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本來只是找孫交問一下知交小友的仕途前景,誰知挖出來個大秘密,對他來說,震撼著實不小。
本以為是自己幫朱浩呢,誰知居然連自己上位都是朱浩暗中相助?要不是孫老頭言之鑿鑿,說出去誰會信呢?
出賣朱浩?把朱浩賣了,讓人知道他劉春是靠朱浩上位?這張老臉還要不要?再說把朱浩賣了能得到什么?
因為這件事,劉春翌日上朝時精神萎靡,神思恍惚。
回到文淵閣,楊廷和組織內閣會議時,劉春都沒心思聽,一直到會議結束,楊廷和單獨將他留下。
「仁仲,今日看你心不在焉,可是有事煩擾?」楊廷和何等人精,豈能看不出劉春的異常?
換作別人,楊廷和才懶得去管,但現在出狀況的卻是劉春,這個人楊廷和很想讓其跟自己一起退出朝堂,那就要多關注一下其心理活動,順帶表現出一定關心與愛護。
劉春道:「我……還好,就是這兩日身體抱恙,未曾休息好。」
「哦。」
這種說辭,楊廷和可不信。
你身體有事或是心里有事,我還是能看出來的,本來你說有什么家事煩擾,我也就不多過問了,但現在你非要推搪說是身體有恙,那反而加深了我的懷疑。
中午劉春趁著休息時,跑到翰林院找朱浩。
對劉春來說,翰林院真是太熟悉了,辛苦大半輩子的地方,到這里來就好像回自己家一樣。
跟翰林院接待他的人說要找朱浩,卻被告知朱浩已跟著葉桂章去了吏部,劉春本要等,突然想到可能回頭朱浩就不在翰林院供職了,在這里等也是白等,只好讓相熟的人傳話,就找到過來辦理交接和轉移至戶部手續的徐階,讓徐階給朱浩捎一句話,說要邀其上門相見。
徐階有些莫名其妙。
這次回翰林院,我頂著那么多人異樣的目光,感覺自己仕途一片暗淡,卻被一位閣臣找到,并非對我噓寒問暖,而只是讓我給朱浩傳話?
請問我跟朱浩很熟嗎?
一直到晚上,劉春才見到到他府上拜訪的朱浩。
劉春招呼朱浩進了自家門,沒有去書房這樣相對私人的地方,而只是把朱浩帶到正堂,就像是體現他見朱浩有多光明正大一樣。
但其實這是他的家,他完全不用顧念太多。
「……敬道,你要去吏部履職,此事老夫已有耳聞,若你是從吏部主事做起,我一定會幫你爭取,但若是吏部員外郎,此差事倒也適合。」
劉春的話中隱藏著什么東西,一副扭捏的模樣,就像個大姑娘。
應該說是個老姑娘。
朱浩笑道:「其實我一直在跟朝廷爭取,能下放地方,之前當永平府知府,未能造福一方,還惹下不少事,挺遺憾的,以后還得伺機到地方歷練一番。」
劉春一怔,問道:「你想到地方?」
這個問題看起來簡單,但表現出了他心中的驚訝,應該與其某些認知不相符合,從劉春這個簡單的反應,以朱浩的睿智自然明白為何劉春會如此扭捏了,感情他是知道了什么。
朱浩道:「是孫老跟您說過什么吧?孫老這個人,一直說替學生著想,讓學生多歷練歷練,學生也不知哪個地方才是他想要的歷練之所。」
劉春有些話不知該怎么說。
突然有點后悔把朱浩帶到正堂來,若是此刻兩人在書房,把房門一關,說話不是便無所顧忌?
「那你……」
劉春道,「是在給陛下做事嗎?」
朱浩道:「誰都在為陛下效命。」
很官方的回答。
劉春正要讓朱浩說詳細些,但聽朱浩做出補充:「從興王府開始,我跟陛下便走得近一些,陛下有事會差遣學生去做。」
劉春釋然,微笑著點頭:「那你跟陛下倒是挺有緣的,幼年便相識,看來也是你的造化。你是如何進興王府的?」
居然就這么打聽起朱浩的過往來。
朱浩很郁悶,你這是要做家訪呢?
朱浩大致一說,是家族讓自己進王府讀書,隨后問道:「劉閣老,您找學生來,究竟為何事?」
劉春本想多打聽些內幕,突聽朱浩問這一句,他有些懵逼,顯然朱浩的話印證了孫交說的一些事,即便沒提幫他上位入閣之事,但劉春這會兒也產生自我懷疑,人的精神狀態顯得很不正常。
要說找朱浩來的目的?
當然是問問,究竟是否像孫交說的那樣,朱浩一直在暗中為皇帝做事,甚至可能是當今天子身邊的頂級幕僚?
