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嚴查錦衣衛?
開玩笑。
誰不知道錦衣衛是聽令于皇帝行事的?敢說錦衣衛在永平府做的那些破事,背后不是皇帝的直接號令?
唐寅的舉報,分明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你們在這里唱雙簧,誰信啊?
「東廠!」
皇帝突然呼喝一聲。
黃錦從旁邊走過來,靠近朱四,似是要聽從皇帝的號令。
在場大臣更覺得這是在胡鬧,讓東廠去查錦衣衛的不法行為?
朱四道:「錦衣衛內有不法之徒,危害朝廷社稷,此事必須要嚴查,本來應該讓東廠去查,但現在朕準備以刑部查此事,東廠配合!」
東廠協助刑部?
聽起來好像是那么回事,但大明從建立東廠開始,有什么案子不是別人來配合廠衛辦事?有廠衛配合刑部的道理?
朱四嘆道:「朕派了興府舊邸出身的錦衣衛千戶陸松,去負責礦場的日常運作,看來他辜負了朕的期望啊……一定要把他好好查查。」
在場有熟悉興王府架構的人,都知道陸松來頭不小。
倒不是說陸松的本事有多大,而是陸松的妻子范氏那可是興王府內排的上號的女人,是不是朱四的乳母外間沒有確定的結論,但至少范氏在興王府內當過乳母,還深得蔣太后的信任,卻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現在陸松都要被查了,自然會有些人覺得,大概皇帝這次是要動真格了。
孫交出列道:「陛下,既以刑部來查錦衣衛內不法之事,不知當以何人為首?」
這個問題就耐人尋味了。
刑部查錦衣衛,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因為錦衣衛中很多事都不為外人道,單純是查永平府的事,或只需要將陸松等人拿問便可,但這些錦衣衛能被直接下刑部牢房,或是提到刑部公堂上去問話?
大概只有刑部尚書林俊適合來當主持之人。
但就算是林俊這樣脾氣火爆,在楊廷和面前又不遺余力表現的人,就真的一點政治覺悟都沒有,敢接手這種燙手的案子?
朱四道:「南京禮部尚書之前廷推過,好像是讓刑部左侍郎顏頤壽前去擔當,那現在刑部左侍郎,吏部可有議過,誰由誰來接任?」
這就涉及到人事安排了。
朱四自然不會用林俊查案。
從政治立場來說,林俊跟楊廷和走得太近,屬于六部尚書中跟楊廷和過從甚密的那種,難道讓林俊去查錦衣衛皇帝會放心?估計林俊自己也不想干。
這種事,最好還是讓刑部的二把手去做。
顏頤壽已要調南京為禮部尚書,而留下刑部左侍郎的空缺,誰來當此任,誰就來查錦衣衛。
皇帝問吏部中人話。
卻沒人出來應聲。
問題就在于,吏部尚書喬宇最近病了,幾次請辭不被皇帝允,皇帝準允喬宇平時不用參加朝會,意思是朝議的時候可以不來,等把病養好了再說。
最近跟皇帝鬧情緒的大臣不在少數,畢竟皇帝要拿下楊廷和,并不是什么秘密,幾乎都擺在了明面上,不但吏部尚書喬宇請辭,連刑部尚書林俊也多番請辭,歷史上林俊也正是在嘉靖二年經歷八次請辭后被準允歸鄉,但隨后在大禮議的問題上,林俊就被定成楊廷和派系骨干,被奪官問罪。
除了吏部和刑部兩位尚書正在請辭,另外一部,禮部尚書毛澄在辭官病逝后,本來定下繼任禮部尚書的人是羅欽順,但羅欽順還沒到京,就遇丁憂,到現在禮部尚書的空缺也沒人補。
兵部尚書彭澤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彭澤也是多番請辭,但很多人都覺得,彭澤應該
是要被問罪,并不單純涉及嘉靖元年西北軍事亂相,還有一些陳年舊案,涉及到哈密、三邊等事務,都是在彭澤主政時期出的問題。
楊廷和派系最近老弱殘兵一堆,人心不穩,連楊廷和自己也多番請辭。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楊廷和派系已勢弱至斯。
就在此時,皇帝提出要讓刑部來查錦衣衛,刑部甚至有點查不動的意思。
吏部尚書喬宇不在,吏部左侍郎,也是楊廷和的堅定擁護者汪俊走出來道:「陛下,吏部以歷年考核,舉薦南京右都御史王懋中回京繼任刑部左侍郎一職。」
朱四道:「從南京調人?山長水遠的,那怎么行?說好了要以刑部來查,總不能讓林尚書親自出馬吧?不如就以刑部右侍郎進左侍郎,這樣最是合理,諸位卿家你們可有異議?「
先前還沒有廷推的人選,只是皇帝跟吏部之間做了一個小提議,就讓大臣議論。
如今刑部右侍郎,正是剛從宣大總督任上調回京師,回部辦事的臧鳳。
以往臧鳳可算是文官派系里中規中矩之人,沒人會把他歸入新皇派系,但這兩年臧鳳受到了文官派系打壓,自覺地投靠了新皇,現在誰都明白,皇帝這是要用「自己人「查「自己人」,屬于脫褲子放屁的行為。
蔣冕出列道:「陛下,老臣認為不妥。」
朱四道:「蔣閣老是覺得,以臧鳳為刑部左侍郎不妥,還是以其來查錦衣衛有人枉法之事不妥?」
「都不妥。」
蔣冕回答得很直接,「臧鳳先前多不署理部堂之事,若貿然插手錦衣衛事務,只怕會有諸多掣肘,且以刑部目前的狀況,當以熟悉讞獄之人接手左侍郎之職,更為妥當。」
意思還是支持王懋中。
朱四笑道:「蔣閣老是覺得,臧鳳查錦衣衛,很可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故意有事而不查吧?」
蔣冕心想,誰管他臧鳳查還是不查?你以為這些大臣還真指望刑部能把錦衣衛查出什么問題來?
