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夏邑,皇城主要建筑就是三殿三宮,跟前朝大虞朝不同,大夏皇城宮殿除了一些娛樂設施,主要建筑并沒有用祥瑞命名。
三殿就是“前殿”“中殿”“后殿”,三宮則是“前宮”“中宮”“后宮”。
三殿是議事禮儀辦公的機構,而三宮就是徹底的國君私宅。
因為國君年幼,所以并不在前宮就寢,而是跟太后在后宮同住。
在前宮玩了一天的國君有些疲敝,還沒到就寢的時間,就在前宮先打了個盹兒,只是剛睡著,外邊就來了一道紅光,遁入前宮。
夜里鎮守的大戟士、司仗使并沒有察覺到妖邪入侵,而城內護國法壇之上,大國師袁洪目光凌厲,沉聲道:“托夢國君?這是為何?”
不過這時候去打擾,也不方便,只能等國君夢醒之后……或許是明日,才能知曉發生了什么。
前宮之中,抱著蛐蛐兒罐睡著了的國君,在夢中給幾只奇蟲分別封了大將軍、大元帥,這些蟲兒很是厲害,尋常蛐蛐兒根本不是對手。
拍手叫好的國君很是滿意,正在興頭上,忽然斗蛐蛐兒的旁邊,走出來一個金臂華服中年人。
此人相貌堂堂、須髯皆美,看了都是心生親近。
“臣,濟水龍神,參見陛下……”
老老實實行了一禮,年輕的國君一愣:“你是濟水龍神,怎地向我……向朕稱臣呢?”
“陛下有所不知,臣為先帝冊封過,陛下是先帝的兒子,臣自然也該向陛下敬禮。”
“爹爹還干過這種事情啊。”
小國君頓時高興,連忙問道,“那我封蛐蛐兒大將軍、大元帥,其實也沒什么意思,不如封個‘大金牙蟲神’‘鐵腿兒蟲仙’,哈哈。”
將這國君蹦跶出來這么些話,濟水龍神已經心涼了半截,這小孩兒,望之不似人君啊。
可來都來了,還能怎么辦?
硬著頭皮,濟水龍神連忙道:“陛下,臣這次前來,是有一事相求,還請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救臣一把。”
“你是龍神,怎會需要我來搭救?”
“陛下,臣鑄下大錯,‘剮龍臺’上走一遭,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臣不懼這一身皮囊,但臣雖龍族,卻因在神州為神,故而死后不能去‘龍墓’,只能在陰曹地府走一遭。而如今陰曹地府出現了變故,來了一位人間猛士,他嫉惡如仇,斷不會輕饒了臣。臣只希望,陛下能幫忙美言兩句,讓那猛士少些折磨,若有機會,早早轉世投胎就好……”
聽著要求也不高,國君想了想,直接滿口答應:“這事情倒是簡單,那猛士既然是大夏的人,肯定也是我的臣民。我是國君,他豈能不應允?小時而已,待明日,我在朝會上,吩咐一下,降旨就是了。”
不管是不是靠譜,至少濟水龍神現在心情陡然不錯起來,連忙道:“臣若緩一緩在陰間的痛苦,這一身血肉,都送給陛下做禮物!”
“你還沒說那猛士叫什么呢。”
小國君捧著蛐蛐罐兒,心中想著,給蛐蛐兒喂龍肉,大抵上肯定不錯,到時候,自己養的可都是蟲神蟲仙。
“那人姓魏名昊字大象,號‘赤俠’,北陽府五峰縣人士,乃是北陽府明算科解首,有萬夫不當之勇……”
“啊呀!是那兇人!”
國君大叫一聲,猛地驚醒,抱著蛐蛐兒罐,坐起來抹了一把汗,然后喊道:“娘、娘——”
內侍們忙不迭地傳話,太后到了前宮,趕緊摟著兒子問道,“杰兒,可是又做噩夢了?”
“沒有沒有,娘,我沒有做噩夢,只是夢到了‘濟水龍神’,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丈,他讓我幫他一把哩。”
“濟水龍神?!”
太后杏眼圓瞪,連忙催問,“好端端的,怎會冒出什么‘濟水龍神’來?又怎地讓你幫忙?”
“他說他鑄就大錯,如今要死了,可不想死了之后受苦,希望我幫忙找那個兇人魏昊求情。”
“魏昊?!”
