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在迎接母親的問題上不需要做別的,堅持到底就能勝利。
歷史上就是這般。
朱浩確信就算楊廷和態度再堅決,也該察覺到如今京師周邊軍隊都被新皇掌控,新皇已用自己的能力證明可以做一個合格的君王,若只是因為新皇要接生母入宮當太后,就要起沖突重新換個皇帝,那他楊廷和將站到輿論的對立面。
這是個需要折中的問題。
看誰先退讓,或者說看誰退得更多。
僵局暫時沒有被打破。
皇帝派了一直在京師無所事事的蔣輪,協同禮部官員去通州見蔣王妃,臨出發前蔣輪還想問問朱浩的意見,但因朱浩忙著翰林院的事,雙方沒能見上一面。
唐寅轉達了朱浩的意思。
正常去見,就當是跟姐姐久別重逢敘敘舊,見完了回來,你的作為無關乎大禮走向,不用背什么心理包袱。
朱浩這兩天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做,那就是替朱四整合錦衣衛和東廠的力量。
“……朱先生,如今東廠事務都為宮內蕭公公掌控,有關緝捕和調查官員枉法之事,蕭公公一概都往下壓,東廠如今已很久未做事,錦衣衛很多興王府出身的同僚,都被東廠調去督造康陵之事……”
跟朱浩對接的不是行錦衣衛指揮使事的朱辰,那樣目標太大,而是由負責北鎮撫司事的駱安跟朱浩對接。
現在駱安已經正式被朱四任命為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論官品,已跟朱辰平級,但職責上仍舊是上下級的關系。
朱浩看著駱安送來的各種錦衣衛詔獄審查的卷宗,語氣平澹:“這位蕭公公,宮里出了名的老好人,處事圓滑,他存在的意義就是讓朝中上下安心,讓人覺得陛下不會對前朝舊事重提,以安人心,就整體而言,他沒有做錯。”
駱安道:“可是……錦衣衛現在好似折去羽翼,做事處處被掣肘。蕭公公的人已開始從東廠往錦衣衛滲透……如今朱先生家族那位千戶……已深得蕭公公信任,東廠很多事中都有他的身影。”
朱浩笑道:“你是說我大伯吧?”
“是。”
駱安很為難。
現在皇帝對朱浩無比信任,但問題是朱浩背后的朱萬宏卻一早投靠了楊廷和,而現在蕭敬看似是個老好人平衡一切關系,但其實暗地里更傾向于聽從楊廷和的意見。
如此一來,朱萬宏就成為錦衣衛中獨樹一幟的存在,東廠和錦衣衛內也形成了一種詭異的氣氛。
新老對抗!
新人是朱四從興王府帶來的這些人,但在錦衣衛中目前只是掌握了指揮使、北鎮撫司和四個千戶營,剩下的都是朝廷的舊勢力,他們怕被新皇勢力逐漸蠶食,所以立場上基本都站在楊廷和與蕭敬一邊。
朱浩道:“我這個大伯,就是個墻頭草,先是投靠錢寧,后來轉投江彬,今年他更是頭也不回加入到清算江彬的陣營中,做事狠辣,不留絲毫余地,現在江彬的余黨也想除之而后快。”
“嗯。”
駱安點頭,“確實,聽說最近他很少在人前出現,多隱藏在幕后……”
朱浩笑道:“他就是個鼴鼠,沒事喜歡把頭埋在土坑里,多少年都這樣。對他不要輕視,但也不要過于重視,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我相信他翻墻的速度比誰都快,風往哪兒吹他往哪兒倒……”
駱安道:“可是如今京師的風向,對我等很不利啊。”
朱浩搖搖頭:“你感受錯了,現在的風向是東風正逐漸壓倒西風,誰是正宅之主,有心人都清楚,作為內閣首輔楊閣老始終會退下去,到那時朝堂內外你以為還有人能跟陛下叫板嗎?”
