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的話果然管用。
朱四沒有再爭,默默地接受了結果。
等散朝臣班出奉天殿時,刑部尚書林俊走過來贊嘆道:「還是中堂一言九鼎,您說的話,陛下非聽不可。」
楊廷和對此未吱聲。
當天因為是楊廷和值夜,他要出宮休息,等下午晚些時候才會到內閣值房。
毛紀急忙跟了過來,想問問楊廷和對朝堂上皇帝說的那番話的看法,他好幫楊廷和把意思傳達到文臣那兒,讓黨派中人做到人人心里有數。
「介夫你好像對此事有些擔憂?」毛紀看出來了,楊廷和并沒有因為朱四采納了他的意見而有任何欣悅之色。
楊廷和道:「陛下先前的話,分明是想將我跟西北軍務捆綁在一起,逼著我出來表態.別人沒看明白,難道你都不懂嗎?」
經楊廷和這一說,毛紀才反應過來。
本來毛紀還以為楊廷和是因為跟皇帝間有了少許嫌隙,再或是當天皇帝的態度強硬而有些鬧情緒。
現在才知道,原來楊廷和擔心的是皇帝用計把他跟西北軍政牢牢地綁定在一塊兒。
毛紀道:「如今西北雖然戰局著緊,但未有惡化的跡象,介夫不該擔心才是。」
「那若真出了偏差,是否就要讓我萬劫不復?」
楊廷和冷冷甩出一句。
毛紀不知該說什么好。
從西北撤換臧鳳換上陳九疇開始,其實楊廷和已跟西北軍務牢牢地綁定,毛紀也大概明白了為何楊廷和今天明知小皇帝是在激他,卻還是出面表態要為西北軍務作保。
不為別的,只因為楊廷和知道,就算自己不出來說話,西北出了任何偏差,都跟他楊廷和擅作主張逃不開關系。
既然明知躲不掉,那就再深度綁定,而不是想著去逃避,否則就里外不是人了。
楊妃和與七北判愣晚時,才回到內閣恒厲。
當天楊廷和都在府上休息,沒去跟外界溝通,不想毛紀給楊廷和帶來一個消息:「……據聞司禮監掌印張公公,三天前曾到過劉仁仲府上,做了私下拜訪。」
「你說什么?」
楊廷和瞬間情緒就上來了,火氣蹭蹭往外冒。
毛紀道:「是劉仁仲府上的人對外說的……今天劉仁仲入閣,劉府的人在外邊吹噓,這才把信兒給傳出來。」
劉春本來不作為權力爭斗的焦點人物,關注他的人不多,毛紀說是劉春府上的家仆傳出的消息,但其實在楊廷和看來,也有可能是毛紀暗中派人收買了劉春府上的人,刺探一些消息。
等于是買通了線人,現在線人傳回了有用的情報。
楊廷和面色陰冷,道:「那也就是說,其實陛下從開始的目的,就是讓劉仁仲入閣,而非……」
話又只說了一半。
其實他不說,毛紀也能看出來,楊廷和之所以在劉春入閣的事情上做了妥協,就是為了堵上楊一清回朝的路。
現在卻好像正好落入小皇帝的圈套中。
又被算計了?!
聯想到小皇帝今日一早在朝堂上,刻意用話來激他,讓他為西北的軍務做一種「保證」,以堵上小皇帝要以內三關總督來提領宣府軍務之事。
種種行為,都是針對他楊廷和出招。
楊廷和豈能不火冒三丈?
毛紀嘆道:「要不等明日仁仲到來,單獨問問他?」
楊廷和臉上滿是陰霾,現在事既已傳出,看樣子就不是空穴來風,自己再仔細回想整件事,好像小
皇帝所用的手段并不高明,不過是暗地里派人去跟楊一清見上一面,就讓京師的人風聲鶴唳,讓他楊廷和進退失據,居然會妥協同意讓劉春入閣?
劉春入閣之事,看起來無關大局,就算劉春到了內閣也影響不到他楊廷和決斷權。
但劉春并不作為楊廷和派系的人,是小皇帝力主入閣的對象,劉春的入閣結結實實打了楊廷和派系一眾人的臉,讓人看出來,原來跟著你楊廷和鞍前馬后的人,諸如石珤和豐熙等,在關鍵時候非但不能得到你的幫助,反而會被你落井下石?你寧可選擇讓小皇帝推選的劉春入閣,也不幫自己派系的人運作?
那以后誰還會替你楊廷和賣命?
「我怎么沒想到呢?」
楊廷和感覺很惱火。
小皇帝的目標,居然壓根兒就不是讓楊一清入閣,而是利用推選劉春入閣之事,打擊他楊廷和在朝的聲望!
這小子的心計!
簡直是陰損毒辣啊!
