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見楊廷和、李昆和彭澤接連出來反對質疑,還要把屎盆子強行往他身上扣,心里頓時很不爽。
對楊廷和,朱四不能怎樣。但面對彭澤和李昆兩個楊廷和的「狗腿子」,他底氣十足。
朱四道:「朕認為,出征在外的督撫,本就有審時度勢用兵的權限,若是因為其出兵,先不問結果,就要問罪,那以后誰敢出去帶兵?是不是以后督撫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要經過朝堂議定后再執行?」
問題很尖銳,卻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在場差點就有人出來跟皇帝爭論,這事不能一概而論,唐寅的職責是戍衛內三關,他就沒有出兵的權限,比如宣大總督和三邊總督也沒有冒然出兵草原的權限,差不多是同一個道理。
但現在皇帝正在氣頭上,加上之前首輔大學士和兵部尚書、侍郎都相繼出來發言,別的人想摻和進這次辯論,就顯得有點力不從心。
朱四繼續道:「現在兵都出了,難道讓朕把人追回來?再說了,本就是派出幾千騎兵,守城時可用不上騎兵,于大局無礙。若是你們實在放心不下,大可從京營再調撥幾千人馬駐守居庸關!」
楊廷和閉上眼,他對小皇帝徹底失望了,簡直是亂來。
內閣大學士毛紀出列道:「陛下,唐寅不過是領兵駐守居庸關,快馬傳驛京城,消息尚且不用一日,何以如此大的事,居然連上命都不請?」
很多人用古怪的目光望向毛紀。你毛閣老是真蠢,還是裝糊涂?陛下那邊不都說了,這事他知情,很可能就是上命讓唐寅這么干的。
朱四憤而起身:「今天朝議先到這里,出了事,再來跟朕談!」
說完不顧在場大臣異樣的目光,拂袖而去。
「楊中堂,您看這叫什么事?陛下這是置西北危難于不顧啊!京師是否要戒嚴?」
朝會散去,出了奉天殿,一群人把楊廷和給團圍住。
好像現在能為他們做主的只有楊廷和。
孫交和劉春等極少數不摻和這件事的大臣,默默走開。楊廷和一臉的焦躁。蔣冕道:「從局面上來看,陛下不過是繞過內閣和兵部,讓唐寅節調宣府兵馬。」
蔣冕的意思是,雖然事情看起來很大,但也不需要以悲觀或者過激的心態去解讀,可以理解為:先前皇帝想讓唐寅節調宣府兵馬而不得,借助韃騎兵長驅直入騷擾內三關,以軍帥在外不用受皇命節制的傳統,直接讓唐寅派兵去宣府,借機達到控制宣府軍政的目的。
「都散了吧。」
費宏過來勸導,但他的話,在這里明顯不管用。
恰在此時,一名太監一路小跑過來,乃司禮監秉筆、東廠提督太監黃錦。
之前朱浩想讓黃錦專心做御用監的差事,但因為朱浩眼下不在京城,黃錦的職位一直沒有變動。
「楊中堂,陛下傳旨,讓您前往乾清宮議事。」
黃錦過來氣喘吁吁說道。
楊廷和吸了口氣。
這時候,君臣間剛產生矛盾,皇帝就單獨叫他去乾清宮,他差點用一種不配合的語氣說「不去」,但認真想了想,若是跟小皇帝的隔閡繼續加深,可就真便宜唐寅等新皇派系的人。
「閣老……」
刑部尚書林俊拉了楊廷和一把,大概意思是,你跟陛下在朝會上吵得很兇,最好還是別單獨去見駕,畢竟人身安全也很重要。
或許皇帝一發狠,直接把你給拿下問罪,或是殺了呢?楊廷和倒不擔心這個。為人臣子,他就算再擅權,也沒到把軍政大權攬在自己一人之手的地步,從本質上來說還沒有威脅到朱四的皇位,朱四實在犯不著鋌而走險殺人。
再說了
,朱四殺了他楊廷和,難道就能壓得住群情激奮的文官?