隨即朱浩把手頭上的公文丟到一邊:“不過……正好找個機會,會會我這大伯。”
朱浩要整肅東廠和錦衣衛,還不能親自出面,有些事需要暗地里進行。
此時京師中有三件人事任免比較引人注目。
第一件就是吏部尚書石珤上疏請辭。
石珤在吏部干得很不得勁,前半生基本都在翰苑體系中混,讓他當吏部尚書的確為難了些,皇帝以“珤舊臣清謹,為士論所服,且考察公明”為由,將其留用,但不再讓其擔任吏部尚書之職,而是以翰林學士之身重回翰林院,掌翰林院事。
廷推時,楊廷和提出,以南京兵部尚書喬宇為吏部尚書。
歷史上石珤回翰林院,是因為劉春病故,讓石珤以詹事府詹事的身份執掌詹事府,但因為朱浩產生的影響,現在劉春并沒有死,石珤明顯難以勝任吏部尚書的工作,只能讓他回去負責翰林院事務。
第二件是跟喬宇一同被任命到吏部衙門的還有吏部右侍郎,乃之前因參劾寧王謀反,而被罰戍遼東數年,回京時正好遇到會試進行還在眾士子中露了一把臉的黑胖子胡世寧。
胡世寧過去一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四川,一年下來把資歷給混出來了,調吏部右侍郎朝中沒什么異議,因為都覺得他為人耿直,且不畏強權,光是在民間讀書人中的威望,就足以撐起目前的地位。
但胡世寧是朱四當眾點名調回中樞的,不為楊廷和所喜,但既然吏部尚書的職位在楊廷和控制下,他覺得沒必要在這么個粗漢子身上爭論太多。
第三件人事任免是以右副都御史之身巡撫江西的鄭岳,調回京城為大理寺卿。
一朝天子一朝臣。
新皇登基后,因涉及對前朝一些舊臣的清算,陸完、王瓊、楊潭和李鐩等人相繼被罷職,楊廷和有意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勢力,新皇也在竭力爭取安插一些能幫到自己的大臣。
這使得正德十六年的朝堂人事變更速度很快。
誰干不好,馬上就有一堆人上奏參劾,而石珤成為第一個犧牲者。
同時在內閣的袁宗皋也很不好受。
因為他能力平庸,楊廷和又不肯放權,將他當成異己來對待,他在內閣幾乎幫不到皇帝任何忙,平時就算是起草票擬之事,也都只能撿楊廷和等人挑剩下的來做。
大事根本就輪不到他!
與其際遇基本一樣的還有費宏。
楊廷和看似對費宏信任有加,但費宏回朝畢竟是新皇力主。
楊廷和最初跟費宏說得好好的,你回內閣后,相當于次輔的存在,什么事都委托給你,但到實際操作時,費宏在朝就是個袁宗皋二號,除非是遇到一點棘手的事需要大家一起來討論,不然大事也輪不到費宏來做主。
這大概也是為何費宏會在大禮議問題上,明面上支持楊廷和,暗地里卻表現出妥協的態度,終于被朱厚熜成功分化瓦解,最后楊廷和暗然離開朝堂,而費宏卻春風得意留在朝中為首輔。
派系之爭,永遠是黨同伐異的那一套,費宏以為自己是楊廷和的人,但楊廷和根本不可能對他報以信任。
此時朝中一番人事任免后,朝堂看似每個坑都有了占位的蘿卜,可問題是很多人都不在其位。
要么奉詔在來京師的路上,要么跟孫交一樣到了京師也不受命,很多衙門主位都閑置,但并不影響朝廷正常運作。
在朱浩看來,大明朝堂缺了誰都能正常運轉,就算沒皇帝又怎樣?
七月十八這天。
乃蔣輪自通州回來的日子,他回來后來日還會到朝堂上去一次,跟眾大臣說明自己姐姐在大禮議問題上的態度。
這件事由朱浩安排,朱四在朝會中提出,楊廷和并沒有出言反對。
在楊廷和看來,就算小皇帝不懂事,蔣王妃總不至于會讓兒子胡鬧吧?你兒子現在可是皇帝,難道你這個當母親的不為了兒子的前途著想?會陪著他一起瘋?
既然派了蔣輪去問過蔣王妃的意見,那回來后不妨就借蔣輪這個皇帝舅舅之口,教訓一下不可一世的小皇帝。
聽聽你娘是怎么說的。
但朱浩就是利用楊廷和以為蔣王妃態度謙和的誤解,把矛盾公開化。
朱浩能想象,讓皇帝聽說母親為了自己的前途著想,要折返安陸,從此之后母子不能相認……朱四痛哭流涕,對著通州的方向跪拜,大臣們不得不跟著一起拜,然后朱四表明皇帝不當了要回去奉養母親,以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
到那時場面一定很熱鬧。
看看楊廷和怎么收場。
這天朱浩沒有去迎蔣輪,而是去見了朱萬宏。
如駱安所言。
最近朱萬宏躲了起來,好像怕被新皇勢力和江彬、錢寧余黨報復,本來他沒事就喜歡貓著,這下更是把烏龜腦殼都縮了起來,朱浩要找到他可不容易,找人傳話幾天后才見到這個老家伙。
滿臉胡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又在教坊司里混了幾個通宵沒回家。
實際上他的確沒回家,妻兒都不顧,當然朱萬宏在京師有自己的窩。
還是狡兔三窟那種,誰也不知他會睡在那個窩里。
“大侄子,你可要救救伯父啊,伯父讓人折磨到要瘋了!不如你幫忙上表陛下,就說我朱家不再當錦衣衛,從此后回鄉當個普通人……這日子,太難熬了!”
剛一會面,朱萬宏便開始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