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皇帝桉桌上的奏疏堆成了小山,朱四躲在奏疏后面,面前擺著不少把件,一個個拿起來把玩,玩得不亦樂乎。
張左急匆匆出現在他旁邊,立了小半天,朱四都沒發現。
最后張左無奈地主動打破寧靜:“陛下,東南有奏報傳來。”
朱四面色有些不悅,似是因為張左壞了他的興致,皺眉問道:“東南出事了嗎?佛郎機人?倭人?還是南洋人?再或是海盜?”
張左道:“乃朱先生派出的靖海兵馬,平肅江浙之地部分海盜,不過有一批船……不見了!這是詳細的奏報。”
隨后張左將一份戰報呈遞到了朱四手上。
朱四根本就不想看,順手就丟到了那堆成小山的奏疏堆里。
“敬道不都說了嗎?他要派出一路人馬去尋找新作物,還有幫朕找尋金礦和銀礦,如果提前告訴那些兵士這一趟可能有去無回,誰還會出征?估摸著現在人已經快到新大陸了吧?”
朱四對此是知情的,因為自幼就接受過朱浩有關內容的灌輸,對于世界的輪廓有一個大致的印象。
這就是從小培養的重要性,若是等朱四成年后再給他講這些知識,朱四已經當上了皇帝,以其固執,根本就聽不進這些內容。
但現在朱四卻覺得,朱浩不過是在完成他們童年時的一個夢想,一切都理所當然。
“陛下,這些將士的家卷……只怕會對此……有意見。”張左很擔心,“現在各地征召將士的衛所,對此都有怨言,若不平息的話……”
朱四怒斥:“聽從命令乃軍人的天職,當兵吃皇糧,朕派他們出海為大明開疆拓土,他們還敢有所怨言不成?”
張左沒回話,大概意思是這件事的影響很惡劣。
派船隊去平海盜和倭寇,戰事是獲勝了,結果卻有部分船隊和士兵沒了影子,這比打了敗仗還讓人懊惱。
重點是文官不會放過大做文章的機會,若是追究起來,別人不知道遠征海外是朱浩的主意,那就只能由皇帝來承擔責任。
這會大大影響朱四這個皇帝的合法性。
朱四聞言皺了皺眉,重新將那份奏疏從小山上取回來,打開后仔細閱讀,越看越生氣,最后又丟在一邊,“真是好大的膽子,他們居然敢把這件事往天譴上說,難道不知這是妖言惑眾?朕真應該多殺一些人,讓那些專門跟朕搗亂的家伙徹底閉嘴!”
或許是因為朱四知道皇位屬于天上掉下來的,很多人覬覦他屁股下的位置。
當統治遇到危機時,便琢磨用武力壓服。
張左對于急脾氣的皇帝,實在沒法勸說,只能無奈地低下頭。
朱四揮手道:“把這東西交給敬道看,讓他出個主意!朕不想聽那些大臣胡言亂語,明天就不上朝了!”
“陛下,什么由頭呢?”張左問道。
“沒有由頭,純粹就是朕不想去,難道他們還有意見不成?朕最近很累,想給自己放個假,松快幾天,興王府時還偶有假期呢,難道當皇帝就要每天做事?不會累死人嗎?”
說完,朱四懶得在乾清宮守著一堆奏疏,干脆換個地方盡情玩耍。
連張左都覺得,眼前的小皇帝越來越恣意妄為了。
張左帶著奏疏去找朱浩。
朱浩在工坊內見到一臉無奈的張左,雖然張左沒跟朱浩說明現在皇帝的狀態,但朱浩也知道朱四在沒了楊廷和、蔣冕等政敵的威脅后,一天比一天懈怠。
楊廷和在時,朱四無時無刻不怕自己的皇位丟了。
蔣冕為首輔時,朱四的懼怕少了,卻想著怎么為大禮議爭取。
到現在……
朱四安然坐在皇帝的寶座上,自己早早地幫他解決了麻煩,這小子沒了對手,一下子松懈下來,便進入到懶政惰政甚至不上朝的狀態,成天琢磨逸樂以及長生之事,如此一來,他這個穿越者給歷史起到的就不再是正向的效果,而是反作用。
但現在還需要朱四這個皇帝穩定大局。
“東南海防,目前來看并未出現大的變故,那些遠洋的海船都擁有蒸汽輪機,速度有保障,估摸會在兩個月內返回大明沿海,收獲想來會非常豐厚。”朱浩道。
張左苦著臉:“可陛下擔心的是,那些將士的家卷,還有朝中大臣的非議。”
朱浩笑道:“有什么事,往我身上推便可以,就說這是我主張的,我愿意一力承擔后果!”
“這……”
張左顯得很為難,他算是聽出來了,朱浩故意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正好朱浩不想給皇帝干活,之前一直記掛西山、永平府和天津等處的制造業,如果因此而擔責,皇帝把朱浩發配出去,那豈不是如朱浩所愿?
朱浩問:“陛下明日會上朝嗎?”
