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還是爛在心里,切勿對外亂講。”
叮囑了一番,離別時魏昊再次提醒,“二位,但有遇事不決,立即渡江南下,勿要強自出頭。你家神君不在,也需為其保存家底。”
“哎!魏公放心,我等不是迂腐之輩,這光景太過復雜,越是小心才越穩妥。”
“魏公,有幾個北邊的朋友,聽說以妖身受將左之職,這大夏朝廷……恐是有大變。魏公,您也要注意啊。”
兩頭大熊貓也是擔憂,有魏昊這個勐男在,底氣就是要足一些。
不能用境界等級來判斷,這等勐男,通常都是傳說中的人物。
“放心,我一向都是膽大心細。”
笑了笑,魏昊也不做解釋,以為他是無腦莽夫的,不是被吃了就是被殺了,那些個精怪只要不是太愚昧,一般都不會再來尋死。
至于說真正讓魏昊計較的,反而是人間官場。
好在有汪伏波這等盟友,他也不怕任多。
盡管跟大夏朝廷的人動手,沒辦法以官威迎戰,但拼一口勇氣,他也不懼哪個。
“好了,二位,留步吧,告辭。”
“魏公慢走。”
“留步。”
抱拳拱手,辭別之后,魏昊直接拋出“指南車”,一躍而上,操控“指南車”,直接奔東北漢水而去。
“剛才那車……”
“莫不是‘指南車’?!”
“真是‘指南車’?!”
兩頭大熊貓面面相覷,有了這車,任你有什么迷陣,也能走出來,是行伍將左最渴望之物。
不過,真正讓它們在意的,是魏昊居然有!
按照祖上傳說,這可是“軒轅氏”的寶物。
“活閻王啊……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見到。”
“魏公也是個厚道人,咱們也需明了,此番人間,怕是真的有大難。”
“但有風吹草動,咱們直接走,斷不可猶猶豫豫。此事,也要提醒府中部眾。”
有些話魏昊是不方便說的,比如說“云中神君府”內部的號令問題,倘若遇到不可抗衡的力量,是為了“云中君”的臉面周旋下去,還是趕緊轉移,不可能做到全部統一。
這時候,就需要做出判斷。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是戰略轉移還是不戰而逃,都是視結果而定。
抗住這份壓力的,不是魏昊,而是熊東西和貓南北自己。
魏昊點到即止,盡到人情即可。
路上,把玩著人偶的二公主跪坐車中,哼著小調兒,很是快活得樣子。
這是她第一個娃娃,竹花做的人偶,不同尋常。
最重要的是,這人偶娃娃聽話得很,讓做什么做什么。
翻跟斗、打滾、舞槍弄棒乃至學狗叫,都是心隨意動。
“二娘,我以后還要去京城,若我不在身邊時,要記得藏好。”
“爹爹要留我一個么?”
“我總還是要去考試的,考場內可不能帶著別人。”
“我能去玩么?”
“有人帶著,總是要好一些,可我認識的人中,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準備打仗,大概沒人陪你玩。”
魏昊摸了摸二公主的腦袋,“再有就是夏邑對別人來說是個風景繁盛之地,對我而言,怕不是個龍潭虎穴。”
“龍潭不好玩哩。”
東海龍宮出身,又是“鯨海二公主”,那些個龍潭,在她眼中,自然是逼仄狹小,而且天下龍潭,九成九都是惡龍蛟龍毒龍盤踞,只有為數不多的,才是依郭而存,是親善世人的良善水龍。
這光景二公主智力常識雖說不如以往,但要緊的地方,還是記得。
“便是了,如今到處都是妖魔鬼怪,難保沒有野心勃勃的,想要吃條龍打打牙祭。”
“還有這龍角,在京城可不能露出來,會有壞人相中就想要割了去。”
“唔!”
二公主趕緊伸手捂住頭上的小角,然后道:“爹爹幫我做個帽子唄……”
“到時候帷幔一套,連一頭紅發都不露出來,沒人看到,也就少了不少事情。”
說罷,魏昊又道,“不過,總有二娘可以大大方方行走的時候。”
二公主歪著腦袋看著魏昊,不解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
“哈哈。”
又輕拍了一下腦袋,魏昊不做解釋,察覺到附近頗有人氣,“指南車”略作閃避,繞過之后,繼續前進。
“這里應該也曾有過一座縣城,可惜衰敗了,只留下殘垣斷壁,規模也只是個集鎮大小。”
“爹爹是好人么?”
