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要把人叫來好好問問,當然不會親自問,也不會把人叫到朝會上。
說這話,其實是告訴在場大臣,朕準備把他們都拿到詔獄再「問」,到時和和氣氣去問,還是用刑,由不得你們這些大臣來做主,那是朕的地盤,朕說了算。
朕對付不了你們,還對付不了那些看起來清貴實則沒有絲毫實權的翰林官和監生?
「陛下,此舉不妥。」
刑部尚書林俊聽出皇帝的意思,急忙出來勸阻。
朱四道:「林卿家,以仁孝治國,乃是高祖皇帝定下來的規矩,華夏自古以來任何王朝都如此,并非是朕獨斷。」
「有關為太皇太后追封和設奠之事,乃是朝堂上諸位卿家跟朕一起厘定,連你們都沒有反對之事,那些自詡清正的翰林官和監生,以及部分科道言官,卻對朕百般挑剔和攻訐,那敢問一句,他們到底是在質疑這件事,還是質疑朕皇位得來不正?」
一席話算是說得擲地有聲。
誰讓你們不反對的?
現在那些中下層文官和士子起哄,朕如果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他們還以為朕好欺負呢。
朕現在要給他們安個大的罪名,就是他們質疑朕皇位的合法性,想以此來攻擊朕的出身和繼嗣之事,不然為什么他們要揪著朕一心尊崇孝道的想法,對朕這么攻擊?
這件事又不是朕首創,朕的祖父和便宜老爹憲宗和孝宗兩位皇帝,都是這么干的,怎么輪到我這里就不合法,要受你們百般刁難?
還敢說不是針對朕?
皇帝的話一出,在場官員全都麻爪了。
早知道的話,先前朝堂上就該反對到底,這給了小皇帝口實,讓其去對付那些可憐的正直翰林官和監生,這是害了他們啊。
所有人都等著楊廷和出來給那些人撐腰。
但楊廷和此事,卻沉默了。
不為別的,因為皇帝也有不講理的時候。
在他楊廷和不講理時,硬逼著皇帝把賣礦和征礦稅之事給收了回去,當時完全就沒給皇帝面子。
但現在皇帝也是告訴他,難道你以為九五之尊一點脾氣都沒有嗎?
現在朕就是要用「合理」的手段,在詔獄這塊自留地做點文章,殺雞儆猴,而你就是被儆的猴子,你不會以為你出來為那些學子說話會有什么作用吧?
你只要出來說,那朕就對他們嚴刑拷問,讓他們知道,這一切都是被你害的。
你出來說一句,就是在害他們。
你有本事出來說啊!
楊廷和正是因為清楚地看出這一點,明白皇帝所謂的要給那些聯名的翰林和監生等文人一點顏色瞧瞧,其實要給他楊廷和眼神瞧。
楊廷和深知此時自己不當出面,該以溫和轉圜的方式,讓那些跟皇帝親近的大臣,諸如孫交、劉春,甚至是讓張太后出面勸說……
雖然楊廷和覺得,或許小皇帝此舉也是在針對張太后。
皇帝正在氣頭上,誰勸都沒用。
「出事了,出事了!」
翰林院的人本來無比情緒,準備完成一天的工作,很多人甚至沒來應卯,或者是當天沒打算來。
結果就傳來消息,說是錦衣衛已到翰林院門口,正對著名單抓人呢。
朱浩作為「首席發起人」,當然要被問罪,而且絕對是罪名最大的那個,當即就有錦衣衛進來,要將朱浩拿下。
負責抓人的不是駱安,而是錦衣衛千戶王佐。
王佐跟朱浩接觸得不多,但很清楚眼前這位是何等角色,眼見那些不識相的錦衣衛
要過去把朱浩給按倒在地,趕緊上前喝止:「記住,這里都是我大明的清貴之官員,不到萬不得已,不得用暴力侵犯。」
一名手下不解地問道:「王千戶,怎么樣才算是不得已?」
王佐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遭遇到激烈的反抗,不過相信他們應該不會……各位,上面有御旨下來,請你們到北鎮撫司衙門問話,請吧!」
余承勛剛從外面進來,他是前來上工的,見到修撰房幾人被拿下,急忙過來詢問:「這是怎生回事?」
「閣下是……?」
王佐打量余承勛。
余承勛道:「本人乃翰林院修撰余承勛,敢問你們有何理由來抓人?」
同被拿下的修撰倫以訓道:「懋功,乃陛下親自下旨,或是為先前聯名之事。」
余承勛頓時反應過來。
王佐對著余承勛冷笑,這次聯名,楊慎有意不讓翰林院中親近他的人聯名,為的是盡可能不把這件事往楊廷和身上牽扯,結果現在皇帝下旨抓人,余承勛作為另外一名始作俑者,居然沒有在抓捕名單上。
這讓在場的人很惱火。
明明是楊慎和你余承勛搗鼓出來的這一切,現在出事了,你們卻隔岸觀火?感情你們是提前得知做這件事有危險,所以故意讓我們出來送死,是吧?
