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糟了,要開打了,這是真要打起來。”
秦廣城內,判官一臉擔憂,他在宮門口來回踱步,急得不行。
宮殿的最上方,匾額處有“玄冥”二字。
玄冥宮諸多鬼將、鬼帥聽得判官所言,也都是焦急無比,這要是打起來,動靜肯定比之前魏昊施展法天象地還要恐怖。
當時就加速了地府的偏轉,再加大力度,地府到底什么模樣?
“咱們怎么辦?”
秦廣城內鬼卒精銳有千幾百萬,雜兵更是數以億計,打起來必然是能夠影響戰局,只是秦廣城判官早有決斷,如今秦廣大王不在家,很多事情只能求穩。
幾個牛馬將軍、枷鎖將軍紛紛上前,沖判官拱手道:“如今魏大象殺氣濃烈,看來也是有所感應,這一戰,怎地就不可避免?大判乃是大王血脈,還請思索良策啊。”
“住口!!”
判官雙目圓睜,“此事因陽世那七萬二千冤魂所致,若論人情道理,此事早就勾了去。奈何,奈何啊……”
這一聲“奈何”,是道出了事情的關鍵,魏大象固然兇狠,但五閻王何嘗不是太過計較顏面?
被魏大象掃了顏面,少不得懷恨在心。
如今騎虎難下,不斗也是不行了。
判官本這么想,忽然又覺得不太對,五閻王乃是推動地府集權的強者,要是在意顏面,那九個大王離開地府,這同樣是軟對抗,何嘗不是在落他面子?
“咦?”
想到這里,判官忽然發現了問題所在……
五閻王這是自身有問題啊。
“那七萬二千冤鬼,拷問不出一個究竟來,都只道是天災降臨,壽數已盡。”
判官頓時來了精神,手一伸,玄冥宮中飛出來一本賬冊,此乃生死簿的副本,一應判官、城皇,都有一份。
通常各地城皇掌握的,是本地治下的陰陽變化,生老病死皆在其上。
而地府判官則要權限大上不少。
“這七萬二千冤鬼,不是北陽府的,而是‘大野澤’……”
口中念念有詞,毫無血色的修長手指在紙上劃過,一頁接著一頁,不多時,終于圈定了一個范圍。
“‘大野宮’?”
凡有仙人道場,總有幾分特權。
畢竟哪怕是鬼仙,都能夠“鬼關無姓,三山無名”,不到鬼門關,自然是不入輪回,可以自行就舍投胎。
“大野地仙”好歹也是天上的仙人,天穹之中有一顆星辰,便是他維持的。
人間的時辰變化,有他一份功勞,只不過略顯微弱罷了。
但只要有,這個特權,地府是要給的。
因此生死簿上,通常只有生辰祭日記載,一生中的變化,則是寥寥數筆,遠不如別處百姓來得豐富。
當下判官眼睛一亮,他當即心中判斷:此事必然跟“大野地仙”脫不了干系!
想到這里,判官趕緊將生死簿歸還玄冥宮,同時驅散左右,沖玄冥宮拜了一拜,趕緊入內。
到了宮中,有無數鬼神金身,看上去年代久遠,其上顏色剝落,有些蕭條的模樣。
正中央,寶座空無一人,然而威儀俱在,判官入內并不是行下屬之禮,而是兒子給老子磕頭請安,隨后道:“父王,那七萬二千冤魂,事涉‘大野地仙’,怕不是牽扯天庭仙人。還望父王指點。”
寶座中依然沒有人,但傳來一道聲音,渾厚而沉重:“那魏昊已有夢中傷人之力,大野地仙為求自保,已經將自身修為、傳承,盡數投獻于兩位神仙。天庭之中,也多有觀戰之輩。”
“啊?!父、父王!那魏昊強悍如斯?!”
“因為他引起了人祖的關注……”
“父王……”
然而聲音已然消失,顯然,只能點到為止。
判官當然知道事涉人祖不能多言,傳說中的人祖,擴張人族到今天這個地位,可不是只靠一張嘴或者做好事去感化。
憑借的,是人祖那一雙雙強硬的鐵拳。
鐵拳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引起了人祖的關注……”
判官想起了大巢州一事,原大巢州州城皇他也是認識的,但是這位城皇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事涉人祖,“大巢氏”的祖庭大巢州覆滅,要說沒有罪過,想都不用想。
“大巢州……”判官勐地眼睛一亮,“這不是魏大象最霸氣的成名一戰嗎?”
驚動四方鬼神的一戰,面對神龍都敢硬上,不僅僅是只有人類為之振奮,鬼神之中,多得是佩服之輩。
“如此說來,眼下的陰間亂象,豈不是早有布局?時間還在更久遠之前?”
