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楊慎來說,任務沒達成,還能回去?
父親對他已不像之前那么信任,若是連說服張永阻止唐寅出兵都做不到,那以后父親再找人做事,估計也不會再想到他這個兒子。
但張永態度很堅決,就算楊慎還要纏著他說什么,也被一口回絕,張永以自己有事為由,先行離開。
楊慎很惱火。
父親本以為能牽制唐寅的人,到了居庸關,居然以唐寅馬首是瞻?既然如此,為何不換個新人,非要找正德時期權傾朝野的老太監?
想到張永是因為前朝作為「正德八虎」,蠱惑武宗,黨惡為女干而落得卸職歸家的慘淡下場,楊慎便覺得父親用人方面有很大的問題。
楊慎不死心,張永不成,他還有備選方案。
直接找唐寅或是找李鏜沒戲,唐寅必定不會受他威嚇,而李鏜則是將領,關鍵時候無調兵權限。
他要找的是張延齡。
不料他剛從居所內出來,就有一隊騎兵過來,擋住他和隨從的去路。
「爾等作何?此乃朝廷使者!」
楊慎帶來的護衛,上前恐嚇來人。
從馬背上下來一人,此人從簇擁身邊的護衛手上接過火把,笑呵呵道:「這不是楊翰林嗎?在下有禮了。」
楊慎認得此人,乃玉田伯蔣輪。
楊慎道:「玉田伯,在下有涉及軍機的要事,與建昌侯商議,請行個方便,讓開道路。」
「算了吧。」
蔣輪笑道,「都到居庸關了,還談什么軍機?今晚有大戰發生,一切都準備好了,軍功犒賞什么的也都列好……楊翰林,要不移步說話?「
楊慎一聽,肯定是唐寅讓蔣輪來的,聽蔣輪話里的意思,是要帶他去見唐寅?
雖然見唐寅是下策,但眼前有蔣輪在,他沒那么容易見到張延齡本人。
「來人,護送楊翰林前往指揮所。」
蔣輪現在也有了一定威勢。
楊慎旁邊楊家護衛,拔出腰刀,厲聲喝斥:「我看誰敢。」旺旺:
蔣輪揶揄道:「哎喲,這是要干嘛?居庸關內,居然還有不受唐軍門調遣的?兒郎們,給他們亮亮你們的身份。」
一群人呼啦沖上來,把楊慎和其帶來的人團團圍住,等著清楚這些人身上的裝束,才知非一般護衛,而是錦衣衛。
這下楊慎帶來的護衛全都蔫了。
「楊翰林,咱還是莫要動手為好,不然的話,你這算是軍變,要受軍法懲處……請吧。」蔣輪再做邀請。
「走!」
楊慎只能聽從。
楊慎見過張永后便被蔣輪帶來的人軟禁。
楊慎本以為能見到唐寅,卻被帶到一個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地方,里面有桌椅板凳,桌上擺有沙盤和地圖等,看起來真像是個指揮所,但除了蔣輪外,并沒有見到其余有份量的官將。
蔣輪一點都不著急,拿來熱茶,親自給楊慎斟上。
「請喝茶。」
蔣輪笑著招呼。
楊慎道:「唐制臺人在何處?我要見他!」
蔣輪搖頭道:「這會兒韃人兵臨城下了,城內兵荒馬亂的,上哪兒找人?咱喝茶,這里安全。」
「唐寅避而不見?他可知曉,若貿然出兵,遭遇戰敗的可能性有多大?一旦戰敗,京城都要陷入危難。」
楊慎繼續恐嚇。
他覺得蔣輪這種驟升高位的「外戚」,見識有限,應該膽小怕事吧?
蔣輪笑道:「唐軍門說了,韃人不逃遁,我們不出兵,所以沒那么大的危險。」
「逃遁?」
楊慎很難理解。
韃人駐扎在城外好好的,就算攻城器械不足,但你不是要主動出兵與其迎戰嗎?怎么想著韃人先跑,你再去追?
世上有那么多好事等你?
「一時間說不清楚,咱喝茶。」蔣輪今晚沒別的任務,就是在這里跟楊慎周旋,不讓楊慎見城內其他人。
楊慎起身,厲聲喝道:「我要見建昌侯!若是你不帶我去見,信不信……」
蔣輪道:「楊翰林稍安勿躁,這可是軍營,你突然到關城來,可有陛下御旨?我知道你有令尊的調令,但關鍵是……令尊既不是陛下,也不是兵部尚書,你也并非兵部的官員,你來這里,我為何要聽你的?除非有圣諭,否則……呵呵。」
楊慎挪步就往外走,誰知還沒走出兩步,就被一大群錦衣衛攔住去路。
楊慎很想跟這群人拼命,雖然知道結果一定是被揍,至少被打個鼻青臉腫,但回去后好歹能對父親有所交差吧?
看看,兒子雖然沒把任務完成,但也吃了大虧,一切都是因為對手太蠻不講理!
