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疑惑地問道:「為什么要把臧鳳撤換下來?他不是我們要拉攏的人嗎?好不容易跟他建立起關系,就這么讓他下去?」
顯然朱四的格局還沒打開,思維尚停留在「聯合外人對付楊廷和」上,明顯不符合現狀。
朱浩道:「難道我們的對手,不是楊閣老嗎?」
「對啊。」
朱四莫名其妙。
朕也沒說不是老楊頭啊。
朱浩指點道:「等楊閣老退下去后,朝中沒了掣肘,天下人盡歸心于陛下,臣民也皆都擁戴,那何人不可用?」
「呃……是。」
朱四想了想,好像是這道理。
朱浩道:「如此我們的目標,不就應該利用手頭一切資源,讓楊閣老提早致仕嗎?」
朱四一時沒明白過來,兩者有何區別?
「陛下,我們現在的目的,不是要聯合臧鳳來對付楊閣老,或者說,所有人都是棋子,隨時可以犧牲,而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讓楊閣老致仕,到那時,陛下再談用誰的問題,也為時不晚。」朱浩道。
朱四恍然大悟:「朕明白了,其實你一開始讓朕去接觸臧鳳,就沒打算收攏他,而是以此為幌子,讓姓楊的以為我們要招攬人才,其實你是在給姓楊的挖坑,讓他主動往里邊跳?」
朱浩笑道:「大差不差,就是這意思。」
朱四道:「可是……把臧鳳撤換下去,誰頂上來?若是如了姓楊的所愿,換了他的人上位,那宣府、大同的軍權不就落到他手里了嗎?」
朱浩搖頭:「換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盡快把臧鳳撤換了,因為臣已預料到,未來半年時間,韃靼人的主攻點就在宣府和大同一線,若楊閣老堅持臨陣換帥……必致人心離散,外關防線處處都將會出現漏洞。」
「哦。」
朱四頷首,「到那時,我們就能以姓楊的不顧前線安危,為一己私利撤換邊關干臣為由,對他發難?」
「嗯。」
朱浩點頭。
朱四總算上道了,知道這是專門為楊廷和所設的局。
朱四還是不理解,搖頭道:「那朱浩,你怎么知道臧鳳能行,換了他人就不行了呢?」
朱浩笑著搖頭:「不是臧鳳行,而是換誰去都不行。」
朱四無語。
朱浩道:「正德最后幾年,陛下御駕下江南,帶走大批軍將,致宣府、大同、偏頭關等處軍備荒馳,城寨堡壘失修,不然為何白羊口遇幾百敵軍襲擊就丟盔棄甲,連關口都丟了?就因為防不住!」
「那……確實挺糟糕的。」
朱四也感覺問題很大。
朱浩嘆道:「這也正是為何韃靼人選擇從宣大一線出兵的原因,因為相比于三邊,大明在宣大一線的軍備,前些年主要靠圣駕臨幸宣府,大軍云集,威懾草原部族,大明對外呈現擴張態勢,主攻不主守,對城防不甚重視。」
「而如今宣大之地,陛下已不可能往駐,江彬等軍將也已作古,光靠年久失修的城塞,還有渙散的人心,如何能保證戰力?失敗時大概率的事情。」
朱四沉默不言。
當皇帝的,最能感受到前面那個皇兄給朝廷帶來的傷害。
正德皇帝僅僅看上去是個明君,但其實一點都不著調,他常駐宣府,揮霍無度,占用大量資材,幾乎把宣府軍備給壓垮了,江彬等女干佞更是把宣府當成他們的后花園,隨意調用軍資,連維修關隘的物資都被強占或者變賣,數年下來,外長城一線城塞日益破敗。
「這也是為何臧鳳明知軍隊虛報戰功,還要替其隱瞞的原因,戰報遲了兩日才上
報,估計臧鳳也在查這件事,但若是將之揭發,會讓宣府、大同一線軍心動蕩,不如將白羊口的戰事作為典型進行宣傳,以安定人心,維持宣大一線關口不再出差錯。」
朱浩做出如是分析。
朱浩畢竟熟悉歷史,知道嘉靖登基之初遇到的困難是什么。
未來大同軍變正是發生在宣大地區,正德時期軍費都被皇帝或者高層侵占去了,邊軍守著殘破的城池,拿著破舊的軍械,數年下來,有何戰力可言?
