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打算給朱浩升官。
明面上不行,但朱四覺得,沒有升官的朱浩便等于是沒有得到應有的賞賜。
自小接受法家教育,秉承著「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的原則的朱四,認為賞罰分明是帝王必須要有的胸襟和氣度,于是研究怎么跳過楊廷和,讓朱浩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于翰林院中更進一步。
朱四沒有對外提及此事。
也就是說,他打算暗中給朱浩升個官,因為他知道,即便跟朱浩說了,朱浩也不會同意。
朱浩一定會嚴肅地告訴他,現在必須要隱忍,一切都要等到楊廷和等舊派勢力倒臺后,再考慮這件事。
這天朝會結束,朱四召內閣四名大學士,以及兵部尚書彭澤、戶部尚書孫交六人到乾清宮問及有關西北軍務。
待軍務談完,朱四有意無意提到翰林院之事。
「……諸位卿家,自從袁閣老病故后,朕一直想在翰苑中增一人入閣,協助爾等完成朝務,也是為避免諸位太辛苦!卻不知數理化何人有此名望和能力?還要……若是有人補上去,其卸下的官缺找何人遞補?」
朱四的問題,讓人聽起來很是「別扭」。
前面的問題還算正常,問翰林院中誰有資格入閣。
后面的問題則顯得太過天真爛漫。
朝廷中樞各衙門,基本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有人空出位置,自然需要有人增補,但翰林院體系跟別家不同,人員無定制,就好像內閣大學士一般,少的時候三人也行,多的時候六七人也湊合,至于翰林學士出現空缺,多數時候都是由人來兼任,相當于一個虛銜……
作為皇帝難道你連最基本的官場規則都不懂?
沒人教過你媽?
居然問出如此天真的問題!
楊廷和聽了朱四的問話心里很不高興。
分明小皇帝又想在內閣中塞人來分薄他這個首輔的權力,或是招人監督他,之前讓袁宗皋和費宏入閣,就已讓楊廷和做事受到掣肘,到現在他在內閣值房說話都要避諱費宏,如此情況下,還想要加個內閣大學士?
沒門!
孫交出面:「陛下,四名閣臣其實已能勝任。大行孝宗陛下時,內閣多數時候都只有三人,卻依然能維持平穩,閣臣不在于人多,而在于其本身能力高下。再說了……楊中堂乃治國安邦之能臣,陛下始祖無須擔心此事。」
這話孫交說出來,很有說服力。
雖然孫交不是嚴格意義上新皇的人,但也是中立派,屬于「旁觀者清」的范疇。
朱四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眼前這些朝中重臣,都以為他這個皇帝要為自己在內閣中添置一人,用來爭奪權力,其實……他對此還真沒什么興趣,問題就在于他清楚,就算提拔上來一個,也很快會被楊廷和收編,比如說袁宗皋和費宏……能力和威望都有,但入閣后幫到他什么了?
找個人入閣,其實是想在翰林院中騰出個位置,然后把朱浩推上去,安心為自己做事。
朱浩的本事有多大?
不比閣臣強多了?
所以他說這件事的主要目的是想給朱浩加官進爵。
朱四道:「朕是這么想的,翰林院中人才濟濟,如今已是夏天,經筵馬上要停了……以后日講的時候,能不能找一些年輕才俊來給朕講課?有時候一些老臣的理念,太過古板陳腐,你們考慮一下。」
皇帝如此關心經筵日講?
大明的經筵日講,分為春秋兩季,在酷暑和寒冬不開。
朱四頭腦敏銳。
他明白,要給朱浩升官,還不想說出自己跟朱浩的真實關系,那就要從翰林院的體制入
手,怎樣的方式才算是對朱浩的器重?以及朱浩要怎么才算是熬出頭呢?當然是讓朱浩進經筵日講。
且如此一來,朱浩能正大光明入宮,到文華殿跟他會面,經筵日講的空隙,還能把朱浩單獨召過去說上兩句話。
如此溝通起來更加方便。
楊廷和此事有點摸不著頭腦。
先前還想找人入閣,跟自己形成競爭,怎么一扭臉就提到經筵日講的問題?還說需要年輕人?