「幾位翰林,請吧。」
王佐也算客氣,把修撰房幾人帶了出去。
同時還要去別的房拿人。
朱浩等人,被拿到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
待遇方面……
自然各不相同。
那些平時跟楊慎走得近,或者是喜歡到處鉆營,拼命巴結楊廷和的人,直接詔獄大牢伺候,有些邊緣人物,則住在軟禁官員的單間,不用進牢門,至于朱浩這樣的……則直接到后堂見錦衣衛指揮僉事行指揮使事的朱宸。
「朱先生。」
朱宸見到朱浩前來,急忙起身問候,「先前按照您的吩咐,用的乃是舊衙的人,多不認識您,沒冒犯您吧?」
抓人本來就是朱浩安排的,現在朱宸還怕在抓捕過程中,對朱浩有所怠慢,無形中就把朱浩得罪慘了,那后果是他無法承擔的。
朱浩笑道:「沒事,王千戶做得很好。」
此時王佐并不在這里,而是在負責繼續拿人,北鎮撫司鎮撫使駱安則負責統籌,也未出現在北鎮撫司衙門。
眼下錦衣衛南鎮撫使鎮撫使陳寅立在一旁,他也是王府儀衛司儀衛副出身,可說是未來指揮使的有利競爭者。
陳寅請示道:「先生,現在人拿了,下一步該當如何?」
朱浩道:「當然不能審訊,那會讓陛下陷入輿論漩渦……其實這么做就是震懾群臣,下一步……先關著吧。哦對了,給我安排個單獨的號子,我在里面也住上兩天。」
「這怎么可以?」
朱宸慌忙道,「那樣做會怠慢先生。」
朱浩嘆道:「做戲做全,既然我是第一個發起聯名之人,列在名單最前面,平時又為楊閣老父子做過很多事,當然這時候不能讓我過舒心日子。」
「別以為外面的人不知道,錦衣衛內部眼線眾多,消息很容易就會傳出去……再加上隨時都可能會有人前來探班,也很容易發現端倪。我正好躲個清靜,最好有兩條通道能通往我住的牢房門口,這樣就算陛下有事來找我商議,也不至于跟前來探監的人撞上。」
「明白。」
朱宸絲毫不含糊,直接拿出北鎮撫司牢房的平面圖交給朱浩,「先生您親自挑選。選好了,讓人把里面收拾一番。」
朱浩指了指比較靠東邊位置的一間房,道:「就這里吧,安排人收拾一下,不需要多光鮮,但至少要干凈整潔,正好我跟你們說說下一步安排。」
諸多翰林被抓,連國子監中也有不少監生下了詔獄。
這對京師士子影響很大。
翰林院編修,朱浩的大舅子孫元,在此事中因為聽從了父親的吩咐,沒有署名,也就沒被下獄,此事卻著急萬分,急忙跑去戶部衙門找孫交。
孫交聽說兒子前來,一陣惱火。
朝堂上,他就知道皇帝要拿人的事,現在人真被下了詔獄,兒子沒事,女婿卻被抓了?
就算孫交明白,朱浩這是使的苦肉計,但還是覺得,這件事鬧得太大,可能不那么容易收場。
至于兒子親自到戶部衙門來,他則覺得很冒失,你一個翰林院編修,沒事跑到戶部來找我,真以為你爹什么事都能解決?
所以孫交直接讓人出去傳話,讓兒子回家等候,他中午回去再說。
孫府。
孫交一直到午后才回來,孫元已等得焦急萬分。
「……父親,敬道他……已被下詔獄,就怕他……會被拷問,此事楊用修置身事外,誰都以為敬道才是主謀。」
孫元著急于朱浩的境遇,異常焦慮。
以往不覺得朱浩是什么親戚,現在卻覺得,朱浩好像跟孫家牢牢地綁定在了一起。
孫元已把朱浩當成自己人。
孫交嘴角發出不屑的聲音,反問道:「拷問?他自己拷問自己?哼……算了,有些事你不明白,就不要多提了。」
「嗯?」
孫元一臉的問號。
自己拷問自己?
這話是什么意思?因為朱浩是錦衣衛千戶之家出身,所以會得到優待?父親說話怎么含糊其辭呢?
「現在翰苑情況如何?」
孫交問道。
孫元道:「翰林院中,但凡署名的,基本都被拿下了,監生那邊,則只拿了幾個代表人物……至于科道言官,就算有參與聯名的,也基本沒有拿下,陛下此番或許是有意針對翰林院中人。」
「哦。」
孫交作為旁觀者,對此門清,當下做出恍然狀,「針對的是翰林院?不對,為父看來,針對的是楊用修吧?你稍安勿躁,為父會去看看是如何情況……你且把心安回肚子里,當此事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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