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朝會結束,朱四召開了一次內部廷議,出席的人不多。
內閣只有蔣冕和費宏獲準入內,加上吏部尚書喬宇,禮部尚書席書,外加一個一直名不見經傳的唐寅,如果還要算,那就是皇帝身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張佐,就這幾個人完成了一次閉門會議。
會議結束后,蔣冕沒有再往內閣值房去,而是匆忙去了翰林院,找到時為翰林學士的石珤和豐熙。首輔大學士進翰林院,還是在宮廷內部會議結束后,很多人覺得事有蹊蹺,但蔣冕到翰林院后也是跟石珤、豐熙二人進行內部商議,就算是三位侍講學士,李廷相、劉龍和楊慎,也未被獲準進內,他們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蔣冕走時,身后帶著石珤,李廷相這才獲準進入豐熙的公事房。「豐老,不知發生何事?」
李廷相等于是替整個翰林院問出此問題。
豐熙道:「此事尚且還不能對外言明,等明日朝議后,自會與人知曉。」
李廷相心里也很別扭,我們同殿為臣,既然蔣冕都來找你們了,為什么連我這個侍講學士都沒資格知曉?
這是看不起人嗎?
楊慎當天并不在翰林院內,他是在中午得到余承勛的通稟后,才知道此事。「事情不簡單。」
余承勛搖頭道,「現在翰林院內都在傳,可能跟先前陛下說要增加議禮翰林學士之事有關,看樣子事情應該已經定下來了,但還不能對外公布。」
楊慎皺眉:「知曉的人不少,就沒一個把消息傳出來嗎?」
余承勛道:「吏部和禮部那邊,也未有消息。現在知情者,都暫時恪守秘密。」「唉!」
楊慎重重地嘆了口氣。
余承勛好像知道楊慎為何如此郁悶,他道:「是否想早些找到敬道,讓他去唐寅處問清楚?現在這些大臣中,最可能守不住秘密的應該就是唐寅了。」
楊慎道:「那他現在在何處?」「不知。」
余承勛回答得也很直接。
楊慎搖搖頭道:「我懷疑,此番絕對不是只增加一個翰林學士那么簡單,蔣閣老和喬尚書在朝的時間都屈指可數,若是他二人也一并給裁撤,那朝中的秩序恐怕要大變了,也可能是議禮之事還要進一步推進。」
余承勛道:「那現在該如何?去找誰?還是用修你親自去拜訪一下唐伯虎?」「不必了。」
楊慎好像胸有成竹,「最近多跟翰苑、六科中人往來,把六部主事級別的全都發動一下,若陛下想在年前推進議禮,那就只能走最后一步了。」
余承勛聽到這里,大感欣慰:「用修,難得你這么堅持,你可知現在民間有一些對你不利的傳言,說你晉升侍講學士,是暗中跟陛下達成協議,陛下保你上位,讓你放棄對大禮議的爭執,但現在看來,那些人都是胡說八道,你性子如此耿直,怎會為了榮華富貴而壞了原則?」
聽了余承勛的話,楊慎自己反而不太好意思。
我的確是跟皇帝做了交易,只是交易的方式比較秘密,但好像皇帝那邊也是的,為什么沒有進一步讓我放棄對大禮議的爭執呢?
不對。
萬一皇帝那邊還留有后手,等我去爭大禮議的時候,皇帝把我們秘密交易的事公之于眾,那我不名譽掃地?
