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回京,老娘都沒顧上去探望,就要先帶著妻子回娘家。
到了孫家,孫交讓家里人準備家宴,卻單獨把朱浩叫到書房,準備跟朱浩好好論一些事。
「……楊介夫屢屢請辭,是說,很快他就要退了吧?」
「若是楊介夫退了,是蔣敬之接任首輔?還是說往下排?」
「六部現在是怎么個情況?」
孫交的問題又多又雜,朱浩其實沒心思跟他解釋,唯一有一點朱浩能說的,就是有關朱浩自己的前途。
「……楊用修跟我說,讓我到吏部當員外郎,似乎提前便把路鋪好了,估摸著三五日內就會有結果。」
答非所問。
很多問題,孫交其實知道答案,但似乎只有從朱浩嘴里說出來,才能讓他放心下來。
孫交聽到這兒,先是沉默一下,旋即又用熱切的目光望著朱浩:「你是想繼續留在翰苑?或是進戶部?讓老夫替你去說說?」
朱浩搖頭:「我跟孫老提此事,就是通知一聲,我覺得在吏部掛職沒什么不好,多在不同的衙門走走,就當是歷練了。」
聞聽此言,孫交不由給了朱浩一個白眼。
「朝中事務,你不想跟老夫提是吧?那問問伯虎的事情,你總肯說吧?伯虎說是去了西山,到現在都沒音信,還有人說,若楊介夫退下來,伯虎就會入閣,你怎么看?」
楊廷和要致仕,有一人獲益最大。
那就是新皇派系的中堅——帝師唐寅。
朱浩搖頭:「沒譜的事。」
孫交道:「希望如此吧……伯虎是有才華,但距離入閣遠得很,我看若是楊介夫走了,內閣就這四個人,誰都不要動。哦對了,楊介夫走后,陛下準備將你安排何處?」
問題不斷,先從大事談起,再往新皇身邊人,以及朱浩身上牽扯。
朱浩還是搖頭。
孫交也不氣餒,一個問題尋不出答案,那咱就換一個,在他看來好像朱浩身上藏著很多秘密,好像朝中每件事都能跟朱浩牽扯上關系。
朱浩當晚帶著孫嵐回家。
臨近家門,夫妻二人下了馬車散步,大熱天,京師街路沒有宵禁,行人不少,尤其是一些熱鬧的地方,戲樓、書場、茶館云集,聽書聽曲的人很多,這時代只有大城市的人才會過夜生活。
朱浩夫妻身邊有大批護院保護,幾乎全都是便裝錦衣衛。
孫嵐說了一下,有關朱浩走后家里的情況。
或許孫嵐也知道,朱浩只是把她送回家,隨即就會離開,現在不說,下次再見到丈夫不知要到何時。
「……娘還好,總記掛你,時常問及,但因無家信,也沒什么好跟娘說的。」
孫嵐說到這兒,面色帶著些許遺憾。
朱浩點頭,目光看向前方。
那兒正有一堆人擁著聽書,距離朱浩的府宅大門二百米都不到,說起來朱浩置辦的宅院門楣并沒有多顯貴,或許在他得勢后,該換個達官顯貴聚集之所,這樣才能清靜些。
「老爺今日在哪里過夜?」
將到家門口時,孫嵐問了一句。
「哦,陛下那邊有事,讓我去處理一下。」
朱浩并沒有隱瞞。
走之前他就對孫嵐挑明了,自己就是皇帝親信,所以不用想以后楊廷和倒臺,是否會牽連到朱家的問題。
孫嵐道:「父親一定跟你說了很多朝事吧?父親好像對你的事很關心。」
「嗯!?」
朱浩回過頭,正好跟孫嵐的
視線撞上。
孫嵐隨即將頭轉向一邊,沒有跟朱浩長久對視。
朱浩微笑道:「娘子,家里辛苦你了,這個家正因為有你,才有個家的樣子。」
孫嵐對丈夫突如其來感性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么回答。
尤其是「娘子」的稱呼,孫嵐還是第一次從朱浩嘴里聽到,倍感親切。
「不過還是要先顧大家,再顧小家,你我還年輕,不著急于貪戀那關起門的悠閑生活,所以這兩年,可能我多忙于公務,家里事就拜托娘子你了!」朱浩微笑著說道。
孫嵐不知該怎么說才好,只能微笑以對。
家門就在前邊,夫妻二人眼看就要作別,孫嵐眼神中多少有些遺憾,但她還是非常識大體,沒有鬧別扭。
正如朱浩所說。
小兩口以后的日子長著呢,何必在乎一時的得失呢?