再或是自己入閣的事是否跟朱浩有關……
但有些話,難以問出口。
劉春道:「哦對了,老夫有一孫子,最近到了京師,一直說要引薦你們見面,今日正好介紹給你認識。」
像孫交把子嗣后代介紹給朱浩認識一樣,劉春現在既然看重朱浩,也會想把自家人介紹給朱浩,以往劉春會覺得,這算是對朱浩的一種「恩賜」,閣老家的孫子,出身就不一樣。
但現在他卻沒了這種想法,有種要把孫子抬出來高攀的意思。
朱浩笑道:「劉閣老說的是宗之兄是嗎?已經見過面了。」
劉春又是一愣,問道:「你跟宗之見過了?」
所說的宗之,便是劉春的孫子劉起宗。
朱浩道:「前日與少峨外出,便與他見過,但沒說上幾句,但相約回頭一起做學問。」
朱浩說的是自己跟葉桂章出去的時候,跟劉起宗見過。
劉春祖籍湖廣,但自幼生活在四川重慶府,而四川在京官員中,多因楊廷和的關系而互相結交,雖然劉起宗算不上是正式的官員,但因其有當閣老的祖父,到京城后便跟葉桂章等四川籍的進士認識。
「也好,也好。」
劉春本來就是拿孫子做幌子,聽朱浩如此說,他又隨口應付了一下。
朱浩笑道:「那是現在去見宗之,還是說……
「呃……回頭吧。」
劉春沒覺得讓劉起宗跟朱浩認識是多好的事。
既然是朱浩幫他上位,難道以后就要跟朱浩走得近嗎?那我劉某人成什么人?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朱浩道:「那若是沒旁的事的話,學生是否可以……告辭了呢?」
「先等等。」
劉春終于重新收拾好心情,正色問道,「你是錦衣衛軍戶出身,不是說你家里人,現在都在南京嗎?」
朱浩道:「祖父、祖母和大伯等族人在南京,但母親和妹妹在京城。
劉春問道:「你為何沒想過,讓族人都遷到京師來呢?」
這問題,問得很特別,角度更刁鉆。
大概在說,我知道你跟皇帝走得近,皇帝有很多事仰仗于你,你能在皇帝身邊說上話,那你家人應該是皇帝覺得能幫上忙的,何以他們會留在南京而不在京城?
尤其是你伯父曾經在京城的錦衣衛供職,后來才被調去南京,這就更不合情理了。
朱浩明白劉春的意思。
老政客說話,看似摸不著頭腦,但其實都蘊含深意。
劉春也是變相告訴他,我知道你的事了,也好奇于你跟錦衣衛朱家的關系,因為
誰都覺得,你朱家應該跟興王府間有嫌隙才是,為何會出現你這個怪胎?
朱浩笑道:「學生自幼喪父,與母親、姨娘和妹妹相依為命,后來祖父墮馬養傷,學生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聽從家族安排,混進興王府讀書,順帶……做一些非己身所愿之事。」
「嗯。」
劉春會意點頭。
朱浩道:「后來興王府內失火,學生在火場中,將王府世子救出,又因瘟疫之事,帶唐先生到王府為世子診病……」
「等等!」
劉春震驚道,「你是說,你對陛下有恩?」
朱浩笑道:「不敢以恩情自居。王府興獻帝,讓學生有書可讀,又有了容身之所,還幾次相助打消祖母讓我回去習武的念頭,學生一直都盡心竭力相助興王府,而唐先生,是學生自南昌帶到安陸州,進王府當教習的。」
劉春苦笑道:「難怪了,你居然能拜唐伯虎為師,卻能為楊氏所用。或許誰都以為,你應該跟家族一道,被興王府的人厭棄才是。」
話說到這份兒上,近乎挑明了。
劉春聽明白這些,感覺到朱浩對自己開誠布公,也就不想再繼續往下問,問著問著把朱浩相助自己入閣的事問出來,老臉還要不要?
有些話,只能適可而止。
劉春笑道:「以后,你再有什么事,直接來府上找老夫便可,老夫隨時恭候。」
朱浩起身拱手:「學生不敢。」
幫了忙,還不認,一直都這么客氣,把他當老師一樣看待,甚至這小子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之前劉春一張老臉便有些掛不住,現在卻突然覺得,朱浩還是跟以往一樣,看上去那么聰明伶俐,忍不住就想跟朱浩親近。
「對了敬道,除了宗之外,老夫還有一孫女,也在京師,她最好詩詞文章,聽說你寫了那首《臨江仙》,還知曉老夫與你認識,曾央求與你相見呢。」劉春突然說道。
朱浩突然間有些無語。
這算怎么回事?
不會也想給我介紹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