簡直是對他的羞辱,何來恭喜之說?”
朱四道:“朱浩說這只是第一步,也是必須要走的一步,沒有廣積庫大使這個職位當鋪墊,朕以后怎么委以重任呢?唐先生放寬心,朱浩肯定會給你設計好如何立功,讓那些大臣無話可說。”
唐寅急忙行禮:“臣并無爭名逐利之心。”
朱四擺擺手:“不是讓你爭名逐利,而是讓你來輔左朕,你不當官,朕想用你,別人會說朕壞了規矩,就好像朕用朱浩一樣。”
唐寅點點頭,不再沒說什么。
朱四笑嘻嘻望向朱浩:“你不知道今天我跟楊閣老提給唐先生授官時,他的臉色有多難看,現在回想起來都解氣。”
朱浩道:“無須意氣之爭,不過是替唐先生早些爭取到正式官職,讓他正式從幕后走向前臺。”
朱四輕哼道:“讓他們沒事就打聽我興王府內情,這下把唐先生推出來讓他們好好看看,以后除了朱浩外,興王府沒什么秘密了,看他怎么找我的麻煩。”
楊廷和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朱四如何知道他得悉唐寅身份。
其實就在于,唐寅的“暴露”乃朱浩有心設計,朱浩發現楊慎的人正在打聽興王府內的情況,立即順水推舟安排人把唐寅的消息泄露出去,楊慎以為是他憑借自身的能力調查到的情報,卻不知朱浩這一招乃“棄車保帥”,讓唐寅出來當幌子,楊廷和及其黨羽才不會懷疑朱四身后是否有旁的幕僚。
如此算是保全朱浩自己的一種方式。
而唐寅從幕后到前臺也是朱浩計劃的一部分,總不能讓唐寅一輩子當個影子幕僚吧?
連孫孺和公孫衣都要混個官缺,而唐寅這樣深得朱右杬器重,在王府中地位可以跟袁宗皋并列之人,卻一直跟仕途無緣,這對唐寅來說非常不公平。
就算唐寅沒有進士功名,也可以通過傳奉官加立功的方式,讓唐寅在朝堂站穩腳跟。
當然這需要朱浩相助。
就在朱四為唐寅終于當官,感覺以后朝中有了強有力幫手時,楊慎卻在篩選身邊泄密者。
楊慎設宴,把昨日里曾將消息告知的幾人請來,一番旁敲側擊,卻沒人肯承認將消息外泄。
宴席結束。
余承勛把大舅子叫到后堂,搖頭嘆息:“這么問,誰肯承認?用修你可有懷疑之人?”
楊慎道:“你當我為何今日要找如此多人來?其實此消息,我不過是告訴了你,還有達甫二人而已。”
“啊?”
余承勛著實吃了一驚,隨即趕忙道,“我可沒有對外泄露半句,哪怕是內子,也未曾提及。”
楊慎搖搖頭:“我自然相信你,只是達甫那邊……”
余承勛道:“你懷疑楊達甫?”
楊慎道:“先前父親讓我發動翰苑新科進士聯名上奏,勸陛下放棄接興王妃到京之事,我也只告訴你跟他二人,不料此消息很快就為陛下所知……事情是否太過湊巧?”
如今楊慎最信任的兩個人,除了余承勛外就是好友楊維聰。
此時的楊維聰還不知道,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做,卻被楊慎列入重點懷疑對象。
沒當內鬼,卻被當成內鬼看待。
余承勛顯得很不理解:“達甫與興王府從無往來,以他的性格斷然不會去跟興王府的人接觸,怎會……”
楊慎搖頭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隨即用別有深意的目光打量余承勛一眼,好似在說,你替他開脫,覺得他不可能,難道你想讓我懷疑你?
余承勛本想說,會不會是新皇那邊有人料事如神,但見楊慎這態度,也就不好再提了。
說多了,就好像自己是在為楊維聰辯解一般,就算自己跟楊家是姻親,但楊慎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對他也是一種警告,說明楊家對自己也不是很放心。
“回頭再試探一次,將一件子虛烏有的事情,告知他,看看陛下是否還會知情,便曉得了。”
楊慎不會貿然斷定楊維聰是叛徒。
他設計的試探方式,就是將一件新皇陣營不會去想也不會提前預料的事情,告知楊維聰,甚至連余承勛都不說,沒有第三者知曉,再看新皇那邊的反應,就知道楊維聰是否真的是新皇安插進本方陣營的臥底了。
夜里。
朱四早早回宮。
當天朱浩跟唐寅促膝長談,朱浩將上午跟余承勛、楊慎的對話,告知唐寅。
唐寅道:“我說你,真是能掐會算,時間點卡得如此好,這邊楊慎正在向你試探我的事,另一邊陛下就跟楊閣老提及要給我賜官,你是算好了時間,故意讓他們以為內部有人外泄消息吧?”
朱浩搖頭:“我并沒有刻意卡時間點,但昨日楊用修曾找人問詢過你的事,我就知道昨晚他應該把你的情況告知他父親了。”
“你怎知曉?”唐寅問道。
朱浩聳聳肩:“是蘇東主告訴我的……蘇東主在朝人脈廣泛,我讓他幫忙盯著楊家兩位公子,看他們平時跟什么人接觸。”
唐寅咋舌:“你不盯楊閣老,盯他兩個兒子干嘛?”
朱浩所說的兩位楊家公子,一個是楊慎,一個是楊惇。
朱浩道:“楊閣老身為宰輔,很多時候沒有心思去查那些細枝末葉的事情,又不能對外人完全信任,自然會找兩個兒子辦事,再說……你覺得楊閣老會親自去查你一介興王府幕賓?”
唐寅想了想,立即覺得朱浩思慮周詳。
的確也是,楊廷和要查興王府的事,找朝中大員明顯不合適,讓人知道他在查興王府,身為臣子就算你權力再大,威望再高,也是一種僭越。
為了避免被人說閑話,當然是讓兩個兒子去查最合適。
這就被朱浩給算計和針對了。
唐寅道:“那你覺得,楊閣老會懷疑誰?”
朱浩笑道:“不是楊閣老懷疑誰,而是楊用修懷疑誰……以我所知,眼下楊用修左膀右臂,一個余承勛,一個楊維聰,余承勛是他親妹夫,算是自己人,自然無須懷疑。估計楊維聰……哈哈,恐怕要被質疑了。”
唐寅搖頭道:“你自幼的毛病,工于心計,如此對你做官可沒什么益處。呃……這么說來,楊達甫被你離間了?”
一邊教訓朱浩,一邊卻在推敲朱浩的具體計劃。
朱浩道:“我猜,楊用修下一步計劃,就是暗地里試探,會以一件我們絕對想不到的事情,單獨告訴楊維聰一人,再看我們是否知情,以確定此人是否還可信任。”
“完了!”
唐寅嘆息,“都被你算到這一步,我估計楊達甫仕途堪憂。榜眼入翰苑,原本前途無限……跟你起爭執的人怕是沒一個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