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回到京城。
當晚他便去了書房見楊廷和,同時跟父親誠懇認錯。
這次楊慎在永平府栽了個大跟頭,把父親和懷柔伯施瓚給卷了進來,一切都像是錦衣衛精心設計的圈套,到現在楊慎也沒搞清楚,事情的根源在哪兒。
楊廷和見到兒子,倒沒有任何埋怨,甚至還覺得這個長子有了成長。
「……生鐵得而復失,乃有心人刻意為之,錦衣衛中有女干邪之徒以此來破壞君臣和睦,擾亂我大明國祚安穩。或與外夷有關。」
楊廷和安慰兒子,并沒有把事情怪罪到楊慎,或是皇帝、錦衣衛頭上。
楊慎道「父親,兒離京前,孫部堂曾找過兒,提過要將礦場遭襲之事,遷于遼東女真異族頭上,可有此方面的原因?」
楊廷和搖頭「不知道。」
剛還覺得大兒子有成長,怎么突然就不開竅起來?
之所以讓孫交去說,楊廷和就是為了保持一個首輔大學士應有的體面,無中生有的事能是首輔做出來的?
你明知這是權衡各方利益,不想把水攪渾的緣故,還當面來問?
「那父親,敬道在朝前景如何?兒離開永平府前,朝廷已委派他為刑部郎中,讓他徹查錦衣衛,他卻瞻前顧后,只怕難以查出什么結果。不如將他調回翰林院,讓他可以繼續跟我共事。」
楊慎此時還在幫朱浩說話。
楊廷和道「有關敬道之事,你不必再問,陛下那邊已應允孫志同,此子回朝可以繼續在中樞為官。為父不想過多干涉,以后你少與他往來,此子……不簡單啊。」
現在楊廷和并不知道朱浩的立場,卻隱隱感覺,此人應該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
就算朱浩是因為孫交力挺的緣故,才又一次在朝廷立穩腳跟,但皇帝那邊對朱浩的任用,還是超出一般大臣的認知。
事出反常必有妖,楊廷和就算再不想任用朱浩,也沒法說一棍子打死,或者說,要穩住孫交這個老狐貍,就只能暫時滿足對方的要求。
「只要他以后能在京師就好。」楊慎顯得很安慰。
當楊慎離開時,楊廷和大概是想到了朱浩身上諸多疑點,神色變得肅穆。
既然都懷疑到朱浩頭上了,區區一個年輕后輩,他能不做點什么?在兒子面前說不針對朱浩,那只是騙兒子的說辭,后續的動作馬上就會有。
吏部。
楊廷和最近經常出入吏部衙門,在他正式致仕前,最重要的就是把朝廷人事大權牢牢地掌控在手。
吏部尚書喬宇最近一直在養病,雖然皇帝破例準允他可以不參朝,但吏部內事務他還是要負責的。
這天楊廷和便跟喬宇好好安排了一下地方重要官員的調動,尤其涉及到布政使司層面。
「……湖廣提學副使,在張邦奇病休后,一直空缺未有補任,地方一直以布政使司官員暫代其職,如今張邦奇回朝,陛下有意要調其進京入翰苑,卻是不知這提學副使的職位應當安排何人。」
涉及湖廣布政使司官員安排,喬宇便提到張邦奇。
這個人因為在朱四為興王府世子時,跟朱四見過面,對朱四有過私下考校,被文官公認為跟當今皇帝關系密切之人。
楊廷和問道「過去幾年,張邦奇在何處任職?」
「這個……好像一直留在故鄉,也就是浙江老家養病……多是因家事。「」喬宇對此也不是很清楚。
作為吏部尚書,并不是每個官員的家庭情況他都了解,再說張邦奇先前也不是那種很出挑的官員,只是因為跟興王府牽扯上,小皇帝最近
聽說張邦奇要返回湖廣提學副使的職位上,才提出將此人調到京城入翰林院為待讀。
喬宇道「聽聞陛下對此人非常推崇,認為他的學問在當世算得上出類拔萃,讓他進翰苑,多是因陛下有書經方面不懂之事,要求教于相熟的講官,而此人恰好符合陛下的要求。」
楊廷和面色拘謹。
他關心張邦奇過去幾年在哪里,就是懷疑,這個張邦奇是否有可能是小皇帝身邊的隱形幕僚。
或者說,這位是不是他一直在找的對手。
不過因為眼下朝中人對張邦奇了解不多,使得他想得到確切的答案,有點困難,只能慢慢觀察。
但現在小皇帝對于跟興王府關聯之舊人顯得很器重,卻擺到了明面上,張邦奇畢竟有進士身份,且為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就算皇帝真讓其進翰林院,也沒有超越規制。