“不會。”
張左心說,還是你了解你那位好朋友。
朱浩點點頭:“那我明日上朝吧,誰有什么怒火,盡管往我身上發,陛下其實沒必要輟朝不出。”
“朱先生,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您實在不適合出面。”
這反倒愈發堅定了朱浩擔責的想法,他笑著說道:“身為翰林學士,去朝堂接受一下他人的非議,也是新奇的體驗。不然如何能體現出為陛下分憂呢?”
“那咱家……這就回去通稟!”
張左雖然覺得朱浩的主動擔責會有一些麻煩,但他還是趕緊回宮去通知朱四。
如此或許就能讓朱四回心轉意,來日參加朝議呢?
朱浩升任翰林學士后,第一次參加大明的朝會。
當天朱浩來得很早,剛到端門的文官直房,就成為眾失之的,沒人過來跟他打招呼,甚至連正面說他的都沒有,但一個個瞄過去的眼神中都帶著一些殺氣。
隨著三通鼓響,文官由左掖門進入,武官由右掖門進入,先在金水橋之南根據品級排列好次序。鳴鞭之后,百官依次過橋,到達奉天門丹墀,文官為左班、武官為右班,在御道兩策相向立侯,朱浩在左班第十一人的位置,僅次于六部尚書。
臺階左右是鐘鼓司的樂隊,殿陛門楯間列“大漢將軍”,穿著全服鎧甲,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員身后則各有校尉握刀站立。
這時張左匆匆從御門后走了出來,到了上廊內正中御座前,大聲說道:“諸位臣僚,陛下今日偶感風寒……”
聽到這里,很多人覺得,皇帝當天應該是又找借口不上朝了。
但隨即張左話鋒一轉:“已請過太醫前去問診,說是陛下近來水土不服,且病情有加重的跡象,不過陛下說了,等他服用過藥膳后就會前來。諸位臣僚若有何事,可自行探討。”
皇帝生病了,還要帶病上朝?
這事聽起來怎么這么不靠譜呢?
越聽越覺得,皇帝是在拿群臣逗悶,但又覺得,既然皇帝裝病,那干嘛還玩這種曲折迂回的游戲?只因為朱浩當天上朝了?
說是可以讓大臣們自行探討,但皇帝沒來,這種場合,誰都不想跳出來當出頭鳥。
朱浩不緊不慢地走出文官隊列:“諸位同僚,在下聽聞,東南海戰中,我大明戰船有幾十條船失蹤,尋找十幾天也未有下落,不知諸位有何看法呢?”
“哇!”
很多人都另眼打量朱浩。
你小子可真有勇氣,這種時候,就算有人要出來代皇帝訓話,也不該是你個初出茅廬、一點聲望都沒有的小子。
你什么身份,敢在這里大放厥詞?
席書連忙提醒:“敬道,不可無禮。”
朱浩笑了笑,道:“諸位,不瞞你們說,這一戰,乃在下主導,出兵等事宜,也是在下策劃和實施,如果諸位有何意見,只管跟在下提,在下或可以為諸位釋疑解惑。”
“放肆!”
很多言官看不過眼了,你朱浩雖然是翰林學士,但這里可不是你撒潑的地方。
你這么出來耀武揚威一般宣布這件事是你負責,對你有什么好處?
你又不是兵部尚書、侍郎,也沒有都督府的職位在身,憑什么跳過朝廷決定東南海戰怎么打?
費宏一看群情激憤,連忙走出來道:“敬道,你可知此事可大可小?”
此舉算是站出來穩定人心。
費宏并不想跟朱浩吹胡子瞪眼。
因為費宏沒必要跟朱浩交惡,他想的是讓朱浩按部就班當好一個君臣間潤滑劑般的角色就好,他不希望看到朱浩跟群臣交惡。
朱浩道:“若是船隊遲遲找不回,事情便大,若是回來了事情便小。費閣老,是這意思吧?”
費宏搖搖頭,沒有回答。
劉春則出來幫腔:“應該是有下落吧?或者另有安排?”
以劉春想來,朱浩不可能做沒把握的事。
如果這件事是由朱浩策劃,怎可能會出現船隊失蹤的情況?就算是船沉了,也該有個消息才是,而不應該是憑空消失。
朱浩道:“諸位,靖海之事,先帝時便在做,海疆不穩,大明痛失海洋資源,會令大明百姓利益受損。敢問諸位,你們也不想看到這一幕發生吧?”
賈詠走列道:“朱學士,你這么做,可知是越權?”
不跟你理論這件事是對是錯,就說你干這事經過誰批準了嗎?
皇帝批準都沒用,你有皇帝的詔書?有執行的公文?如果只是皇帝的口頭傳詔,對你越權這件事的定義一點幫助都沒有。
相反,如果這件事真是皇帝讓你做的,那皇帝自己也屬于越權,不經過朝堂準允,擅自讓一人調兵,這是把大明朝廷當擺設了啊!
開此先例,豈不是說以后大臣們可有可無?
難道不怕我們罷工?
朱浩道:“這不是越權,有關造船之事,過去數年已在工部和戶部匯報中,船造出來后,平定海疆,用的是沿海衛所,不過是執行陛下的旨意,難道還需要一一去請示不成?”
張左一聽,趕緊道:“諸位稍安勿躁,此事……還是等陛下來了后再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