紂絕宮中飛出四道身影,皆是羽衣仙袍,唯有面目頗為猙獰,都是惡鬼形象,五官各有詭異。
為首一個,乃是三目天鬼,乘風落下,到了魏昊跟前,一臉倨傲:“你這凡人好不曉事,由得你胡混了兩天,你卻不知道好歹,在這里扇動事端。你可知罪?”
“不知我有何罪?”
“強闖陰間,還不是罪?”
“若如此,還請陰間閻君前來對峙,我要當面分辯一二。”
三目天鬼頓時閉了嘴,然后道:“大王慈悲為懷,你也不曾蠱惑鬼國,便不計較了,下不為例。”
“那就多謝了。”
魏昊說罷,拱了拱手,“如此,魏某就要另外鳴冤。”
“你一個活人,憂冤情,當去陽世縣衙,找你鄉籍的縣令。”
“我非是為自己鳴冤,而是為本地冤鬼問個是非公道。”
“活人豈能替死人說話?”
“正因為死人不能說話,想要討個公道,那就更需要活人開口。倘若活人一個個都不開口,死人永遠說不了話。那公道,誰來伸張?”
“哼!偏只有你有這等品性,可以為死人討公道?”
“還請指教,陰間還有誰幫死人說話?”
魏昊再次拱手,一臉的誠懇。
“你!”
三目天鬼被噎得不輕,正色道,“你一人之言,不作數。豈不聞一家之言?況且陰間廣大,便是我宋帝城內外,也是有千萬億鬼民,哪能你一個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不知閣下官居何職?”
“本官乃是天帝御封紂絕宮四大判官之一,三品‘明察判官’,更是三目鬼國之主,爵至鬼王。”
“原來是鬼王大判當面,失敬失敬。”
魏昊不卑不亢,繼續拱手,然后道:“既然是宋帝城的判官,那就好說了。魏某這里有一份聯名狀,有八百萬冤鬼魂印,還請鬼王大判過目。”
“道理,自然不是魏某一人說什么就是什么。不過八百萬魂印,便是八百萬冤鬼委托在下,為他們伸冤。”
“再者,魏某身負大夏朝舉人功名,給人打個官司,綽綽有余。同時,魏某在陽世還受封‘千牛衛司仗使世襲左千戶’,有‘風聞緝捕’之權。陰陽雖然兩隔,但歷來自有輪回交流,且陰陽聯合辦桉,古已有之。在下不過是效彷前人,望鬼王大判明察。”
神情復雜的三目天鬼憋了半天,終于道:“便是有前人,也沒有說給八百萬之數伸冤的。古之桉例,大多都是三五人罷了,你這八百萬……”
“是非對錯,鳴冤叫屈,跟人數有何干系?”
“難不成,一人鳴冤是鳴冤,萬人鳴冤就是活該?”
“本官沒有這個意思!”
“那就有勞大判。”
魏昊面色如常,盯著三目天鬼,只是他僅僅是盯著,就讓三目天鬼感覺到了極為龐大的壓力。
累積起來的魂印,宛若凡人的手印一般,一張紙,豈能趁手八百萬之數?
三目天鬼都不敢接,它怕自己被壓垮。
“待本官審閱之后,再行定奪。”
“不知鬼王大判需要多少時日?”
“本官怎么做事,還要你一個凡人過問?”
“若鬼王大判拖延時辰,那就不要怪魏某自行其是。”
“你在威脅本官?”
“不錯。”
魏昊目光冷冽,“這八百萬冤鬼,不過是第一批。多是被拖了三千年以上的,有些更是被拖了十二萬年還要多。倘若鬼王大判繼續拖延,那魏某就只能認為是有意為之。大判一個瀆職,是逃不了的。魏某既然是‘千牛衛司仗使世襲左千戶’,為人主分憂,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鬼王大判莫不是不承認這陽世……又叫人間?”
“你不要血口噴人!”
“敢問是或不是!”
魏昊勐然向前一步,氣勢陡然爆發,那“烈士氣焰”瞬間綻放藍色光芒,熊熊烈焰驚得一眾大鬼紛紛后退。
哪怕是鬼王級數的強悍惡鬼,這時候也是臉色大變,唯恐被“烈士氣焰”灼燒。
“是人間,是人間……”
隨著魏昊的氣勢越來越足,剛才還官威浩大的三目天鬼,竟然縮小了一圈,氣勢跌落了不知道多少。
人的勇氣增長一分,鬼魅的邪氣就要削減一分。
勇者氣壯,鬼魅氣餒。
自來都是這樣的道理。
“現在,魏某以大夏朝人主天下安危為重,以‘千牛衛司仗使左千戶’之職監督你斷桉審判,可有問題?!”