「有關張邦奇入朝之事,陛下已問詢過翰苑掌院學士,吏部這邊很難插手。」
喬宇表明了困難。
皇帝要委命「傳奉官」,找曾經對其有過指導的一省提學副使進翰林院,更多是需要取得翰林院那邊的同意,吏部這邊雖然總體負責朝廷官員的任免考核,但唯獨對翰林院缺少必要的監管。
也是因為明朝中葉后,閣臣地位凸顯,翰林院體系官員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的緣故。
喬宇的意思,要反對皇帝把張邦奇調到翰林院,主要靠你出馬,不然就憑掌院學士石珤,還是艱難了點。
楊廷和沒有對張邦奇過多評價。
在他將要離開吏部衙門的時候,似乎無意提了一句「若是湖廣提學副使一直沒有合適人選,不妨考慮從現有翰苑中調撥一人過去……馬上要卸任永平府知府的朱敬道,或可一試。」
孫交想讓朱浩當戶部郎中,或者回翰林院繼續當修撰,這不符合楊廷和的利益。
既不跟孫交明著交惡,又要用點手段對朱浩有所懲戒,甚至打消對朱浩的懷疑,要么是把朱浩調到南京當官,或者干脆委命地方。
直接委派到偏遠之地不合適,而現在湖廣提學副使這個職位就像是為朱浩量身打造。
孫志同,你不是很想讓你這個女婿以后有機會深造嗎?留在京師不照樣會卷入到朝堂紛爭?不如直接調去湖廣當提學副使,當一省教育長官,讓他可以培養一些門生,順帶積攢一下聲望,讓其可以在朝混出名堂。
以為誰都能當提學副使?這職位可是讓多少在意虛名的進士瘋狂!多少人擠破頭都想干這差事!
現在給了你女婿,算是對得起你吧?
皇帝那邊,楊廷和也等于是交了個投名狀,你不是不喜歡錦衣衛出身的朱浩嗎?幫你打發走,這樣得罪孫交之事,不用你皇帝來做,我楊某人代勞了。
其實……
這恰恰就是孫交的目的。
孫交不斷跟楊廷和提到要保舉朱浩,尤其言之鑿鑿要讓朱浩留在京城,目的是什么?當然是把朱浩趕出京城!
能混到孫交這地步,沒點政治手腕怎么可能?
孫交很清楚現在楊廷和的處境,一個將要致仕的首輔,還是權傾朝野的存在,當然要在臨走前把一切布局好。
楊廷和能容許孫交以后在朝崛起?
當然不行!
孫交自然會想,江南地方上只是因為有一些人,曾經在我手下做事,過去兩年就被牽連進東南海防虧空案中,這不就是在刻意針對嗎?現在我體現對朱浩的器重,你楊廷和表面答應我,但暗地里能不用點手段?
孫交也不是要害朱浩,只是想以他的方式「保護」女婿,而這才
是朱浩著惱的地方。
幾天后。
吏部上了一份最新的官員調遣名單,其中提及要讓朱浩當湖廣提學副使之事。
不過這只是一份草案,相當于提請,還要經過復議,最后再上報皇帝進行批準,現在只是將草案提交給皇帝過目,看看是否有非常不合適的地方,換作以往,這種地方官員的委命,只要吏部提出的方案符合朝廷官員的考核制度,皇帝一般都不會提出反對。
大明的官員考核,主要還是以三年、六年、九年等每三年一個單元進行考核。
以成績優劣進行評分,至于此官員在這三年中當官的評分,也會有詳細的打分原則,一般來說還是能做到公平公正。
但既然是人為考核,就存在私相授受的情況,優劣這種事,很多時候都是主觀片面。
朱四得到這份上報后,就讓張佐送去給孫交看。
孫交是在自己的府邸接待前來傳話的張佐。
「……張公公,陛下這是何意?」
孫交看完名單后,裝糊涂一般問張佐。
張佐嘆息「孫部堂,這不明擺著嗎?楊閣老或是察覺到朱先生的價值,特地要把朱先生趕出京師。」
孫交道「老夫倒覺得,這湖廣提學副使的職位,很適合敬道。」
「呵呵。」
張佐苦笑,「孫老部堂,您是開玩笑還是怎的?朱先生在永平府,陛下便天天催促,巴望他能早些回來。現在您卻說,讓他調湖廣?那山長水遠的,以后陛下再有什么事,想找人問意見,那豈不是要等上十天半個月?不對,怕是要經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