毛紀道:「介夫,你怎這般?仁仲到底也是翰林學士,他……好像未做出什么不妥之事吧?」
雖然毛紀也看出來了,這件事對楊廷和聲望的影響不小,但顧全顏面,有些話還是不能直說的,反而要勸說楊廷和看開點,怎么說劉春也是眾望所歸,入閣乃是按照朝廷規矩來的。
翰林學士入閣,這還不符合規矩?
石斑雖然做過吏部尚書,但論在翰林院體系中的地位,遠不如劉春。
當然劉春不屬于你楊廷和派系,另當別論。
可就算他不是你派系的人,你可以拉攏他往你身邊靠攏,這樣對你聲望的影響不就降到最低點了么?對外人也可以說,正因為你已經提前收攬了劉春,才會同意這件事?你的門生故舊不就覺得,跟著你干照樣還能吃香喝辣?
「呼…」
楊廷和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總算是看出點門道來。
本以為小皇帝最近被他給控制住,現在才覺察出,原來小皇帝步步為營,先以示弱的方式讓他掉以輕心,結果在西北軍政和劉春入閣之事上,接連讓他兩次掉進陷阱。
那只能說明,皇帝身邊的「高人」,一直都在。
再或者說,那高人本就是皇帝自己。
這小皇帝的手段……
令楊廷和頗為忌憚。
本來楊廷和還打算在第二天朝會結束后,找劉春單獨問問,順帶做那招攬之事。
事后彌補一下,挽回些面子,總歸還是要嘗試下的。
結果好像小皇帝早就料到這一層,不但事前派了張佐去跟劉春做暗地里的溝通,這天朝議后更是直接單獨召見劉春,以要跟劉春商議軍機大事為由,當著眾大臣的面,一點都不給楊廷和這個首輔大學士面子。
皇帝要找人議軍機,不找楊廷和,也不找彭澤,卻找個剛入閣的劉春?
這信號對外釋放得很明顯。
朕對劉春很信任。
「諸位不要多想,陛下或只是因為劉閣老剛入閣,要與其單獨敘話。」朝會結束臣工散去時,林俊等人還在幫楊廷和對那些不明就里的大臣解釋。
但光是這種言辭是不夠的,楊廷和被皇帝冷落,那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
皇帝此舉,等于是又擺了楊廷和一道。
楊廷和甚至不得不去想,會不會所謂劉春府上之人泄露出張佐前去拜訪之事,也是小皇帝刻意找人泄露出來的?
故意讓他知道這件事,讓他去招攬劉春,結果皇帝一扭頭就告訴他,這不行,劉春是朕的
人,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楊廷和看似跟劉春單獨召對這件事,沒直接的關系,但心中卻是一股陰火在聚集,讓他內心的情緒發泄不出來。
楊廷和當晚仍舊輪值。
出宮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回去的路上讓人把兒子楊慎從翰林院給薅了回來。
「父親,有急事?」
楊慎一臉茫然。
要說劉春入閣之事,打擊到了楊廷和派系之人的自信心,楊慎其實首當其沖。
不過現在楊慎有種被父親冷落的感覺,以至于他現在都沒什么積極性為父親做事,所以這種感覺還不強列快遞。
楊廷和道:「南京之事,差不多也結束了,你早早去信到南京,讓懋功和敬道早些回朝來吧。」
「嗯?」
楊慎一臉費解地問道,「父親,不是說要讓懋功趁機跟魏國公會面商談事情?到現在,他都還沒見過魏國公人呢。」
楊廷和擺擺手道:「無此必要了。」
現在楊廷和感覺到,他已經沒精力再去兼顧南京事務,先把西北的事弄好,才是當務之急。
萬一西北真出事,那他楊廷和因為撤換臧鳳的事,要背很大的黑鍋,現在又是他在朝堂上以西北不會出事為由,阻斷了皇帝要加唐寅軍權的提案。
現在楊廷和先要保證西北不容有失。
「父親其實完全不必單獨找兒來說此事,通知一聲便可,他們畢竟是奉旨去南京,由兒寫信去.怕是不合適。」
楊慎即便得到父親的命令,卻依然在討價還價。
楊廷和看得出來,兒子這是灰心喪氣了。
楊廷和嘆道:「用修,石學士跟為父說了,要保舉你進侍講之事,為父先前也是為了讓你多加歷練,未讓你能更進一步,到現在你還是當年入翰林院時的官秩,你也該更進一步,實現你的抱負了。」
「嗯?」
楊慎眼里突然有了光彩。
原來父親還記得要為他這個兒子升升官?
我正德六年考中狀元,進翰林院就是個翰林修撰,到現在還是個修撰,雖然中間我是很長時間不在朝,但當父親的你也不能太偏心。
嗚嗚。
父親終于想起我來了!
等等!
為什么要石學士提醒了父親之后,父親才記得,難道父親他以往就沒想給我晉升侍讀或者侍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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