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楊廷和收到兒子楊慎的來信,得知朱浩扣下錦衣衛一大批生鐵。
此時已入夜,楊廷和馬上把府上專門負責做雜事的「義子」楊平找來。
楊平二十出頭,比楊慎和楊惇年歲都小,身材高大,一看就是練武之人,楊廷和當即吩咐:「去將用敘叫來。」
楊平道:「老爺,二公子只怕不在房里。」
雖然楊平名義上是楊廷和的義子,但其實就是跑腿的家奴,見其忠厚老實身手也不錯楊廷和便賜其姓楊,不算讀書人,最多識點字,這樣的人可不敢對楊惇有絲毫不敬。
楊平的意思是,楊惇現在正在外面尋花問柳呢,怎么找他來?
楊廷和臉色很難看,想了想才又道:「那你去,將懷柔伯請來。」
「是!」雖然楊平不知道楊廷和要干嘛,卻趕緊拿了楊廷和的名刺,連夜去找懷柔伯施瓚。
施瓚屬于南京守備體系的勛貴。
徐鵬舉南京守備的職位穩固后,施瓚調南京為南京協同守備的事一直被耽擱,施瓚之前多番找楊廷和談及此事,但到現在施瓚仍舊只是在五軍都督府掛閑職,像他這樣的勛貴拿不到正式的差事,難以把手頭的權力變現,連帶著整個伯爵府在勛貴中的地位都隨之急速下降。
但不管怎樣,首輔楊廷和連夜召喚,施瓚只能眼巴巴前來赴約。
等施瓚在楊平引領下到了楊廷和書房,楊廷和已寫好一張「條子」。
見禮過后,施瓚直言不諱道:「中堂,您這邊是有緊急軍務吩咐?」
楊廷和屬于文官派系,要不是有涉及軍隊的問題,斷然不會找他。
照理說,楊廷和不能越過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直接調遣兵馬,這屬于越權行為,但若只是跟勛貴談談話,就沒什么問題了,但誰都知道問題沒那么簡單。
楊廷和道:「老夫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借助你的關系辦一下。」
施瓚一聽,果然是找他辦事。
換作一般人提出這種非分的要求,施瓚不直接啐他一臉唾沫就算好的,但楊廷和這么說,施瓚卻別無選擇。
「唉!中堂您該清楚,鄙人如今身在京師,落了個不進不退的尷尬境地,就算想幫助中堂,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施瓚的話,既是在訴苦,也是告訴楊廷和,你找我辦事,總該把條件開一下吧?
楊廷和直接讓楊平把條子遞給施瓚,施瓚結果看完,神色變了。
楊廷和道:「新任永平衛署理衛指揮僉事李鏜,跟你有些交情,我現在需要他協助犬子在永平衛轄地內辦一件事,應該沒問題吧?」
「這……」
施瓚一聽,就知道這事絕對不能向外泄露。
要是這件事可以公開,楊廷和直接通過朝廷來辦就行,何以要暗中讓他施瓚去傳話?
如此一來,這就不是「公事」,而是「私事」。
等于是楊廷和公器私用,以永平衛的軍事力量,協助他辦一件私人的事情,而且還是通過施瓚之手,這樣就算回頭事情揭發出來,擔責的人也是從中傳話的施瓚,而不是楊廷和。
這就是楊廷和找施瓚來的目的。
施瓚道:「那中堂,不知是何等事?若是一般小事,諸如押解幾名案犯到京城,不成問題,但若是涉及調動的兵馬太多的話,只怕……」
楊廷和道:「人手無需太多,這邊犬子和地方知府會提供幫助,但需要永平衛借個由頭,并以衛所官兵協助,將一批東西運到永平衛衛城保管,中間要嚴守機密,不能泄露絲毫風聲,尤其不能為錦衣衛知曉。」
楊廷和什么都說了,就是不說具體要運什么。
施瓚感覺到,這是楊廷和跟皇帝間的博弈,現在他等于是要卷入到新皇跟楊廷和派系的黨爭中去。
這對勛貴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畢竟勛貴天然就親近皇帝,而不是為哪一個臣子服務,雖然他也知道去南京為協同守備這件事上,沒有楊廷和拍板,根本無法成行。
「至于你提過回南京之事,我已跟吏部、兵部的人商議過,或許接下來一兩個月內,就能成事。一切就看你的了。」
楊廷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幫我一次,我就同意讓你去南京出任協同守備,否則就只能繼續待在京城賦閑,你自己選擇吧。
施瓚道:「要是李鏜不聽鄙人的……」
「那他估計就要調到西南偏遠衛所去當指揮僉事了,由他自己選擇!」
楊廷和一點兒都不客氣。
此事名義上是施瓚牽頭,但這是給我這個首輔做事,真以為首輔能跟皇帝博弈沒點手腕和能量?
要對付一個永平衛都指揮僉事還不容易?也不降你的官職,直接平調甚至升遷,卻可以讓你去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讓你知道開罪權貴的下場!