啊不對,這小皇帝想培養自己人,知道那些老臣他籠絡不了,干脆從年輕人著手,也有可能是之前經筵日講之人說的「大道理」太過于沉重,小皇帝不愛聽,想把老的經筵日講官給替換掉。
楊廷和打破腦袋也想不到,朱四費這么大的勁,就是想給朱浩升官,體現出皇帝對朱浩的重視,所以他壓根兒就沒往朱浩身上做任何聯想,只是想小皇帝是要從年輕翰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
孫交先前對于增加內閣大學士之事,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此時孫交建其他人在經筵日講官的問題上也是默不作聲,只能硬著頭破出列道:「陛下此議甚好,翰林院中從來都不乏年輕厚學之士,是該讓年輕人多接觸陛下,年輕人朝氣蓬勃,或能帶給陛下新思路。」
要說在場人中,隱約能感受到新皇目的的只有孫交。
因為孫交隱約知道朱浩在新皇體系中的地位和價值,小皇帝拐彎抹角提到要在經筵日講官的問題上增加年輕人,很有可能是想讓朱浩加入其中。
朱四笑道:「孫部堂是這么想的嗎?真好,那楊閣老和諸位……如何看?」
問題再次拋給了楊廷和。
楊廷和縣側目望了孫交一眼,似在怪責對方一席話是在給自己出難題,隨后拱手道:「老臣會酌情考量。不過可能,要等到秋日重開經筵后才可實行。」
朱四道:「現在天氣還不是很熱,朕覺得可以再開幾天日講,朕少年便繼承大統,深感責任重大,希望能從別人身上汲取到治國方略,只要他們不覺得辛苦就好。」
蔣冕笑道:「陛下向學乃天大的好事。如此下臣等人,會做安排。」
蔣冕順著楊廷和的話說下去。
既然老楊你說同意皇帝的主張,那我們就給安排妥當。
皇帝一心向學,這不是好事嗎?
難道皇帝遠離儒者就好了?
正好利用經筵日講的機會,多對小皇帝灌輸儒家思想,讓其接受我們文官治國那一套……
實在沒理由拒絕啊。
出了乾清宮。
楊廷和跟蔣冕并肩而行,二人不用回內閣值房,因為當晚輪到他們值夜,這會兒得回家去好好休息。
「難道你沒聽出,陛下想從年輕人中,找一些人用作私利?」楊廷和皺眉問道。
蔣冕嘆息:「此等事,堵不如疏。」
有些事,不是一切都要以你楊廷和的意見為準,也不能事事都向你這個首輔的利益看齊。
不能因為你楊廷和覺得小皇帝要在翰林院中培養自己人,就打擊皇帝積極向學的態度,咱是同僚,不是你下屬或是奴仆。
「嗯。」
楊廷和不再言語,但看向蔣冕的目光有些不善。
楊廷和回府后,特地派人去翰林院把楊慎叫回家。
楊慎聽說皇帝的意向后,臉上滿是喜色,道:「父親盡管放心,翰苑中多都尊崇您的施政主張,沒有不循規蹈矩之人……就算陛下想要拉攏,也不會如愿。」
楊廷和道:「那么多人
,你能確保嗎?」
楊慎面帶微笑:「選誰去進侍日講,不是由父親說了算嗎?」
楊廷和搖搖頭。
顯然他不同意兒子的說法。
我是內閣首輔,又不是翰林學士,更不是詹事府詹事,你怎么能說經筵日講的人選由我來定?
雖然事是這么回事,但話卻不能這么說……
「父親是擔心劉學士會從中作梗?」
楊慎問出個關鍵問題。
現在翰林院體系中,好像唯一能跟楊廷和叫板之人,就是翰林學士劉春。
劉春該死不死,被朱浩完成個起死回生的神跡后,到現在于翰林院中威望日隆,甚至現在要選個人入閣,有極大可能便是劉春上位。
而劉春壓根兒就不是那種什么事都聽從楊廷和的存在,尤其是制誥方面,經常有自己的主張,對于楊廷和的意見只是作為參考,而不是全盤采納。
楊廷和道:「陛下既然想在翰苑中培養年輕人,你先去擬個名單,看誰能勝任。」
「嗯。」
楊慎很有信心。
別的事或許不能幫到父親,但翰林院的事情……楊慎自問能力不比劉春差,甚至可以取而代之,直接幫助楊廷和掌管翰林院。
知根知底的地方,做的又是「尋找年輕翰林」這種簡單至極的差事,楊慎覺得自己一定能辦得合乎楊廷和的心意。
楊慎回去后,率先找到余承勛。
余承勛不解地問道:「年輕人?翰林院可是苦修之所,能混上去的多半都不年輕了吧?以我們的年歲……能進經筵日講,不算老吧?」
言下之意,這說的不就是我們嗎?
為什么還要找別人?
難道你我不是翰林院中的「年輕人」。
楊慎笑道:「不是有新科甲鼎進士、庶吉士?還有那些留館之人?」
所謂的留館,也就是曾經的庶吉士,三年考滿成績優異留在翰林院的人。
翰林院中遴選庶吉士,第一條原則就是年輕。
雖然要混到侍讀、侍講著級別,至少要來個九年考滿,但三年留館的人中,二三十歲的人挺多,平時沒什么大作為就是了。
余承勛順口提了一句:「敬道,好像就挺年輕,比誰都符合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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