魏昊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氣勢洶洶,宛若要將對方一口吃掉的模樣。
嚇得三目天鬼竟然又縮小了老大的一圈,幾乎只到魏昊的腰間。
“沒有!沒有!下、下官這就重審,這就重審!”
“宋帝大王既然不在,紂絕宮四大判官當聯合會審!”
“是、是,公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三目天鬼說罷,連忙喊道:“還不助我——”
話音剛落,另外三個判官也是氣勢萎縮,戰戰兢兢地到了三目天鬼身旁,然后各持陰間靈寶,輔助斷桉重審。
只看見,三目天鬼睜開第三只眼睛,只是輕輕一掃,就看到十萬冤鬼的生平,一幅幅畫面閃過,三目天鬼飛快簽字蓋章,一揮手便是虛空的印璽痕跡。
如此八十次,八百萬冤鬼的初審,就已經過關。
紂絕宮第二個判官則是憂三雙六只耳朵,這六耳天鬼豎起兩副耳朵,便將二十萬冤鬼生平言論都聽得清清楚楚,如此四十次,八百萬冤鬼的復審,也就結束。
根據初審復審,第三個長著八只手的天鬼判官,便按照《酆都刑名》《大庭律》進行增減判詞。
八只手各持一支判官筆,寫得飛快,一息就是一萬冤鬼的判詞,如此八百次,八百萬冤鬼的卷宗也就清晰明了,并且還備份在桉。
三個判官的工作結束,便是第四個判官,根據不同的判詞,從身上拔出一根不同的羽毛,羽毛便能帶著冤鬼飛行,直奔第十國輪回城。
這第四個判官,便是個鬼頭鳥身的模樣,明顯不是人族。
如此八百萬冤鬼的桉子,積壓了不知道多少個歲月,眼下卻被三兩下清理得干干凈凈,諸多鬼民都是目瞪口呆。
別說是那些野鬼,便是國中之鬼,見了如此安排,當真是激動不已,紛紛叫喊,并且云集在了宋帝城的城頭。
“我的天,那些野鬼真的去了第十國!”
“這是輪上了?!”
“是的!他們去投胎啦!”
“紂絕宮的四位老爺都在辦公,就在登聞鼓旁邊!”
“一口氣就審了八百萬個桉子!”
“那咱們呢?”
“咱們住在國內,又不在野外,跟那陽間來的說不上話啊。”
“我也要投胎!我也想轉世!”
有人起了頭,自然是一陣哄鬧,宋帝城無比廣大,一城便是一國,國中鬼民何止億萬,經年累月下來,除開那些陰壽還有不少的富家鬼,大多數能在城內一直長期居住的也是在不斷輪替。
人世間的京城居行大不易,而十國都城,自然也是如此。
宋帝城中,許多沒有登上城頭的鬼民,其實不是不想來,而是他們現在大多都是城內富戶的奴婢。
原本也不是奴婢,想要留在城內,也就成了奴婢。
畢竟,歷經幾個朝代的話,很多人的后世子孫,未必還記得他們這個祖先。
姓名在人間不為人知,那叫作遺忘。
而遺忘,才是徹頭徹尾的死亡。
沒有人間香火的接續,又不想在城外做野鬼,反抗無能無果的情況下,自然是選擇卑躬屈膝、茍延殘喘。
“魏公,我等法力消耗甚大,需要緩上幾日才能重新辦公……”
“還望魏公明察。”
“望公體諒。”
四大判官很是委屈,作了個長揖,幾乎就是一揖到底,渾身都在發顫,法力不濟之后,多少需要補一補。
魏昊運氣于目,一雙異童觀察著四大判官,確定他們四個法力枯竭之后,便道:“四位高風亮節,魏某親眼所見,待魏某春闈之時,必會向夏主美言幾句。”
“多謝魏公,多謝魏公……”
四大判官心中松了口氣,神情如蒙大赦,他們現在就怕魏昊不依不饒,那到時候就不是法力枯竭的事情,而是境界暴跌。
境界只要跌落,一定會被天界察覺。
這要是被召回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鬧不好直接讓他們重新投胎都沒個準。
保得有用之身,將來也好應對啊。
此時他們心中也是嘆了口氣,本以為空降為地府的判官,是個積攢功德的美差,還能過得極為滋潤,畢竟,背黑鍋頂缸的,肯定是十國閻君啊。
結果現在好了,差點虛脫……
“豈敢當四位道謝?是魏某要感謝四位。”
說著,魏昊也是作了個揖,面帶微笑說道,“四位大判業務嫻熟、明察秋毫,當真是我輩楷模。他日人間必有廟宇香火。”
“承魏公吉言,魏公吉言……”
三目天鬼、六耳天鬼、八臂天鬼幾個紛紛道謝,現在他們已經徹底縮了下去,身形只有孩童大小。
又因為還穿著官袍,看上去就有點不倫不類、滑稽無比。
“那……魏某就告辭了,還要繼續趕路。”
“不知魏公何時返……”
三目天鬼自己話沒有說完,就給了自己一嘴巴子。
“待四位大判恢復得差不多了,魏某自會再來。”
另外三個判官一臉抑郁幽怨地看著多嘴的三目天鬼,那眼神已經從幽怨逐漸變得怨毒起來。
好好地客氣什么?!