在一眾鬼神金身之間踱步,判官不斷地推敲著諸多事情,比如說……把魏昊從事件中拿走。
“若是沒有魏大象的橫插一腳,北陽府五潮縣當覆滅,乃至整個大江入海口,都會為妖魔掌控。而大巢州,人祖‘大巢氏’的祖庭,會盡數覆滅、死傷數百萬……”
把魏大象摘走,問題那就大了。
判官趕緊去了宮中一處僻靜地方,這里擺放著一面古老的銅鏡,跟秦廣城孽鏡臺上的那一面頗有相似之處。
到了銅鏡跟前,判官開始奮筆疾書,所書所寫,便是沒有魏昊存在的故事。
寫完之后,一律鬼火出現,點燃了故事,扔進了銅鏡之中。
很快,銅鏡上出現了漣漪,判官定睛一看,便見其中多了許多畫面。
畫面中,五潮縣被“巫三太子”大軍圍困,數十萬百姓葬身魚蝦,妖魔們大快朵頤,將五潮縣據為己有,人類徹底成了口糧、牲畜。
而“五潮傳臚”汪伏波,臨死之前打出了“乾坤一擲”,但也只是重創妖魔,并沒有挽回敗局。
五潮縣的相鄰州縣,全然沒有一個援助的。
蓋因北陽府鎮守“真人”徐宜孫,暗中阻撓……
這一幕看得判官頭皮發麻,妖魔不管雜兵有多少,面對人間王朝的披堅執銳,都是不夠看的。
而各類大妖縱然有本事,人類修士卻能通過陣法、法寶甚至是軍陣氣勢壓制,人道昌盛的優勢,就是這么好用。
可如果人族有內奸,此事發生逆轉,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判官手一揮,畫面消散,漣漪再起又平復,不多時,又出現了新的畫面。
大巢州覆滅之后,巢湖誕生了,而很快,原本的大巢州州城,成了巢湖水底的巨大洞府。
很快就有湖神上任,強橫無匹,天生巨龍。
看到這一幕,判官趕緊打散畫面,唯恐繼續看下去引發感應。
“好險、好險……”
只是隔著法寶窺視,都能感覺到那個巨龍湖神的神威,恐怕還在秦廣大王之上,如此強者,豈能是他這種陰神能得罪的?
旋即又對魏大象無比佩服起來,面對如此龍神,還能生出戰斗的勇氣,著實了得。
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出汗的判官,死人皮膚上竟是滲出了汗珠,他當下已經明白秦廣大王提醒的關鍵所在。
人間英雄不計其數,但想要引起人祖的關注,肯定要具備能人所不能。
冷靜下來之后,判官當即離開了玄冥宮,一眾陰司大神連忙上前:“大判可得王上指示?”
“此戰,不可輕舉妄動。”
判官這話一出口,牛馬將軍皆是駭然。
不可輕舉妄動?閻羅城乃是秦廣城的兄弟盟邦,坐視不理就是背盟資敵,也就是說,大王也想看新來的五閻王下臺?
諸多想法升騰起來,鬼差們都是各懷鬼胎,也有一些勐鬼將帥,打起了別的主意,想著兩邊肯定要分個勝負,若是不摻和一腳,以后再想立功,而且是守土大功,怕是難了。
不過判官也沒有封死這條路,又道:“諸位秦廣城中的同僚,若有愿意參戰者,本官絕不阻攔。畢竟,號令秦廣城兵卒的,本來就只有大王。”
言盡于此,判官也是點到為止。
聽得此言,除開那些時常往來于人間的大神,諸多陰兵將帥,都是動了心思。
積陰德這種事情,對它們而言,反而是個麻煩事兒,這光景遇上了,豈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而且這里畢竟是陰間,要死……哪兒那么容易。
不消片刻,就有諸多鬼車飛天而起,一輛輛戰車后頭,是一陣陣陰風卷動,幾百萬雜兵跟著數千精銳大鬼,便奔著閻羅城去了。
看到這一幕,獨角鬼王立刻入內詢問:“這是何故?”
只聽判官笑道:“建功立業之心,文武皆有,由它們去吧。”
獨角鬼王輕笑一聲,正待說話,但見左右皆是牛馬大神、枷鎖將軍,也就只是輕笑一聲,卻不曾真個說些什么。
而此時,魏昊于第五國四野之地行走,諸多野鬼上前控訴,多以自身皮膜為訴狀、殘血為墨水,凡有流水砂石處,皆有死靈叩首呈上。
魏昊心如止水,天上飛行的幽魂,由燕玄辛去接狀紙;地上行走的冤鬼,汪摘星口銜血書。
只一個月,第五國五六百萬冤情擺在魏昊跟前。
合成一頁紙,封為一卷書。
翻開一看,密密麻麻的文字,數也數不清的手印,一應生前死后的苦難經歷,都是擺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嘩啦。
魏昊翻過一頁,卻見四周氣氛微變,抬頭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風云又起了變化。
鬼哭狼嚎之際,各種動靜響起。
鑼鼓聲陣陣,嗩吶沖云霄,彷佛是有人在開嗓一般,很快,云層為陰風替代,一道道陰風之中,傳來了更加勐烈的鑼鼓聲。
冬冬冬冬冬……
小鼓敲打得極為急切,“威武”聲一陣陣一道道,化作有力的狂風,吹散了四周趕路而來的冤鬼。
當周圍鬼魂清空,魏昊才發現,只有一鳥一犬,還在左右。
盤膝而坐的魏昊笑著抬頭:“不知又是哪位大神前來?”
