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交這天在家休沐,唐寅主動登門,邀請他去一個地方。
本來孫交不想去,作為朝中中立派,跟唐寅保持適當距離有其必要性,但唐寅提到,要帶他去的地方是平時跟朱浩商議朝事的地方,一下子就把孫交的興趣給提了起來。
唐寅帶孫交去了思賢居。
「這……就是平時敬道為陛下辦公的地方?」
孫交看著思賢居的匾額,一臉不解地問道。
唐寅笑而不語。
二人進到院中,院子里很清靜,二人一起往里走。
又走了一會兒,唐寅才道:「平時陛下出宮,亦或是司禮監掌印張公公帶奏疏出來交給敬道批閱,都在此處……」
聽到這里,孫交的腳步迅即停下。
「怎么了?」
唐寅不解地望向孫交。
孫交道:「伯虎,你不該帶老夫來!此等機密之所,若是被人知曉,就算不是老夫傳出去的,也會被陛下以為是老夫有意泄露,百口莫辯啊!」
孫交早就知道朱浩以皇帝筆跡批閱奏疏之事,但他并不清楚具體地點在哪兒,此前他也不去強求非要知道。
當臣子的,有時候需要知進退。
不能朱浩不懂規矩,他孫交也不懂,遭人非議惹話柄之事,孫交是不會干的。
知道有這么回事就行了,我不去深究。
但現在唐寅卻泄露給他知曉,在孫交看來,這就是主動拉他下水。
唐寅笑道:「都到這時候了,陛下也不怕將此事外泄……再說了,去年時陛下出宮來這里的次數還比較多,但今年就很少了。先是因敬道去年年末往南京三月有余,再就是陛下如今已大婚,自然沒那么多心思出宮來。」
孫交琢磨一下,不由點頭,隨即問道:「那只要敬道在京的時候,他跟陛下便經常在此相見?」
唐寅不答,做出請的手勢道:「孫老,我們進內敘話。」
唐寅帶孫交參觀了整個思賢居,地方很寬敞,尤其是后院,連戲臺子都有。
唐寅未做隱瞞,告知孫交有關平時皇帝出宮,會時常看戲之事,這讓孫交好一頓擔心,畢竟前面那位正德皇帝,舉世皆認為是昏君,也經常跑出宮門,只是豹房的規格明顯比這里高太多,但眼下小皇帝秘密出宮,有往其堂兄作派發展的跡象,這豈能讓孫交安心?
「平時陛下跟敬道探討國事,便在這兒……孫老請坐。」
唐寅帶孫交到了議事廳。
這里地方不大,中間兩張桌子,一張書桌六邊形,擺放著六把椅子,其中一張上面鋪著黃色的墊子,一看就是給皇帝準備的。
另外五把看上去則沒什么區別。
還有一張桌子,卻是長條桌,上面擺放著一些圓球,看上去樣式很是古怪。
「這是……」
孫交看著那鋪著綠絨的長條桌,好奇地問道。
唐寅笑答:「這是敬道搞出來的玩具,名叫桌球,用棍子擊打那個白色的球,把其余標注分數的球打進袋子里,得分多者獲勝,陛下時常會與敬道娛樂一番。另外若是不做娛樂時,這張桌子可以作為沙盤演兵之用,西北那一戰,雖然其時敬道人不在京師,卻提前在此進行過推演。」
孫交鼻子抽搐幾下,瞪大眼道:「他不在京城,還能提前推演?」
唐寅道:「有關西北戰事變化,敬道很喜歡研究,眼下大明騎兵跟韃靼騎兵在平原作戰,勝少敗多,他便在此推演出利用火藥奇襲之戰術,有時跟陛下為了推演戰事進展,會熬到深夜,就連在下……也是旁學了個皮毛。」
孫交咋舌不已:「你是說,你在西北那一戰領兵獲勝,是跟敬道學的?」
唐寅笑道:「是的。」
孫交這才知道為什么朱浩這么受朱四器重,當初第一次見朱浩去自己府上,唐寅和蔣輪與其前后腳登門,出門時唐寅和蔣輪自然而然讓朱浩先走,而他二人則跟在后面好似跟班,看來并不是沒有根據。
孫交問道:「那安陸剿滅盜寇一戰,你總說是敬道相助于你,不知是如何個相助法?」
唐寅再度笑道:「一樣。」
本來孫交還想多問,一聽這話,便明白過來,其實無論是安陸剿滅盜寇,還是西邊取得居庸關大捷,朱浩都居功至偉,制定全面戰略之人一直都是朱浩,唐寅不過只是個執行者罷了。
唐寅留孫交在思賢居吃午飯。
孫交明顯沒什么胃口。
唐寅道:「如今是閏四月,敬道進永平府后,就傳話回來,說是今明兩日他就會抵達府城,會按照楊閣老的意思,給礦場找點麻煩……」
「等等。」
孫交打算討要的話,「你是說,楊介夫派敬道去永平之前,叮囑過讓他去礦場搗亂?」
