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烤堆,燒石,曬魚的木架,以及簡陋的營地。
一座纏繞在一起的巨鰻石像,一個早就被鮮血浸透的漆黑石盆,凌亂散布在周邊的骨頭碎渣,以及緩緩燃燒的煙爐。
幾個饑渴難耐的男人,幾對眼神渴望的婦孺,幾個正在研磨刀刃的長者,以及被捆綁在旁邊,瞎了只眼,神情麻木的殘疾土著。
這就是大紅杉林土著中并不罕見的一幕——一個普通,小型的土著部落向圖騰主獻祭血食,順便讓自己也能活下去的一幕。
那群饑腸轆轆,身披蛇鱗與珊瑚制品的土著,自然就是騰瀾部的部眾。
而那個被捆綁在一旁,稍后就會被放血獻祭的,自然就是天知道哪個部落的俘虜和犧牲品。
非要說韋格斯會因為土著獻祭而感覺沒心情,實在是小看這位巡監騎士了,他見過更惡劣的場景不下幾十次。
從貴族的延壽祭祀,到密教的可怖儀軌……
從皮包骨頭的災民,到妻女被強占的平民……
這種事情即便是在帝國這個號稱文明的世界中都絕不少見,甚至因為披上了文明的外衣而更加丑陋惡心。
倒不如說,土著這種真的只是因為很餓沒食物才不得不吃人的情況,反而有一種質樸的無奈。
“……你要干什么?”
韋格斯并沒有隱藏自己的身形,他一從林間踏出便被土著看見。
這些騰瀾部的土著獵手警惕地互相對視一眼,然后其中一位領頭者向前,用不太熟練的帝國語驅趕這位明顯的帝國來:“離開這里!”
除此之外,這些土著并沒有說更多的狠話。
因為他們也不傻,韋格斯身上那套黑色全身重鎧怎么看都覺得離譜,這對于只能用葉片和麻草作為護甲的土著來說簡直是不可逾越的鐵壁。
——最起碼是個正式騎士……整個部落一起上都未必能消滅對方。
知曉這一點,所以即便是驅趕,這些土著也不敢放什么狠話,只是重申:“我們有協約……港口人,想要交易,去交易區!”
他甚至不說‘帝國人’了。
而韋格斯瞇起眼睛,他沒有在意對方的警告,而是認真地環視整個部落的情況。
零散幾個拿起武器的獵手,大多向后撤退的俘虜,零散幾個正緊握木棍的老頭……
貧窮,饑餓,充滿貪婪,卻因力量而克制,是膽怯與蠻勇的矛盾結合體。
他低聲自語:“不對。”
這位騎士眉頭緊皺:“不對!”
沒有在意那位大概是部落酋長的獵手的警告,韋格斯向前踏出一步,他沉聲詢問道:“騰瀾諸部大多都和你們一樣窮困嗎?”
“……什么?”
雖然沒有感覺到敵意,但因為韋格斯的認真詢問,第二能級的壓迫蔓延,酋長也不由得為之后退半步,有些慌亂且不解道:“窮困?我們已經是沿海諸部中少數能吃飽的部族了!”
雖然帶點在外人面前吹牛的成分,但聲音告訴騎士,對方沒有說謊。
“錯了!”
所以韋格斯才低聲道,他側過頭,墨綠色的眸子鎖定一旁被捆綁的結結實實的祭品,他低聲道:“祭品也只能選殘疾人……怎么可能?”
“哈里森港就是這樣對待盟友的嗎?不可能,假如真是這樣,騰瀾部怎么會愿意和他們合作!”
抬起手,騎士指向祭品:“他是怎么來的?你們抓捕來的俘虜嗎?”
“當然不是……”
酋長雖然搞不清楚韋格斯為何要詢問這些問題,但他也察覺對方并不想要對他們出手,故而在遲疑了片刻后,緩緩道:“因為戰爭,部族損失了很多勇士,多了很多殘疾。”
“為了培育出新的勇士,諸部之間會交換殘疾的勇士作為祭品……”
聲音。
此時此刻,韋格斯能聽見許許多多的聲音。
屈辱的聲音,不甘的聲音,戰敗后悔恨的聲音。
以及無奈之下,承認自己敗北的,甘愿臣服的聲音。
唯獨沒有,作為哈里森港的合作伙伴,同為戰爭勝利者的‘欣喜的聲音’!
