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沒有當面評價朱浩的意見。
但朱浩知道,楊慎一定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皇帝開礦,唯一可行方案就是侵占勛貴現有的煤礦,如此隨時都可以投產,現在都把線索告訴你們了,你們還不趕緊去拿出應對之法?
至于拍賣煤礦……只是給你們個引子,沒指望你們一定會聽,但大致會往這個方向發展就行。
就算你們不提,朱四也會提,誰讓新皇那邊意見都以我的意志為準呢?
楊慎當晚見到楊廷和,把朱浩的意見相告。
楊慎最后分析:“敬道所言在理,陛下意氣風發,不想遵循舊制,要將內府體系隔絕在朝廷外,之前從皇莊入手,現在又想開窯,而身邊人卻無此類專才,即便有……京師之地想開出好煤窯,談何容易?必然要打勛貴和富商手上現有煤窯的主意。”
“嗯。”
對于兒子的這番剖析,楊廷和覺得很有道理,頷首贊同,隨即開始凝目苦思對策。
楊慎受到鼓舞,繼續將朱浩的觀點說出來。
“本來一場縱火案,陛下已將張氏煤窯據為己有,誰知張氏不甘自身利益受損,竟派出家丁與錦衣衛械斗,將事情鬧大……陛下擔心事情不可收拾,便想從煤礦產出中拿出部分利潤作為租金,息事寧人!”
楊廷和放下手中的冊子,認真望向兒子:“這些都是朱浩跟你說的?”
楊慎道:“有一些是,有一些是我自己想的。”
難道你兒子不要面子的嗎?
這么牛逼的大局分析,你居然問你兒子是不是都是來自外人點撥?就算是,我也不能承認啊!
“看來這個朱浩,的確有一些標新立異的想法。”
楊廷和評價一句。
楊慎很清楚,以自己父親對朱浩的偏見,能說出此話,已算得上是對朱浩一種不低的褒獎。
楊慎問道:“那父親,我們是否真要上奏,請陛下將壽寧侯和建昌侯在西山的煤窯變賣?以打亂陛下開礦的計劃?”
“再說吧。”
楊廷和即便覺得楊慎的分析有理有據,但還是不會輕易采納此觀點。
讓朝廷賣礦?
這可能會開一個很不好的頭,楊廷和生性謹慎,輕易不會做改變舊有章法的事情。
但很多事,并不以楊廷和的意志而轉移。
才過了兩天,朱四再一次將楊廷和單獨召到乾清宮,談及很多事,其中就包括開礦之事。
朱四感慨道:“朕沒想到,壽寧侯和建昌侯居然會派人去西山跟朕派去的錦衣衛械斗,如此罔顧朝廷律法之事,簡直無恥之尤!楊閣老認為,那幾處煤窯,朕應當歸還他兄弟二人嗎?”
楊廷和一聽,果然被朱浩和自己兒子言中。
這小皇帝,在意的果真是張家兄弟手上的煤礦,還這么一本正經問我要不要歸還?
你這是自取其辱,知否?
楊廷和道:“煤窯畢竟是民間所開,若陛下執意將之收于朝廷,只怕會令天下開礦者人人自危。
“此等與民爭利之事,陛下還是謹慎為之,而壽寧侯和建昌侯,也始終為大明勛臣,論其罪便可,依法懲處,實不宜牽涉其它。”
你還好意思問我要不要搶奪張家的煤礦?
就算張家兄弟再不是玩意兒,我這把老骨頭也要幫他們守住煤礦。
而且我有大把的道理讓你知難而退,要是敢亂來,你試試!
光朝野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別鬧到最后,你這個皇帝剛登基改元,就被世人唾棄,如同唾棄你那個便宜兄長一樣!
朱四略顯氣憤:“可是朕問過,張家煤窯所用工匠和力夫,都是自民間擄劫而來,此番縱火案和武斗案中,兩家聘請的管事和家中下人很多都牽扯進去,就算把煤窯交還,短時間內也難以復工。
“朕的想法是,不如給他們一定租錢,每年許諾一定好處,這兩處煤窯或就為朝廷所有……豈非兩全其美?”
竟然又被兒子言中。
楊廷和心想,你這小皇帝對張家的煤礦越是熱衷,越想據為己有,就說明其中問題很大,我越不能讓你得逞。
先前一而再,讓你占得便宜,讓文臣利益受損,這次可不能由著你性子亂來,如吾兒用修所說,難道讓你把內府剝離朝廷,就此不再受朝廷控制?
想得美!
楊廷和正色道:“陛下,煤窯本就為張氏外戚所有,即便給予其租錢,也難免會被世人說朝廷巧取豪奪。”
“喂,楊閣老,朕就沒辦法將煤窯拿回來嗎?”
朱四急了,漲紅著臉問道。
你兒子沒跟你說明朱浩的建議?
還是說你就是個老頑固,不想按照別人的意見行事?
你就不能趕緊說,讓朝廷拍賣張家的煤窯,讓朕可以一邊解氣,一邊把這場戲繼續演下去?