猛地又冒出來這么名字,太后聽得頭皮發麻,很多傳說,民間百姓知道的很少,都是以訛傳訛為多。
但就算是以訛傳訛,傳得還沒有真相來得恐怖激烈。
朝廷內部可是知道的,外朝如今對魏昊是相當的期待,除了極個別朝中大員,還偶爾編排兩句,但更多的朝中文武,都認為像魏昊這樣的奇才出現,說明大夏的國勢還在,有中興的希望。
國難思良將,都是很正常的心態。
再加上魏昊在大江干的一票又一票大事,設身處地想一想,面對妖魔作祟,身旁有魏昊,肯定比幾百個除妖人要安心放心。
因為有妖魔作祟,魏大象是真敢殺,當然,他也真敢吃……
“娘,可要降旨?”
“做夢而已,不能當真吧。”太后說罷,又道,“待我問過大國師……算了,鬼神的事情,一道旨意罷了。那‘濟水龍神’在夢里,可有說報答之事?”
“那老丈說是把肉身送我。”
太后心臟噗通噗通的狂跳,她知道,這可是上好寶貝,將來真到了國事敗壞的地步,有了龍君肉身,說不定能保他們這孤兒寡母的平安。
當下太后就有了計較,輕輕拍了拍兒子的后背:“杰兒,有了真龍之身,咱們可以命人打造真龍寶具,到時候,有甚么危難,也能保護周全。”
“我能喂‘金牙大將軍’龍肉龍血嗎?”
“呃……能。”
“好誒!那以后‘金牙大將軍’就是‘金牙大仙’,幫我征戰八方,打遍天下無敵手!”
一夜長眠,第二日朝會,門下省侍中李懷柔原本打算就“東伯侯”侯府修建一事,稍稍地談一談。
如今“東伯侯”侯府受挫,具體細節他不知道,但是內情一個重要緣由,是魏昊突然出現之故。
這導致“東伯侯”梳理東極軍政的流程,走得很慢。
須知道,同樣是在正月,“西伯侯”已經祭祀過岐山梧桐木,可“東伯侯”連個落腳地都沒有修整好。
各地的情況都不太好,朝廷中樞雖然甩掉了諸多包袱,讓地方去背,可想要重新從地方撈好處的心,那是不可能斷絕的。
現在“東伯侯”事業受挫,那么從東極之地采納的“土貢”,短期內就不要想了。
稅賦是崩了,但換個“土貢”的形式,照樣還能創造財政收入。
而盤剝底層百姓的罪名、黑鍋,則是由“四方侯”去背。
這原本是一件美事兒,現在東極之地沒了指望,就又得琢磨在哪兒摳出點進項來。
可惜被魏昊一摻和,很多事情就不能做,尤其是那些可以做,但不能為大眾所知的事情,只能忍一忍、讓一讓。
想要參魏昊一本也不行,朝中還是有想要跟李懷柔作對的人,一旦事情公開化、白熱化,那么“殘民”“害民”的罪過,誰會背上,一眼可知。
所以,魏昊是不能提的,更不能公開,悄悄處置即可。
然而萬萬沒想到,朝會伴君謁者一上來便扯著公鴨嗓子喊道:“昨夜陛下夢中有感,欲加封‘濟水龍神’,還請禮部草擬祭文……”
封神這種破事兒,李懷柔根本不放在心上,直到謁者突然嘴里蹦跶出來一句“……龍君畏懼五峰魏昊鋒銳,懇求陛下垂憐,以期減輕斧鉞加身之苦……”,直接把李懷柔驚得雙目圓睜。
這里頭……怎么會有魏昊?!
又是魏昊!
很快,兩班文武都聽明白了,感情是昨天晚上國君做了個夢,夢見了“濟水龍神”,然后“濟水龍神”可能是要死了,但是又怕死了之后遭遇酷刑……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遭遇酷刑這事兒跟魏昊有關,但“濟水龍神”就是求到了國君,希望他美言幾句,讓魏昊看在國君面子的份上,少給“濟水龍神”痛苦。
《獨步成仙》
事兒,就是這么個事兒。
可放在朝會上討論,就有了問題。
民部尚書勃然大怒,手持笏板,出列喝道:“陛下!!”
怒目而視的民部尚書額頭上青筋暴出:“如今淮水大災,災民遍地,當以淮水兩岸抗災救民為先,怎能在朝會上議論甚么鬼神龍君!”
上一次他就看不慣了,朝會上討論泰山走一遭的破事兒,太后更是饞“兩界山”的桃子。
但上一次忍了,畢竟禮儀還是很重要的,也是治理天下的重要基石。
可現在討論的那叫什么?!