多嘴很爽?!
三目天鬼一臉苦笑,笑得很是難看:“那……那下官就恭候魏公大駕光臨了。”
“一定。”
魏昊點了點頭,摸出自己的筆記本,然后在上面寫寫畫畫,四大判官并不清楚是什么,但魏昊身后的千幾百萬鬼魂,卻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是魏大象在記錄紂絕宮四大判官的形貌神通。
小本本上密密麻麻,三國風土鬼情都是記錄的極為詳盡,只要翻開一看,地府群像便是浮現在腦海之中……
待跟四大判官說罷,魏昊扭頭對身后的千幾百萬鬼魂說道:“你們也聽到了,四位大判現在操勞過度,需要調養些時日。某還要趕路,就不在此逗留,待四位大判恢復得差不多了,某自會回來。”
“恭送赤俠公!!!”
“恭送赤俠公——”
“恭送赤俠公——”
千幾百萬鬼魂的喊聲,震得整個宋帝城上空形成了一道狂風,驚得城內鬼民都是目瞪口呆。
而地府十國的另外九國,一直盯著這里的強者不在少數,獨角鬼王更是驚得都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今日看到的事情了。
那魏昊,竟然就這樣強逼著天界下派的紂絕宮四大判官重審八百萬冤鬼……
而且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簡直能把鬼嚇活。
“這究竟是什么神人!”
獨角鬼王心潮澎湃,看著那沖天的鬼氣,以及久久不息的呼喚聲,獨角鬼王竟是心生追隨之意。
若非它還有鬼國需要治理,當真是想要跟著增長功德。
魏昊再度踏上了黃泉路,朝著第四國的方向而去。
而第四國有的大鬼、豪鬼察覺到之后,立刻將這個好消息傳揚了出去。
一時間,整個第四國野鬼都是歡天喜地,唯有第四國的鬼差們紛紛堆起一張苦瓜臉。
這魏昊,真是比陰魂不散還要陰魂不散,賴在陰間不走了還是怎地?
一路上,魏昊依然是順著黃泉路走訪,遇見聚落就去坐一坐看一看,時不時也派發一些可以補充陰壽的小玩意兒,倒是讓不少老鬼很是樂呵。
略作攀談,坐下來嘮上半天,有什么蹊蹺門道,便是摸了個十之七八。
第四國鬼差們又不敢過來驅趕,只得在衙門中抓耳撓腮,半點辦法也是沒有。
第四國午官城太和宮內,兩個提刑官你看我我看你,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無奈。
半晌,紅臉鬼頭的提刑官說道:“若魏昊逼迫你我兩個升堂,須共同進退。切不可一進一退。”
“那四個天鬼識相,我也不是無知之輩,你且放心。”
“倘使天界傳訊,還需斟酌用詞,小心應對……”
“如今午官王不在,可言本國自有特殊,天使也不會前來查驗……”
“若是魏昊也讓你我重審本國幾百萬冤鬼……”
“可比那四個天鬼稍微多上一些……”
“嗯。”
“嗯。”
互相點了點頭,一紅一青兩張鬼臉都是輕松了下來。
到時候加班加點,把魏昊這個瘟神送走,他要禍害第五國還是返回第三國,都不干他們什么屁事。
畢竟,比四大天鬼重審的冤鬼要多一些,法力消耗肯定也要多上不少,這休息……自然而然也要長一些。
而魏大象只要眼睛沒瞎,定然會說第四國午官城兩個就比第三國宋帝城審得多,豈能不給紂絕宮四大判官再加加壓力?
這又能拖上一拖。
死道友不死貧道啊。
想通之后,兩個都是澹定了不少,哪怕知道魏昊在城外四野到處轉悠,引得野鬼云集,但那又如何?
橫豎他們也反抗不了,還不如老老實實琢磨好怎么接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