思慮半晌,楊慎還是打消了計劃。
跟誰過不去,也別跟自己這張帥臉過不去。
大明赫赫有名的才子,被人揍到鼻青臉腫,還是有失體統啊。
夜色深沉。
楊慎不斷給蔣輪講道理,但蔣輪完全聽不進去,就跟他插科打諢。
一直到外面響了三聲鼓,突然遠處發出「哞」一聲好似老牛吼叫的悶聲,隨后大地跟著顫了顫。
楊慎霍然站起,誰知蔣輪伸出手按住他肩膀,將他硬按回椅子上。
「開戰了!」蔣輪道。
楊慎道:「先炮擊?韃軍營,不會就在城下吧?豈不是放空炮?」
「呵呵。」
蔣輪懶得解釋。
指揮所外,紛亂的馬蹄聲響起,偶爾有悶響傳來,好像都發生在城外很遠的地方,因為楊慎是在夜晚入城,進城后也沒有到北城樓去查看敵營的情況,所以對于前線敵情可說是毫無了解。
隨著更多悶響聲傳來,外面馬蹄聲越發嘈雜。
顯然城內兵馬正在積極調動。
楊慎很奇怪,居庸關不作為外關的主要防御堡壘,部屬有那么多神機營的火炮嗎?怎么悶響此起彼伏呢?
而此時城外。
朱浩用一年多時間,在西山準備的原材料,終于派上了用場。
跟當初在安陸時,與江西盜匪交戰,只能炸幾次不同,這次通過熱氣球加上敢死隊,能使用的甘油炸藥包數量,超過五百個。
當晚不會全數都用。
第一批先以空中部隊,飛臨敵營上空,以差不多五六十個數量,來了輪齊炸,隨后再進行補充。
有熱氣球這東西在,從空中往下丟石頭都能砸到人仰馬翻,更別說是直接從天上往下丟炸藥。
韃人陳兵居庸關城下,推算過大明軍隊所有的出擊方式,可能連明軍挖地道繞后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攻擊居然是從天上來,而且是那種隨機亂炸。
在韃人正式撤兵,炸藥戰術失效前,差不多五十個一組亂炸,炸完一波又來一波。
你們不撤還會有第三波……
就這樣持續了大概半個多時辰。
城內指揮所內。
楊慎就聽著外面悶響連連,心
情也跟著地面的劇烈顫動而惴惴不安。
「玉田伯,這到底是在作何?兵馬已攻出去了?」
楊慎現在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
想叫止是不可能的。
不如先問問戰況如何,無論這對父親有多大的影響,至少這一戰該打贏吧?難道作為大明的臣子,他應該指望這一仗,大明的軍隊打輸?
無論楊慎的政治立場是什么,他的屁股還是很正的,心里期盼這一戰能取勝,畢竟自己也在關城內,這要是吃了敗仗,怕不是要跟居庸關城同歸于盡?
蔣輪笑道:「老戰術了,當初在安陸時就這樣,就是炸他丫的。」
楊慎板著臉問道:「所以說,其實唐寅到居庸關內,帶了不少的火藥來?」
「那不是火藥啊。」
蔣輪好似吹牛逼一般道,「那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大殺器,咋說來著?你看那高聳的大山,有這東西,都能給你炸平了!「
楊慎翻了個白眼。
當我傻子呢?
還炸山呢?你怎么不炸海?東海龍宮給你炸如何?吹牛逼吹個海龍王出來,算你吊總行了吧?
盡管楊慎心中不信,但外面接連的爆炸聲,還是讓他心里有些異樣。
跟一般大明城塞遇襲,城內守軍將士人心不安不同,不知為何,連他這個沒上過戰場的書生,聽到這一聲聲爆炸,心里都有一股踏實的感覺。
有種「我都沒見到是怎么回事,卻感覺我們要贏了」的荒謬,這種感覺很奇妙,楊慎完全不知這心態因何而起。
再看蔣輪和周圍一些軍將,都是那種滿臉興奮只等著撈軍功,或者是等著乘勝追擊的急切表情。
眼睛都帶著貪婪。
沒有一個說怯戰。
「退了退了!」
就在眼看將要四更天時。
外面突然傳來喊叫聲。
傳令兵快速進入到指揮所內。
此人剛進來,就被蔣輪一把扶住,蔣輪興奮地問道:「退了?」
「是啊。」
傳令兵滿臉紅光,眉飛色舞道,「唐軍門已經下令開城門出擊了!「
楊慎急忙道:「要防止韃人詐敗!」
傳令兵不認識楊慎,好奇哪兒來這么個人,扁扁嘴道:「詐敗是不可能了,是做鳥獸散,城外被炸得滿地是坑,血肉橫飛,騎兵除了逃跑什么都做不了。唐軍門讓帶上那些新式的火銃,展開追擊……「
蔣輪抄起腳就踹了那人一下:「還不趕緊叫上弟兄追擊?這撈軍功的機會,難道留給關城那些守軍兔崽子?把老子的戰馬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