做夢夢到了龍神,龍神想要減輕死后的痛苦,于是求到了皇帝跟前,此事如何且先不提,這私底下的事情,就去私底下解決,朝會不是菜市場!
找太常寺、鴻臚寺甚至是禮部私下降旨都沒問題,可現在,放著那么多災民不議論,上來就聊一個龍神死后的事情。
龍神算個什么東西!
面對民部尚書的暴怒,小國君明顯嚇了一跳,連忙道:“那……那就先議淮水大災的事情……”
民部尚書面色稍舒,畢竟還是國君年幼,這事兒,也沒必要計較。
“議完了,咱們再說龍神的事兒……可好?”
握著笏板的手,當時就血管鼓了起來,若非是國君,這手中的笏板,非打爛他的嘴!
正要再吼,隔著幾步遠的禮部侍郎紀天霞輕咳一聲,民部尚書這才收了憤怒,眼睛一閉,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只要抗災救民,剩下的,就不要強求了吧。
入娘的!
心中暗罵,民部尚書更是不無惡意地詛咒著“濟水龍神”,在天下發生大災的時候,不知道收斂也就罷了,還敢接觸國君,你不但得死,死了也要歷經磨難艱險,然后投胎畜生!
“淮水的災情,除了缺衣少食之外,最重要的是妖魔外出肆虐,還需要大軍征討,平滅妖邪。原先東南有‘龍驤軍’,此事倒也不必擔心,可如今‘龍驤軍’尚在陰山作戰,抽調回來,怕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可若依靠地方兵,怕是不行。”
“‘南伯侯’麾下也有三五千健兒,鎮壓淮水妖邪,也不算什么難事。”
“‘南伯侯’已經渡江南下,我看,還是‘東伯侯’容易一些,畢竟如今‘東伯侯’的衛隊,就在泰陽府,由北向南,兩三日便能到淮水之畔。”
“可若去淮水,那就是離開了‘東伯侯’治下,還需要中樞下令才行,否則,‘東伯侯’即便有降妖除魔之心,也畏懼私自跨境之過啊。”
如此一番討論,已然有了計較,中央朝廷顯然沒打算自己派兵去鎮壓妖魔。
說白了,大軍出行,吃喝拉撒哪一樣不是開銷?
如今一個大頭兵養起來跟以前可不一樣,麻煩的很。
還不如不養,管著中央軍的飯碗即可,剩下的,自求多福吧。
而且“東伯侯”的衛隊出動,一向問朝廷要得不多,有也是意思意思,反而有所斬獲,都是上繳不少,一向為朝中相公們喜歡。
民部尚書眉頭緊皺,他知道這是自取滅亡的辦法,可有一說一,他身為民部尚書,很清楚國庫里面已經沒多少現金了。
絹布、白銀、黃金、銅錢,都所剩無幾,去年冬月的時候,若非補了一批木炭當俸祿發下去,就已經捉襟見肘。
臘月的時候,入庫的花椒很多,于是花椒在某些州府,也就成了俸祿的替代品。
總算,花椒一向價格不菲,倒是地方上也歡迎,京城夏邑一部分東城官吏,也愿意用花椒當收入。
作為大夏朝的“總賬房”,民部尚書就算看得清一些事情,可面對實際,有時候也不得不低頭,甚至不得不保持沉默,乃至默許一些在他以前看來完全就是扯淡的瘋狂之事。
讓人煎熬的抗災議題過去之后,一個上午就結束了,中午在前殿廊下用餐,吃著雞腿的民部尚書聽到一聲輕咳,便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壯漢坐在了一旁,正是禮部侍郎紀天霞。
“淮水諸事,只怕已經敗壞到了極點……”
“有些消息,還是不知道的好。”
“哼!”
“地官何必跟紀某置氣?須知道……”
頓了頓,紀天霞竟是不想說了,低頭吃著水煮菘菜,餐盒中,還有一些花椒面和鹽巴,菘菜沾了花椒面、鹽巴,就這么入口。
“‘濟水龍神’是待宰神龍,陛下答應它的請求,恐怕不妥……”
民部尚書對此還是有些不忿,因為他多少也是知道,當初大巢州的那場天地災變,其中就有神龍的影子,搞不好,就是“濟水龍神”。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地官,你不吃雞腿的話,能不能給下官?”
民部尚書一臉怒容,當著紀天霞的面,狠狠地咬了一口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