「勞煩引路。」楊廷和對黃錦道。
乾清宮內。
朱四只留下張佐一人,跟楊廷和談及西北之事,此時朱四的口氣依然很平和。
「……楊閣老,是這樣的,唐制臺的意思,是以幾千人馬為誘餌,將韃騎兵引誘到居庸關下,以計謀將其一并殲滅。若此事可成,韃靼人遭受巨大損失,必定不敢再威脅宣府鎮周邊關城……」
朱四把先前朝堂上,因為氣憤而沒說的話,跟楊廷和單獨說明。
楊廷和才不管唐寅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唐寅違背了戍衛內三關的職責,擅自出兵,這一條他就不能容忍。
張佐將一份唐寅的單獨奏報,遞給了朱四。
朱四接過瞥了一眼,揚揚下巴:「楊閣老,你也看看吧。」
說完,朱四把奏報交還張佐,再由張佐轉交楊廷和手上。
楊廷和沒有去打開奏報,因為不用看,他就知道里面說了什么。
楊廷和道:「所以說,陛下認為,如今宣大地方軍務混亂,需要陛下親自派出人接管,而不是讓總制宣大的陳九疇來統攬大局,是嗎?」
「閣老怎會如此想?朕不都說得很清楚嗎?唐寅所部人馬,并不會直接殺到宣府鎮,其實現在韃靼人已收到風聲,估計這兩日,前方就會有交兵的情報傳來,閣老為何不能聽朕的解釋呢?」朱四道。
楊廷和冷冷問道:「那陛下可知,如今西北為何會淪落到這般風聲鶴唳的田地?」
朱四道:「不是因為先皇時,在西北用兵過頻的緣故?此乃女干佞亂國所致……」
「那陛下現在作為,除了沒有親自往西北外,與先皇時有何區別?」
楊廷和以嚴肅的口吻教訓朱四。朱四一聽就不樂意了。君臣間瞬間又變成劍拔弩張的緊張狀態。
張佐急忙勸和:「楊閣老,其實陛下也是為西北安定著想。」
楊廷和好整以暇道:「西北軍務,在于一個守字。自大明開國,擅啟刀兵者皆未有好下場,陛下若是了解歷史,應該很清楚臣并非口出誑語,若僅因唐寅乃興府潛邸中人,陛下便要如此偏袒和包庇,那以后九邊督撫皆擅自下令出兵,只怕西北軍政會比現在更加混亂。」「哼哼。」
朱四既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嘲諷。
最初朱四還好聲好氣跟楊廷和解釋,現在看來,完全就是做無用功。
君臣間矛盾已種下。
朱四道:「楊閣老,朕很清楚西北危局是如何形成的,朕最近一直都在研究前方軍情奏報,并做了詳細的整理……這兒朕準備了一份給楊閣老,若是楊閣老不想看的話……朕就命令你看看!
「若說韃靼人真的去進攻宣府……朕說的是假如……哪怕這種假設在楊閣老和諸位臣工看來,只有一兩成機會,就問楊閣老,宣府鎮失去的話,居庸關守得住嗎?」
這次朱四直接把一份總結出來的書折,丟給楊廷和。
楊廷和沒有伸手去接。所以書折直接落在楊廷和面前的地上。
張佐急忙過去撿起來,點頭哈腰遞給楊廷和。
楊廷和心中憤怒至極,但終歸還是接了過去。
「楊閣老,希望不要因為你對唐寅的偏見,或是覺得他只是個舉人或者怎樣,而失去理性的判斷,朕希望你們能通力合作……楊閣老擔心唐寅會趁機竊取宣府鎮軍權,現在朕明確無誤告訴你,唐寅所部兵馬不會進宣府鎮,出去繞一圈就回居庸關,但這些話朕不想在朝堂上說,因為朕怕消息外泄,韃靼人不肯再上當!朝堂上不議出兵細節,這規矩還是楊閣老跟朕一再強調的!」
雖然在楊廷和看來,朱四剛愎自用,但有一點卻無可否認,那就是到目前為止,朱四還在跟他講理。
或者說皇帝一直都在努力說服臣子。
楊廷和心中很氣憤,但其實這件事他也不是不可接受。
若如皇帝所言,唐寅只是派兵去當誘餌,把韃鞋分散在宣大各處的散兵集結起來,匯聚到居庸關城下,的確沒有違背以居庸關作為抵御外敵入侵的既定戰略,只不過玩了點花招而已。
可如何能保證出擊的人馬能平安撤回?
又如何保證能把韃靼人吸引過來?
就算韃靼人真陳兵于居庸關下,怎么才能做到克敵制勝呢?
小皇帝跟唐寅此舉跟紙上談兵有何區別?
朱四道:「朕這里還有一些有關新式軍械的奏報,那是唐先生在幾年前,于安陸破賊營……就是對付自江贛進入湖廣境內劫掠的成群盜賊的先例,不過是簡單之物,便可炸得敵軍人仰馬翻······此番制勝,也必須要制造一個便于使用新式軍械的先決條件。具體內容,也在朕給楊閣老所列報告中。」
楊廷和根本聽不進去這些話。他現在已認準小皇帝和唐寅是在亂來,那無論朱四如何解釋,在他聽來都很天真。
安陸剿滅一群賊寇,就敢自稱帶過兵上過陣?怕是沒見過韃靼人的驍勇善戰吧?
馬背上的韃靼人,幾乎是無敵的,三千可當一萬用,怕是唐寅派出的兵馬,出城塞不久就全軍覆沒了。
「楊閣老,你還有什么意見嗎?」
朱四一直都是自話自說,最后不得不以請示的口吻問道。
楊廷和道:「老臣告退。」懶得說。也就不說。
皇帝已武斷決定出兵之事,那他楊廷和還能說什么?
難道去跟張太后商量廢立君王之事?
不管怎么說,先保證西北別出大的亂子就好,唐寅再無能,總歸居庸關地勢還是很險要,留守個幾千人馬,在韃靼人缺少攻城器械的情況下,大概不會出問題吧?
楊廷和甚至在想,幸好唐寅守的不是宣府鎮,只是內關,在外關不失守的情況下,內關能遭遇到的壓力有限。
若是從宣府鎮貿然出兵……怕是韃靼人真要殺奔京師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