朱浩回京第一晚,又忙了個通宵。
朱四嘴上說只給朱浩準備了幾分奏疏,其實數量足以讓朱浩徹夜不眠,第二天早晨,朱浩才去休息。
而就在朱浩睡覺時,當天朝議結束,楊廷和出了奉天殿后,從工部尚書趙璜那兒得知個驚人的消息,說唐寅主持修造的火車,已經快修到京城腳下了。
「這么快?」
孫交跟趙璜一起過來的,孫交本以為趙璜有什么大事要說,當聽到是火車的事,他只是詫異地評價一句。
一旁的蔣冕道:「不是說,那生鐵要打造成堅韌的精鋼,用枕木墊在下邊,讓鋼材連綿成線,才能修造成功?這樣算下來,怕是沒個幾千萬斤精鋼,做不到吧?」
趙璜作為工部尚書,對于鐵路是什么東西完全懵逼。
一問三不知。
他知曉鐵路修到京城腳下,還是通過工部派去西山的工匠那兒得知,那些工匠不知道具體情況,只知道依照指令行事——畢竟修鐵路的核心人員,全都是朱浩精心培養的匠人。
沒有誰天生會這玩意兒,這年頭鐵匠似乎都會輪起錘子打鐵,而修鐵路卻不需要鐵匠敲敲打打對生鐵進行淬煉,這就使得工部那些富有冶煉經驗的工匠,很多時候只是打打雜,做些邊角料的活。
孫交知道這會兒楊廷和估計又要在意錢糧耗費之事,他可不想卷入其中,跟這幾人作別前,有意提醒一句:「無論耗費多少,戶部都沒有調撥任何錢糧,看來陛下已經下定決心要造出這東西了。」
楊廷和既然知曉了,那對御史言官而言也不再是秘密。
言官隨即上奏,直諫讓皇帝停止修造鐵路,還將一系列勞民傷財的歷史典故都說給皇帝聽,簡直要把當朝發生修鐵路的現況,跟秦朝始皇帝修長城、隋朝楊廣修大運河等昏君之舉相提并論。
朱四很不愛聽,不過他現在比以往更加成熟內斂,遇到事情沒有直接出宮找朱浩訴苦,而是在乾清宮內對著張佐等人吐槽。
「……那些人,不是鼠目寸光是什么?因循守舊,大明能有進步嗎?沒有進步,若將來遇到天災人禍,亦或是外族入侵,各地發生大規模暴亂,怎么調集物資賑災,又怎么運兵御敵平叛?到時豈非國祚都不能存?」
「朕知道,就算改換朝代,他們做臣子的仍舊是臣子,從來都只有君王死社稷,哪里有臣子殉國之理?不管是朕的江山出問題,還是百年后朕的子孫繼承江山,感情最終慷慨赴死之人不是他們吧?」
上來便是一陣猛烈輸出,朱四絮絮叨叨個不停。
張佐不知該說什么好,勸諫君王這種事,好像壓根兒就跟張佐這個
老好人沒什么關系。
不但是張佐,興王府出身的所有太監,脾氣都是一個比一個好,沒有那種鋒芒畢露的氣勢,大概以往興王府講究的就是個低調內斂,張牙舞爪的太監在興王府也混不下去。
朱四發了一通牢騷,突然想到什么,問道:「確定鐵路多久能修到城西?」
張佐篤定地道:「兩個月。」
朱四臉上有了笑容:「那就是說,兩個月后,西山的煤就能以火車運到京城,而京城有什么貨物運往西山,也都可以用鐵路是吧?」
「好像……是如此。」張佐道。
朱四道:「那就讓姓楊的早點滾蛋,別到鐵路開通后,那群文官又在姓楊的挑唆下,給朕整出什么么幺蛾子來。」
「可是陛下,楊閣老退不退的,好像……」
張佐很想提醒一下朱四,楊廷和請辭已不是一次兩次,現在拖著一直沒有讓楊廷和滾蛋的正是皇帝你自己吧?
雖然也知道這事是朱浩主導,但是不是也該問問朱浩,到底什么時候才能真正把楊廷和趕走?
朱四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大腿:「朕想起來了,敬道跟朕提過,這段時間朕要一邊裝出隱忍的樣子,暗地里卻要做很多激進之事,讓姓楊的把注意力更多放在朕這邊,沒心思搞破壞……」
張佐很訝異。
不是說楊廷和退休前,皇帝這邊應該低調行事?等其走后再有作為?
「陛下,這……怕是不對吧?」張佐道。
朱四笑道:「這你就沒見識了吧?敬道說了,以往要在文官面前示弱,那是不到對付他們的時候,現在時機已成熟,姓楊的馬上就要走了,若是朕還是那么怯懦,姓楊的就會在走前,布置好一切,束縛朕的手腳,那他退與不退結果都一樣。」
「但若是朕在他走前,就露出鋒芒,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敢侵犯朕的利益。而且也要讓大臣們知曉,楊廷和說是乞老歸田,其實卻是眷戀權力不去,最近姓楊的做的事越多,越不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