也不對。
我一直如此堅持,別人怎會輕易相信?那時都會覺得皇帝是在離間我跟士子間的關系。我去想這些作何?還是先想想怎么應付大禮議吧。
一直到第二天朝議前,有關昨日內部廷議的內容,外間都是一無所知。
參與到這次內部議事的人,除了有蔣冕去翰林院告知兩位翰林學士
的情況,別人對此都不知情,倒是第二天朝議開始前,等候入見的人中,出現了幾個不太尋常的人物,讓人多有揣測。
列席朝會的是唐寅、張璁,還有剛到京師不久的霍韜,以及昨日剛抵達京城的桂萼。
此時這幾人,基
黃瓚作為內閣大學士,雖然也是議禮派一員,并不在這幾人身邊。
另外一邊,翰林院的主要官員也都來了,平時翰林院內中高層并不會每天都參與朝議,他們地位相對高,但實權較低,對于朝事的參與度不高,反觀六科中人,即便很多人入朝時間不長,官職也不高,但作為御史言官,他們卻幾乎兩三天一個輪換,每人每月上朝時間至少有十天。
朝會正式開始。
上來皇帝便拿出一份請辭的奏疏,對在場之人公布:「蔣閣老為朝廷嘔心瀝血做事,居功至偉,如今他再一次請辭,朕昨日已跟幾位卿家商議過,決定同意他回鄉。賜車馬、奴仆,并賜白銀二百兩,供他旅途花銷。」
「謝陛下。」
蔣冕當即對皇帝表達了感謝。
在場的大臣雖然沒說話,但心中都波濤滾滾。
次輔毛紀先前已經退了,現在首輔蔣冕也退了,這意味著正德時期留下的內閣班子,到現在已經全數離開,一個時代結束了。
朱四道:「至于還有他人請辭的,朕一概不允,朝廷正是用人之際,諸位卿家還是專心做事,馬上要到年關,請爾等專心公務,不能有絲毫懈怠。有事,等來年開春后再說。」
意思是這次只有蔣冕一人致仕,而除了蔣冕外,包括喬宇、費宏、劉春等人在內,他們的請辭奏疏不會被準許。
有的可能本來就不會被準允,他們上奏請辭,不過是給皇帝和自己臺階下,對皇帝的態度進行試探。
大明朝堂的規則向來如此,有事沒事上奏請個辭,皇帝看誰不順眼,也不至于說非要鬧到君臣撕破臉的地步,直接把人趕回鄉,那面子上太過難看。
就算矛盾激化諸如皇帝跟楊廷和那般地步,到現在君臣間也算「善始善終」,朝中人也不認為皇帝以后還會再追究楊廷和的責任。
朱四道:「事已至此,朝中很多事,也該有所定奪,尤其是用人方面,各衙署也該將缺少的職位補全。朕之前提過,要在翰林院內再加一名議禮翰林學士,不知翰林院內,有何人選供選擇?」
此時黃瓚走列道:「陛下,臣推薦翰林侍讀張璁。」「啊?」
在場的大臣聽到這個推薦,都不樂意了。張璁當翰林學士?
那老小子何德何能?
一個剛考中進士的家伙,還不是一甲中人,讓他當翰林侍讀已是破格提拔,現在破格起來還沒完沒了了?
朱四不等在場有人跳出來反對,反而看向蔣冕問道:「蔣閣老,你認為,此人合適嗎?」
現在嚴格意義上來說,蔣冕已不再是內閣首輔,是個已退休的老人,可皇帝還是讓他給出意見,其實也好像是在跟在場的大臣說,這是我們昨天內部廷議的結果,你們就少出來摻和了。
蔣冕道:「臣附議。」果然。
這下在場很多人心里都一陣懊惱,蔣冕怎么會在如此關鍵的職位上,做出妥協呢?你退都退了,居然還同意張秉用當翰林學士?
朱四聽了蔣冕的表態后,非常滿意,點頭道:「若是真要在翰林院中再增加一名翰林學士,那翰林學士的數量便有些多了,朕的意見,要在幾位翰林學士中選一人入閣。」
好么。
你這是既要把張璁安插到翰林院當翰林學士,又想讓唐寅入閣?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但在場有一定政治頭腦的人,卻不這么認為。
他們會想,既然蔣冕能在自己致仕和張璁做翰林學士這兩件事上做妥協,那皇帝不可能所有都是「取」,總要「予」吧?
難道蔣冕就這么沒骨氣,干吃虧?
朱四再道:「以唐先生舉人出身的身份,還有他在朝的資歷,不足以入閣,但至于剩下兩位翰林學士誰入閣,之后幾日朝中再議吧。」
這下算是打消了在場很多人的疑慮。
原來交換點在這里。
皇帝增加一名議禮翰林學士,用以交換石珤或豐熙一人入閣,這場交易看起來不公平,但已是文官能得到的最好結果。
畢竟內閣中絕對不能再增加議禮派的人,有一個黃瓚就夠了,至于費宏和劉春,他們也不是議禮派的,說是中立派,但在大禮議等問題上還是傾向于正統派,他們也未曾在議禮等問題上發表過太過激進的意見。
朱四道:「而今禮部右侍郎的職位還空著吧?」馬上又談到了重點。
先前幾次,在廷議中都沒有結論的事,好像今天要趁著蔣冕致仕,一次性給搞定。
很多人都在往張璁身后看,因為那邊有個剛入朝的桂萼,而桂萼在南京很活躍,這次他急著趕到京城,分明是來搶勝利果實,難道皇帝是想讓議禮派的桂萼來當這個禮部右侍郎?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張璁一個翰林學士,桂萼一個禮部右侍郎,就形成雙劍合璧的態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