朱四跟朱浩早就商量好了,就是設計讓楊廷和同意拍賣煤礦之事。
楊廷和繼續搖頭:“不可!”
朱四嘆息道:“若實在不行,朕只有采取一點非常規手段……朕準備從內府拿出幾萬兩銀子,直接從壽寧侯和建昌侯手上,將他們在西山的煤窯盤下來!”
強占不行,你們文官說是巧取豪奪,給租錢還不行,說這是以大欺小不公平。
那朕直接買下來總可以吧?
楊廷和聽到這里,發現小皇帝對煤窯志在必得,若皇帝真的私下去跟張家兄弟談買礦之事,張家兄弟明知沒法重新營業,并且還想快速脫掉背負的械斗罪名,或許真就如了小皇帝的意,那小皇帝之前的一系列陰謀詭計可就要得逞了。
楊廷和嘆口氣,無奈道:“陛下要在西山開煤窯,若是真需要有現有的煤窯來作為開端,也不應當以低價從勛臣手上購得。”
朱四道:“誰說朕會給他們低價了?朕以市價總行吧?”
楊廷和道:“所謂的價值,并不由朝廷來定,即便到時給足了錢,民間也會議論此買賣不合章法,有巧取豪奪之嫌。不如問詢過張氏二戚的意見,若他們真有意變賣,需由工部來主持變賣之事,價高者得,朝廷不宜親自出面,陛下派人暗中購得,那民間自無異議。”
“這怎么行?”
朱四臉上滿是羞惱之色。
心里卻樂開花。
朕跟你拐彎抹角說了半天,你終于鉆進口袋里來了!
你讓朕演得好辛苦!
你個老狐貍,再精明,還不是掉進陷阱里了?
楊廷和義正詞嚴:“陛下,一切都要按照朝廷法度行事,不可亂為。不能令皇室和朝廷聲名有損。”
朱四顯得很生氣,遲疑半晌后問道:“那如何保證朝廷能把煤窯盤下來?到時內府出銀子,楊閣老應該不會阻攔吧?”
楊廷和道:“只要出價合理,老臣并無異議。”
“好,那就這么辦吧。朕就不信,還真有人敢跟朕叫板!”
朱四臉上滿是自信。
雖然皇室不明著下場購買,但只要放出一點風聲,料想民間的商賈不敢出價,到時還是會低價撿漏。
表達的意思大概便是如此。
但朱四很清楚,張家兄弟的煤窯就是垃圾,一文不值的那種,朱浩都說了,要開煤礦根本用不上那些老舊、危險、產量低的煤窯,現在就是做戲給外人看。
楊廷和見過朱四,心情很郁悶。
現在小皇帝主意愈發增多,他應對起來有些應接不暇。
出了乾清宮,針對皇帝要買礦一事,眼下他有兩件要緊的事做,一是去見戶部尚書孫交和工部尚書趙璜,交待一番讓他們辦理,并對趙璜說明……怎么也不能讓皇帝的人把煤窯給買去。
孫交那邊好說。
趙璜得知皇帝要變賣張家兄弟的煤礦,還要自賣自買,而楊廷和這邊卻不想讓皇帝買到,當即一臉驚訝地問道:“若真有人放出話來,說背后有朝廷中人入場,那前去參加拍賣的商賈如何敢競價?”
楊廷和瞇眼道:“這點你毋須擔心,你只需讓下面的人記得我給出的原則便可!”
趙璜大概聽出來了,楊廷和一定能找到人前去競標,但要找誰,楊廷和不說,他也不敢問,只能遵照囑咐行事。
一日后。
朱浩在陸松和蔣輪的陪同下,去西直門等候回城的唐寅。
唐寅見到朱浩跟幾人在一起很驚訝,問道:“眼下我乃眾矢之的,這里人多眼雜,你就不怕被人撞見?”
朱浩攤攤手,笑道:“沒辦法,奉命充當臥底,現在我跟誰走在一起,都沒人會說什么。”
唐寅聽了頗為無語。
楊廷和父子居然會讓朱浩回過頭探聽新皇陣營的消息?那朱浩這個“雙面人”,可真是如魚得水,差不多可以在京城橫著走,大部分的情況下都不需要藏著掖著,這身份簡直很無敵啊。
進城的馬車上。
陸松趕車,朱浩和唐寅共乘。
唐寅道:“我在回來的路上聽說了,你要讓人來競買張家的煤窯,那煤窯不是沒什么價值嗎?為何還要搞出這么多事?”
朱浩正色道:“也就是先生你,我才會回答……明說了吧,我做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朝廷收礦稅做準備!”
“啊?”
唐寅一時懵逼,這事能跟收礦稅扯上關系?
仔細思索后,唐寅再問:“若是無他人競買,豈非我們還要拿出銀子,來買張家那些破舊煤窯?”
朱浩笑道:“不會,你當楊閣老背后沒財力支持?他一定會找人來競買,而且出價一定比我們高,到時……哈哈。等著看好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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