施瓚一聽,這既是在威脅李鏜,也是在威脅他施瓚。
施瓚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楊廷和退下來,接任首輔的多半也是楊廷和推薦上去的人,朝中文官一大半都是楊廷和嫡系,吏部、兵部、刑部、禮部都在楊廷和牢牢掌控下,一個懷柔伯有什么資格跟當場首輔叫板?
就算這個首輔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會退休,也不是他一個沒什么實權的勛貴招惹得起的。
楊廷和親手所開條子,由施瓚帶走,隨后便通知到李鏜,讓其協助楊慎辦事。
楊廷和的思路很簡單。
要把這批生鐵直接運到京師戶部大倉不現實,因為工程量太大,牽涉到人員也太多,幾乎一定會被錦衣衛查到蹤跡。
想要把這批生鐵變成朝廷所有,不如直接塞去永平衛。
永平衛是軍所,生鐵進了軍所,就算你錦衣衛要運走,也得上報朝廷,而且一旦扯皮起來,可以推說這批生鐵乃地方衛所自行開采,而不是錦衣衛控制鐵礦山時產出那批。
鐵是死物,又沒記名,在誰手上就是誰的。
在府衙掌控下,或許錦衣衛有辦法整治朱浩,若是在帝符衛戍軍隊手上,你錦衣衛有何辦法?
只要永平衛的人接收這批貨,錦衣衛再想拿回去就難了。
而且楊廷和想讓永平衛低調做事,最好錦衣衛查不到,就地消化,如此便做到進可攻退可守,不管錦衣衛查到與否,這批生鐵基本都不會再用于造什么火車和鐵路。
皇宮內。
朱四從黃錦匯報中,得知了如今永平府的情況。
朱四摳門慣了,對憑空少了一大批生鐵很心痛,皺眉問道:「幾百萬斤生鐵,很值錢吧?」
這問題,黃錦不知該怎么回答。
張佐笑著回道:「陛下,如今大明生鐵價格一斤合銀不到一分,也就是不到十文錢,熟鐵價格才二十文。」
朱四問道:「那一口鐵鍋要用到多少鐵?」
張佐想了想,回道:「北方用的灶臺鐵鍋,一口就要二十斤以上熟鐵,就這還不算工匠費用,怎么都要半兩銀子以上。」
「哦。知道了,那這幾百萬斤生鐵,價值怎么都有幾萬兩銀子是吧?」朱四理賬能力倒也不差。
張佐笑著應是。
他有些汗顏,現在這小皇帝愈發不好糊弄,什么事都刨根問底
,要是沒點水平,真蒙混不過關。
以往張佐還真應付不了,但隨著時間推移,他增加了不少閱歷,應付此等事已沒有什么問題,讓他一個司禮監太監去留意民間柴米油鹽那點事,的確需要做點功課。
朱四道:「幾萬兩銀子拿來當誘餌,會不會……代價有點大?」
張佐再次笑道:「陛下,這么大批量的鐵,可賣不到民間,要么是用作軍需,要么是用作造鐵路或是造船,眼下朱先生在永平府開礦,這些鐵算不了什么。」
「行,朕明白了,說是價值幾萬兩,但市面上消化不了,那就是有價無市。」朱四道。
黃錦補充:「陛下,這批鐵本來就應調撥戶部……」
朱四聽到這里,心里舒服多了。
「朕讓敬道去開礦,他開礦所得鋼鐵,本來也不全用在造火車上,還要供給朝廷軍需軍備,也就是造兵器,現在他把一批本來就要給朝廷的東西,讓姓楊的以為是私下查扣白賺,再讓他不按規矩,以私下方式調運,就此落下口實和罪證,最后朕大筆一揮直接把這批鐵送給朝廷,順帶打擊姓楊的威信,讓世人知道他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嘖嘖,真是一舉多得。「
朱四更開心了。
既能對付楊廷和,還能把這批鐵用在朝廷實際用途上,簡直不要太爽。
朱四笑道:「你們說說,這算不算把姓楊的當猴耍?」
張佐和黃錦沒法正面回答皇帝的問題。
瞧這話說的……
就算真是這樣,也不能如此說,那可是你的首輔,關系再惡劣也要保持面子上的和氣才對。
「姓楊的現在有何動作?」
朱四問道。
黃錦道:「以下面之人傳報,說是楊閣老派人請懷柔伯去他府上,估計是商議此事。」
朱四再問:「敬道怎么說?」
黃錦從懷中拿出一份東西,道:「這是朱先生密奏,以密文所寫,奴婢已讓人校對過,得知朱先生的意思,是猜到楊閣老要以地方衛所人馬將鐵運走,已通知駱安和陸松等錦衣衛,全力截查。」
朱四點頭:「能獲得姓楊的跟此案牽連的罪證嗎?」
「尚且不明確。」
黃錦恭敬回道,「一切要看截查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