就算查明了是錦衣衛的過錯,你皇帝又能怎樣?罰酒三杯?
我們只是不想讓你這個小皇帝借題發揮,看似給刑部權限,去查錦衣衛的貓膩,其實就是趁機安排你的人上位,胡搞瞎搞。
蔣冕道:「臣并無此意。」
朱四嘆道:「那還是讓臧鳳來當刑部左侍郎,查案之事,再往下延,朕委派一名刑部郎中來查,諸位卿家總該沒什么意見了吧?」
「老臣舉薦一人。」
孫交突然又走了出來。
朱四瞇眼望向孫交,問道:「孫部堂要舉薦何人?」
孫交道:「朱浩,先前在永平府就任地方知府,對于開礦之事頗為了解,且礦場襲擾之事,便是在他接收開礦事務后所發生,若是由他來查,相信更能服眾。」
眾同僚都在想,你孫交真是舉賢不避親。
朱浩才在永平府知府任上干了幾天?就要把他調回京城當刑部郎中?
你孫老頭明明是戶部尚書,插手人家讞獄的事干嘛?
朱四冷冷一笑:「讓永平府知府,回朝當刑部郎中,再來查發生在永平府地方上的事情?孫部堂你花樣可是挺多的。」
皇帝的話,有點近乎于市井俚語,很多人聽了都皺眉不已。
皇帝對孫交的評價,真夠特別的。
孫交卻執意道:「老臣認為,可以讓朱浩在地方上查清此案之后,再回部添注。」
朱四未置可否。
一旁的張佐當著眾人的面提醒道:「陛下,這位朱知府,先前上了請辭的奏表,說是要回鄉養病。」
「年紀輕輕就有病
?你讓朝中這么多老臣怎么辦?說白了,是不想當我大明的官吧?朕就算不是明君,但也不至于是昏君吧?野無遺賢之事,朕沒打算做,但朕也不能讓人覺得,朝官是因為朕的昏庸無能而選擇辭官歸故里!好,朕同意,以朱浩為刑部郎中,由他來查錦衣衛,諸位卿家誰有意見?」
皇帝好像生氣。
為朱浩請辭的事而生氣,覺得朱浩是故意讓皇帝下不來臺。
更像是因為賭氣,才同意了孫交的提議,讓朱浩以刑部郎中的身份來查礦場的事。
一個刑部郎中而已……雖然也算是「」,但始終還沒有到能影響朝局穩定的地步,很多大臣就算覺得把朱浩調到刑部不妥,但也說不上來怎樣。
以朱浩的身份,應該不是新皇派系的人,以他來查錦衣衛,或許就能當一顆把水面蕩起水花的石子吧?
朱四突然望向楊廷和,問道:「楊閣老沒意見吧?」
楊廷和只是拱拱手。
沒說有意見,但也沒說同意。
總之是以沉默應對。
朱四隨后看著吏部左侍郎汪俊道:「吏部,朕如此人事調動,你覺得沒問題吧?」
汪俊道:「朱浩考中進士方兩年,三年尚未考滿,頻繁官職調動并不符合規矩,但若是以其官職論,調刑部并無不可。」
現在文官等于是在幫朱浩說話。
朱浩從當官開始,就一直在被文官派系拿來當槍使,大禮議的事情上朱浩聯名,勸諫西北軍務朱浩更是帶頭署名,被調永平府知府去參與到君臣矛盾漩渦的開礦事……這時候朱浩自己都請辭了,文官也不想放過朱浩,要讓朱浩回朝繼續參與到文官派系跟錦衣衛的斗爭。
別人都怕事,不敢開罪錦衣衛。
但既然你朱浩本來就跟錦衣衛不對付,甚至錦衣衛鬧事也是針對你,事后還關押你幾天,正是你報仇的好機會。
反正就是你了,不是你也是你,沒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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