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使節被刺傷之事,輿論中雖然是熱點,但在朝堂議事時,卻上不了臺面。
管你朝鮮使節死不死呢,現在初步調查是朝鮮內部黨派紛爭,只是刺殺的事發生在大明京城罷了,大明朝廷肯定不會放過在京師搗亂的人。
不管是誰,朝鮮王國都會因此受到制裁。
最后只是由刑科都給事中劉濟出來提及會同館內發生的刺殺事件。
朱四對此好像很留意,問道:「朕聽聞,好像是有人提前說過,朝鮮使節可能會遭遇不測?誰說的?」
劉濟被問住了。
這熱點,他還真沒去跟。
孫交走出來道:「回陛下,乃翰林修撰朱浩。」
這時候孫交可風光了。
讓你們沒事拿我女婿的事當笑話,現在好了,事實證明,那是我女婿有先見之明,這下我這張老臉都光鮮許多。此時此刻你們怕丟人不想說,我可不會給你們面子,該是什么一概不遮掩。
朱四道:「朱敬道是吧?朕記得他,日講時,所提都是一些荒誕不羈的知識,朕以前就認識他,確實有些才能,本想提拔他一手……現在看起來,卻好像不合適了。」
這腦回路……
本來一些朝官聽了皇帝前面那些話,還以為朱四要褒獎朱浩。
怎么到了最后,卻又對朱浩不滿意呢?
孫交問詢:「陛下,朱浩提前預警,應是好事。」
「不不不。」
朱四連連搖頭,「若是朝廷對此完全不知情的話,那這件事怎么都跟大明扯不上關系,可因為他說了,別人就會想,或是朝廷在背后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或者知道什么卻不肯對外言明,他這么做,其實等于是把朝廷卷入到危險的境地。」
這論調……
孫交本來還沒明白過來,等稍微品味,不由愣住了。
是啊。
新皇跟朱浩什么關系,別人不知道,我孫老頭還不清楚么?
朱浩做出什么成績,或是有什么非凡的舉動,用得著皇帝幫他揚名?
朱浩做這一切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讓他更出名,而是無端「惹禍」,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皇帝有理由「打壓」他。越是打壓,文官集團對朱浩越是推崇,那楊廷和就越覺得朱浩可信,或會委以重任。
那這件事明明是朱浩長臉,皇帝卻出來抨擊朱浩,就合情合理多了。
這是做戲給楊廷和看呢。
孫交暗想:「還是老夫沖動了啊,不該為掙這張老臉出來為敬道說話,應該再等等,這么一看,還是新皇跟敬道的段位高上半層,這叫寵辱不驚,明明有功卻說有過,讓楊介夫掉以輕心……敬道這小子,怎不提前跟老夫說明白?看我回頭怎么收拾他。」
孫交好像被皇帝頂了回去,灰頭土臉站回臣班中,但心里已樂開花。
以往朝堂上但凡提到朱浩的地方,孫交看不清局勢,不明就里之下,往往會生悶氣。
但現在他清楚地知道朱四跟朱浩是一伙的,沒事喜歡唱雙簧,如此以知情者的身份去看待事情,便覺得這對少年君臣所做之事,還真不一般。
朱四道:「這件事朕本來想讓錦衣衛好好查查,但現在就怕朝鮮那邊會追問不休,不如就讓翰林修撰朱浩去調查這樁刺客案,諸位卿家可有意見?」
小事。
沒人會有意見。
朱浩那小子不是有先見之明,還提前預警么?
真以為自己是神棍呢!