以朱浩的觀點,臧鳳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盡力維持目前的局面,換了誰去宣大,都沒法在很短時間內把爛攤子收拾起來。
要把宣大一線軍備重新整頓好,可能五年都不行,但現在正德皇帝死了才一年,臧鳳去宣大也不過半年時間,韃靼人就傾巢而出,臧鳳是兜不住的。
既然知道臧鳳不行,那就改變思路,讓楊廷和覺得皇帝要收攏臧鳳,以獲取宣大一線軍權。
這樣一來,楊廷和就會把臧鳳為邊將虛報戰功的丑事揭發出來,將其給撤換了,甚至將之拿到京城問罪……如此臨陣換帥,宣大一線再有什么動蕩,那責任就全在楊廷和身上了。
朱四問道:「若是姓楊的不自己提,讓言官參劾呢?」
朱浩笑道:「除了楊閣老所提意見,陛下誰都可以不理會……陛下還可以在朝堂上單獨問楊閣老的意見,想要撤換陛下信任的宣大總督,非由首輔大臣來建言不可,他人的意見,陛下不用理會便是。」
正如朱浩所料。
楊廷和對于宣府、大同一線局勢并不了解,以為韃靼人的攻勢已經消退,畢竟以往韃靼人的主要行動策略,就是掠邊搶奪,加上情報顯示過去兩年草原上災情嚴重,又恰逢達延汗死去后各部族紛爭,楊廷和不覺得韃靼人有能力進犯大明。
現在各處戰報趨于平穩,楊廷和作為職業政客,優先事項不是考慮如何穩定宣府局勢,而是要遏制小皇帝收攏宣大軍權的野心。
楊廷和找左都御史金獻民商議此事。
金獻民見楊廷和來訪,便感覺事有蹊蹺,等楊廷和說明白是要徹查宣大一線是否虛報戰功時,便明白此舉是在針對皇帝。
「情況不明,只能先去查查看,但不知……要查到如何程度?」
查虛報戰功,要看查到什么人頭上。
若只是查到邊將身上,就不要往上牽扯文官,但若是要把事鬧大,那連巡撫、總督級別的官員都要跟著背黑鍋。
楊廷和道:「你認為應當查到如何地步?」
金獻民嘆道:「如今西北百廢待興,若是于此時動讞獄,只怕會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就算有虛報,也當適可而止。」
楊廷和搖搖頭:「要查便一查到底,此風不可長。」
留下冷冷一句后,楊廷和離開。
其實都不用都察院去查,臧鳳替白羊口守軍虛報戰功之事,經不起推敲。
首先棄關逃走這一項就是大罪。
隨后宣大地方上便有御史上報,提及白羊關口被韃靼人所毀,并且韃靼人在天成衛人馬殺到錢,已掠奪后撤走,其實并沒有發生第二次戰事,也就是說……所謂的克復白羊口一戰,雙方沒有交兵,這也是為何邊軍在第二戰中沒有報己方折損的原因。
壓根兒就沒交手,也就不存在死者。
而白羊口關口被毀,乃實實在在發生的事,至于韃靼人首級,仍舊是「殺良冒功」的老套路,就是追出去后隨便找了個也不知是韃靼還是大明牧民的部落,瘋狂屠戮,借頭顱一用……
本來邊
境水草豐茂之地就分布有很多小部落,名義上依附大明,但經常被大明和韃靼兩邊騎兵搶劫……
關口附近混口飯吃,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這些部落并不是膽子大,而是每年都會向明軍和韃靼人兩方繳納保護費,牧民們以為自己的安全有保障,結果卻成了圈養的牛羊,任人予取予奪。
當然,要不是白羊口關口被毀,韃靼人燒殺擄掠后揚長而去,邊軍罪過太大,誰都承擔不起朝廷追責,急需功勞傍身,邊軍也不會殺掉這些會生蛋的母雞,斷了長期飯票。
于是就有了這么一出無過反而是功的鬧劇,反正韃靼人撤了,上報說是被我邊軍殺退,還有人頭作證,應該沒問題吧?
事情揭發出來后,朝野嘩然。
朝堂上。
朱四顯得灰頭土臉,但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在楊廷和面前演戲罷了。
「楊閣老,是朕不查,未曾想回有此等事,以楊閣老的意見,應當如何處置虛報戰功之人?」
朱四顯得很謙遜,主動問詢楊廷和彌補方案。
楊廷和本來很謹慎。
要不是皇帝當著文武大臣的面詢問,他絕對不會站出來評價。
但現在皇帝懇切問他意見,他只得回道:「此事當交由刑部和都察院查問。」
意思是走司法程序,我作為內閣首輔,不好隨便發表意見。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
朱四道:「朕也認同,不該助長此等歪風邪氣,但如今宣大一線仍舊不太平,若是把……涉案之人拿回京師查問,應當以何人接替呢?」
皇帝都說此話了,擺明是要拿臧鳳開刀。
但就算把臧鳳換了,皇帝也會想方設法換個「自己人」過去,別是下一步就又要破格提拔唐寅吧?
楊廷和本不想趟渾水,讓臧鳳落個聲名狼藉,他的目的已然達到。
可見一個臧鳳倒下了,皇帝還要栽培一個新的上去,楊廷和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楊廷和要保證的是,下一任宣大總督無論是誰,都不能說由小皇帝委命,而是應該由他控制……
本來這無可厚非。
但他卻不知道,不知不覺就掉進朱浩為他預設的陷阱里。
請:wap.ishuq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