登時,這位巡監騎士察覺到不對。
和他之前想象的不一樣,騰瀾部并沒有保存實力,他們也參與了倆年前攻擊哈里森港的戰爭,并且同樣損失了很多勇士!
這時整個部落大多都是婦孺老人,只有寥寥無幾的年輕男人就能看得出來!
“呵呵……”
此刻,原本在一旁沉默的殘疾祭品卻笑了起來。
他笑的極其凄厲,聲音更是嘶啞的宛如刮擦石板,一旁正在磨刀的騰瀾土著不耐,持刀上前,似乎想要割斷對方的舌頭。
“讓他說。”
但韋格斯伸手,祭壇周邊的骨片震蕩著,無形的力量阻止了那個土著。
祭品有些驚訝地看了韋格斯一眼,但本就快死的他早就無所顧忌,他怨毒地掃視著眼前的騰瀾土著,咒罵道:“我們,本該勝利!是這群雜種,的靈沒有出動!”
“山主,已經攻入城內,只要,騰瀾之靈協助,驅趕海獸,哈里森港會被攻破!”
“如若不是,他們差錯……如若不是,那一炮……”
“我們戰斗了!是你們自己沒有攻下!”
“是你們的錯誤情報害的海主受創,你們才應該負最大責任!”
說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了的騰瀾土著怒吼一聲,將這個祭品割喉,但他仍然是呵呵地笑著,怡然不懼自己的血正在狂涌而出。
他仍然怒視著其他人——無論是土著還是帝國人,發出最后的吼聲:“背叛……你們背叛……”
他很快就死了。
韋格斯并沒有阻止土著間的相殺。
因為此刻,他徹底察覺到自己之前猜測中的錯誤缺漏之處!
悄無聲息間,他已經消失不見。
來到另一處可以眺望更遠方的海岸,韋格斯凝視著遠方的海域,喃喃自語:“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騰瀾部不僅僅呼喚了圖騰主驅趕海獸,進攻哈里森港……甚至就連他們的圖騰主,那兩頭騰瀾巨鰻都出動,只是無功而返!”
“有人擋住了海獸——甚至擋住了那兩頭圖騰主,將它們重創!”
“如今失去所有依靠的騰瀾部不得不與哈里森港定下協議,所以明明名義上是盟友,付出不少,收益卻驚人的少!”
他已經察覺到真正的真相……可卻不敢相信。
土著傾巢而出,但是海獸與圖騰主因未知原因被擋住,山主正面對抗格蘭特子爵,卻最終被一隊城衛兵和一個年幼的靈能者聯手用煉金火炮命中要害,狼狽撤退。
而這一切的核心要點……
“是導師……是導師驅趕了圖騰主,擋住了海獸,讓土著的攻勢功虧一簣!”
篤定道,韋格斯卻沒有任何欣喜。
與之相反,他甚至露出了極其不解,甚至是極其憤怒的表情:“但怎么可能?!”
“和第二能級巔峰的圖騰主戰斗,對于已經被源質疫毒侵蝕的千瘡百孔的導師來說,簡直是用生命去戰斗!”
這就是韋格斯為什么從未想過,是希利亞德主動去阻攔兩位海主的原因……其他人或許不太清楚,但是自己導師當年受的傷他難道還不清楚嗎?
那可是源自于迷宮深處,名為‘冰獄劫灰’的疫毒,是足以毒殺古龍,令泰坦巨獸都被侵蝕成一團朽骨的最惡之蠱——即便是昔日的不滅之城,中了此毒也絕無可能免疫。
如今的希利亞德,還活著就是一個奇跡,怎么還可能進行烈度如此大的戰斗?!
“整個哈里森港中……不,陛下駕崩后,整個泰拉大陸上,都不可能有任何事能讓導師以生命位代價去戰斗了!”
“除非……”
低聲自語著,聆聽過無數人的聲音,流音的騎士聲音低下來。
“除非……”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茫然,不解與嫉妒。
以及,一絲懷念。
“是為了希望。”
與此同時。
剛剛做完漿果燉菜的伊恩,正在自己家中,逐一視察自己如今可以用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