唐寅點頭:「話雖非楊閣老面授,卻是其子楊用修當面傳達,說是讓敬道在地方上找一些麻煩,令礦場中人跟地方上起沖突,如此言官便有理由上奏,令朝廷取消地方開礦事宜。」
孫交眉頭緊鎖,顯然他和不贊同楊廷和的做法,卻沒有在唐寅面前公然抨擊。
唐寅道:「敬道到了永平府,會制造一些動靜。」
孫交不解地問道:「你是說,敬道會去找自己人的麻煩?」
「呵呵。」
唐寅笑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敬道雖為陛下做事,但其實還是受楊閣老委派居多,在翰苑時,楊用修對他也是非常信任,若是敬道在永平府什么事都不做,到時吏部換個知府去,那時情勢將不可控。」
孫交道:「他去前,就有完整的計劃是嗎?」
「嗯。」
唐寅并沒有遮掩。
現在從皇帝到朱浩,再到整個興王府派系官員,都把孫交當成「自己人」,有事也不再對孫交隱瞞。
孫交道:「伯虎,你為何要對老夫講這些?」
唐寅回道:「乃陛下之意。」
「哼!」
孫交輕哼,「是陛下之意,還是敬道之意?再或是你自作主張?」
唐寅一看孫交這模樣,就知道孫交意識到這是在把他往興王府派系這條船上拉,孫交作為有主見的朝臣,從入朝開始就爭取當中立派,但現在好像孫交已經不能抽身事外當個旁觀者,可說愈陷愈深。
唐寅心想,誰讓你有了敬道這個好女婿?
給你個機會走上康莊大道,你還不領情?
孫交見唐寅不答,也不再追問,其實回答與否都不重要。
孫交已經明白過來,新皇體系中有關謀略方面的事,多是出自于朱浩謀劃,拉他孫交下水,也很可能是朱浩的手筆,當時當著他和女兒孫嵐的面,朱浩就說了很多未曾透露的機密。
「下午時候,張公公會過來,孫老有事,問張公公便可。」唐寅道。
孫交聽了此話,心中有些惱恨。
不由開始琢磨,我孫某人還想在朝中自成一系,跟皇帝分庭抗禮呢,以后代表文臣充當中流砥柱,挑起朝政大梁,現在看來不用想了,最多是給皇帝鞍前馬后跑腿的命。
看來只有自己的女婿,才有形成一方勢力的機會。
但女婿會跟皇帝斗嗎?
不會是兔死狗烹的命運吧?
下午,張佐來了。
張佐不是單獨而來,還帶了另外一人,孫交見到后覺得眼生。
那人年歲不小,見到孫交后,卻是向孫交行了個大禮:「學生張璁,見過孫老部堂。」
孫交驚訝地問道:「你就是張秉用?」
「正是。」
張璁對孫交客客氣氣。
孫交皺眉,又打量唐寅一眼,但見唐寅好像早就知曉此事般,神色波瀾不驚,如此一來他更擔憂了。
張佐笑道:「孫老,今天真是蓬蓽生輝,這思賢居內,大賢云集……要是朱先生在就好了。」
孫交聽了,不覺得怎樣,旁邊張璁則要多留意一下。
連司禮監掌印太監張佐,都要稱呼朱浩為先生,可見朱浩在新皇體系中的地位有多高。
再加上這思賢居內,看樣子從司禮監太監,到皇帝最信任的大臣唐寅,都會到來,而朱浩或也在此辦公……
張璁突然有種摸到權力鑰匙的感覺,心情極為振奮。
張佐對孫交解釋:「秉用是因為馬上要到南京赴任,臨行前,陛下特地讓我帶他來此認認門。」
孫交問道:「不知是何差事?」
張璁回道:「南京大理寺少卿。」
「嗯。」
孫交點頭,「秉用你為官,是從按察使司副使做起,聽說你在永平府也有治理讞獄之功績,想來這是吏部斟酌后發揮你所長特意安排,你可要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張璁急忙道:「多謝孫老部堂教誨,學生定盡心竭力,不負孫老部堂所望。」
孫交皺眉。
張璁雖然跟朱浩是同科進士,但看年歲也不小了,行事怎么這么小心謹慎?說話就好像個軟骨頭一般?
再一想。
可能是平時跟朱浩和唐寅這種說話帶刺的人接觸久了,便忘了其實大明中下層的官員,都跟張璁一樣這般謹小慎微。
不能因為唐寅和自己的女婿是那種隨心隨性之人,便以為天下所有人都一般無二。
張佐笑道:「難得今日來了,陛下有吩咐,各有賞賜。請隨咱家進內,禮物早就備好,請幾位笑納。」
孫交一怔,聽這話的意思,不但他孫交有份,連唐寅也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