“魏昊!!!!”
“魏昊——”
“魏昊……”
“魏昊”
一道道聲響,都是回音。
“你冒犯閻君神威,可知罪?”
“可知罪?!”
“可知罪——”
“可知罪……”
魏昊不動聲色,他發現周圍的景象,已經起了變化,兩座大山,突然出現。
這山峰很是險峻,山上,兩位大神沒有說話,只是居高臨下盯著魏昊,眼神極為凝重。
看到這兩位大神,魏昊一愣,似曾相識?!
他曾經往東方看過,當時便有這兩位大神的身形。
不曾想,在這里也能見到。
不過,那可是地仙級數的大神,魏昊能看到他們身負“奇花”,乃是仙人才有的特點。
所謂“精花”“氣花”“神花”,必有其一。
如九馗龍的“龍血精花”,其實就相當于摸到了地仙門檻。
跟九馗龍不一樣,眼前這兩位大神,在東方時,的的確確就是地仙。
而現在……似乎有所不同。
“應該不是本體……”
魏昊心中想著,而后觀察兩座大山,發現這大山之間,并非是一條山谷,而是一座險關。
關卡入口,乃是巨大的鬼頭,以鬼嘴為門洞,鬼眼為燈火,凡入此處,抬頭望去,便見兩個大字——鬼門。
“鬼門關?!”
魏昊一驚,沒想到居然到了這里。
他并未走向鬼門關,然而鬼門關卻緩緩地靠近了他。
當鬼門關越來越近的時候,魏昊這才本能地回頭望去,那位城皇所說的“回頭路”,早就沒了蹤影。
但是魏昊這一次回頭,還是看到了絕妙的景象。
魏家灣的家宅中,白星帶著小青計算著蓋房的人工用料;灶間瑩瑩正在生火做飯,盤籃中多是洗剝好的材料;左鄰右舍的嬢嬢嬸嬸多有前來幫忙閑聊……
府城中,小陳宅內陳孟男奮筆疾書,似乎是在努力攻讀,一旁獨臂夜叉幫忙磨墨。
五潮縣,汪伏波在“第一學堂”內教授道理,三十六對學員皆是認真聽講。
巢湖風波依舊,洞庭稍顯平安。
一切,都是過往經歷。
一切,都將會成為記憶。
鬼門關前的回頭一望,便是人們死后的最后一眼卷戀。
“呵……”
魏昊長嘆一口氣,如此安逸,如此景致,再也看不到,該是何等的心痛。
只是,伴隨著這一嘆,魏昊運氣于目,異童看穿了陽世陰間,一眼望去,“大野澤”無辜百姓尸骨未寒;淮水之畔,妖魔們重新集結,磨牙吮血,食人為樂。
轉過頭,只見陰間十國之內,國中之鬼錦衣玉食好不快活;四野之鬼衣衫襤褸好生艱難。
每一刻每一個呼吸之間,乃至每一個須臾,都有大量蒙冤的鬼魂消散,最后的一點執念,回蕩在地府。
低頭看去,十幾層地獄層層恐怖,諸多冤鬼跟厲鬼一樣,竟然也永世不得超生。
目及所處,才是真正的悲慘。
魏昊站起身來,口中問道:“冤鬼遭遇不公,閻君遭遇不敬,孰輕孰重?”
只這一問,陰風中頓時散去八百萬鬼卒陰兵,它們皆是掩面而走,唯恐被人瞧見面目。
“我為陽世舉人,于陰間擂鼓鳴冤,凡過境之處,冤鬼夾道歡迎,我與陰差,孰人有功,孰人有過?”
再一問,陰風中有一萬二千大鬼悍卒,都是羞愧難當,只片刻,一萬二千大鬼隱身不見。
“我自陽世而來,踏足‘回頭路’,持五潭縣城皇之印,乃是因為此公早已神滅,緣何再擺鬼門于我面前?”
聽得這番話,有十數個城皇當即慟哭,捂著臉遁走陽間,或是騎馬,或是搖船,一刻也不愿意在此停留。
如是三問之后,魏昊緩緩邁步,不知何時,手中寶刀锃亮,身上寶甲閃爍,他目光鎮定,朗聲道:“既然閻君要擺下這鬼門關讓魏某闖一闖,那魏某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如此,閻君該有的臉面,魏某也算給足了。”
聽到魏昊聲音堅決,有陰司大神狂喜,有鬼將鬼帥擔憂,但那一刻,整個閻羅城內外,都是一片死寂,千萬雙眼睛,都盯著魏昊,屏住呼吸,以待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