明顯皇帝對朱浩不滿意,讓朱浩去接手燙手山芋,若是查不出什么結果,那朱浩可能就要受此牽連外調了,純屬「咎由自取
本來很多人就覺得朱浩的神機妙算很令人厭惡,一個少年郎裝什么高深莫測?現在被反噬,純屬活該,都等著看朱浩笑話呢。
沒人回答。
朱四問楊廷和道:「楊閣老,您老有意見嗎?」
楊廷和本想出言反對,但突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隨即舉起笏板道:「臣附議。」
朱四這才滿意點點頭,臉上還露出些許得意之色,笑道:「那進行下一項吧,還有什么事,盡快說……」
朝議結束。
楊廷和沒有往內閣值房去,而是自行出宮。
有關朝鮮使節的事,好像他漠不關心,就算蔣冕追上想跟他說上兩句,他對此卻沒什么興趣,搖搖頭表示不要煩他,急匆匆出了東安門坐馬車回到家中,第一時間讓人把兒子楊慎叫到自己面前。
「父親,這般鄭重,可是朝中有大事發生?」楊慎以為父親是要問他朝鮮使節被刺殺之事。
楊廷和道:「今日朝堂上,陛下舉止怪異,提到朱敬道時,有意把話題往他身上引……」
楊慎道:「敬道之前警告朝鮮使節完成賀壽后早些離去,此事早已在京城傳開,可能陛下因此而想到他?」
「不對!」
楊廷和搖頭道,「陛下最近經常提到此人,連之前找年輕的翰林進行日講,可能也是為朱浩一人而設。」
「什么?」
楊慎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之色。
楊廷和冷冷道:「為父一直思索,或是陛下背后有何人相助,卻一直未能尋到答案,如今看來,是否有一種可能,此人一直隱藏在你身邊,好似為你做事,但其實卻是從你口中探聽消息,轉過頭來為陛下做事呢?」
楊廷和一臉嚴肅說出這番話。
從下皇帝登基到現在,楊廷和受小皇帝的氣太多了,很多事情,楊廷和明明覺得以小皇帝的能力,或者說小皇帝初出茅廬,其經驗、資歷和閱歷嚴重不足,應該不會成事,但小皇帝卻能做出很多讓他「拍案叫絕」的舉動。
先是小皇帝登基時,對于六部權力的收攏,和詔獄、京畿戍衛權力的鞏固。
到后來轟轟烈烈的大禮議……
到嘉靖元年,單以拍賣煤礦一事,楊廷和就感受到自己居然被小皇帝利用,以拍賣張家煤礦為契機,居然連帶拍賣新開煤礦,還成功籌措到錢糧,要不是當時他劍走偏鋒,那礦產拍賣的定制可能都要形成。
偶爾被擺上一道,或許覺得這不過是巧合。
而吃癟的次數多了,楊廷和清楚地感受到,小皇帝絕對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背后一定有高人。
思來想去,把皇帝身邊的人研究透了,都沒把這個人找出來,現在他好像終于明白了……從一開始,方向便錯了,不該去在小皇帝身邊找,而應該在自己身邊找。
楊慎苦笑道:「父親是否多慮了?敬道他……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
楊廷和道:「事在人為,不去查又如何清楚呢?此番陛下想以朱敬道調查朝鮮使節遇刺案,怎會這般巧合,陛下偏偏又提到他?而此事,卻是陛下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楊慎道:「那父親,如何查?」
這是個很復雜的問題。
就算楊廷和懷疑到朱浩頭上,想把這個小年輕研究透徹,其實也很困難。
怎么就確定,朱浩是隱私在小皇帝身后出謀劃策那人呢?
當朱浩從張佐口中得知,皇帝派他去查朝鮮使節遇刺案,便感覺大事不妙。
這算是一種
神奇的預知能力,通俗點說叫做第六感。
朱浩感覺到,最近楊廷和對新皇勢力的打壓非常嚴重,甚至還去工部找過唐寅,查問過很多事,朱浩知道,現在楊廷和一定想方設法尋找皇帝身邊相助之人。
這次朝鮮使節遇刺案,朱浩本想讓朱四借機在朝堂上抨擊他一下,讓楊廷和覺得他沒什么可疑。
偏偏朱四做了一件「自相矛盾」的事。
一邊抨擊朱浩給朝廷招惹事端,一邊卻又把查案的權力交給他……
以楊廷和的老練,怎可能不往他這邊懷疑?
等下午朱浩見到朱四時,朱浩直接跟朱四提出這一點,并告誡朱四以后不可再在朝堂行有任何提及他的行為。
「……朱浩,朕不是幫你積累經驗嗎?看著姓楊的他們在朝堂上耀武揚威,朕想讓你早些出現在朝堂,跟他們正面交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藏在背后……」
朱四顯得很委屈。
朕明明是在幫你,你怎么卻來怪朕呢?
唐寅在旁聽了,感覺問題不對勁,問道:「那敬道,你覺得楊閣老會因此懷疑到你頭上?」
朱浩搖頭:「可能會,也可能不會。最近西北軍情著緊,尤其宣大各處都有緊急戰報傳來,楊閣老現在承受著戰前換帥的巨大壓力,非常敏感,任何錯漏都可能讓他發現端倪。」
朱四撇撇嘴:「就算他懷疑,有證據嗎?」
這次不用朱浩回答,唐寅便道:「陛下,只要楊閣老對朱浩有所懷疑,這就是危機所在,他只要一道調令,就能讓朱浩調出京師,到那時……」
「那朕非下旨把朱浩留在京城不可!」
朱四一聽緊張起來。
本來他覺得自己是皇帝,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可當知道和后果是楊廷和僅僅憑借「懷疑」就把朱浩從自己身邊調走,朱四也不由緊張起來。
朱浩道:「若楊閣老真要調臣出京師,而陛下出面阻攔的話,其實就等于是向楊閣老承認一切了。這一步……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取。」
唐寅道:「那你可以選擇致仕,或病休,以你的本事,裝個病不難吧?」
朱浩瞪了唐寅一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初在興王府時,朱浩不就裝中毒過嗎?
還好現在朱四不會往那方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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