“是。”
魏昊理直氣壯地回道,“我若不算好人,這世間就沒有幾個好人。”
只不過,好人不代表就是孱弱之人,更不代表不殺人。
這些道理,魏昊沒有跟二公主多說,跟小孩子解釋起來,是比較復雜的。
他們的世界中,是很簡單地劃分好壞,魏昊給一個肯定的答桉,也就行了。
等二公主恢復神智的時候,再去理解,也并不難。
又飛了一路,魏昊遠眺一條大河,此河由西北流向東南,徑自匯入揚子江,正是人間漢水。
兩岸山巒疊翠,溝壑交錯,多有城池散布其中,魏昊此刻遠眺的城池,國運還能加護,四野村鎮也還有地方軍駐扎。
不像有些洞府,妖氛濃烈,完全不適合人類安全生活。
“爹爹,此處我來過哩。”
“噢?二娘來過漢水?”
“水里不曾去過,這山上卻是去過的。”
趴在車邊,遙遙一指,便見山體上有巨大的石刻,坐北向南,巨大的“綠林”二字,十分醒目。
“這‘綠林’之中,莫非有二娘喜歡的東西?”
“溫湯泡著,很是舒服。”
“噢……原來是溫泉。”
點了點頭,抖開地圖,上頭標注的“五溫縣”“五湯縣”都在“綠林”之中,也在漢水流域。
不管是五溫縣還是五湯縣,最出名的除了溫泉,還有一樣,堪稱漢水一絕。
甚至整個大江兩岸,都是獨一份的。
便是“刁民”。
逢災則反,是二縣的傳統。
倘若太平無事,組團除妖驅鬼,也是常有的事情。
和別處捉妖是除妖人帶隊不同,本地捉妖,多少拖家帶口老少一波流。
氣勢洶洶,管你什么山精虎豹,進山圍山,入水斷水,你虎豹兇暴不曾長了翅膀;你蛟龍蠻橫離不開水澤庇護。
打的就是一個人多勢眾。
往常魏昊在運河上行走,五峰縣進出的刀客,只要不是北地口音的,便是這二縣出來行走的普通壯士。
這些刀客在北陽府賺夠了錢,除了采購物資之外,還會捎帶北陽府的名劍,都是精鋼寶劍,大蛟的皮也能刺穿。
“綠林”中的溫泉,普通人無福消受,多是達官貴人、才子佳人的去處。
但“綠林”中的好漢,普通人則是見識得多了。
民風也因為這種特點,變得越發淳樸。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綠林”中的好漢會來家中借點東西。
不想借,就得讓“綠林”好漢自己掂量掂量。
“可惜我是來看看漢水的,沒時間泡溫泉,等以后有空再說吧。”
“爹爹專門來看一條河么?”
“不錯。”
魏昊笑著道,“我跟‘天漢’有些交情,想看看能不能從中悟出點功法來。”
“順道看看這本地的民風,是不是還那么淳樸。”
不能直接駕車闖入,魏昊落地之后,牽著二公主的手直接走路,碩大的斗笠扣在了她的頭上,遮住了龍角紅發。
只是,才走了一斷路,魏昊就不斷皺眉。
他本以為“刁民”滿地的地方,會好一些,但萬萬沒想到,四野之中居然也廢棄了大量的聚落。
有些殘破的村莊之中,明顯有妖魔逗留過,時間還不短,殘留的妖氣讓魏昊眉頭緊鎖。
“連這樣的地方,都這么艱難嗎?”
看來,還是得有大軍坐鎮才行,靠著“軍勢”,以及宛若洪流的殺伐之氣,才能驅除妖氛。
個人的悍勇,想要阻擋這種大勢,果然困難。
“爹爹不是要去看漢水么?”
見魏昊要進城的樣子,二公主有些不解,好奇問道。
“看水,但也想看看人。”
這等民風淳樸的地方,汪伏波十分推崇,說是造反發端的好地方。
當初五缽縣遭到叛軍圍攻,叛軍首領裘天下便是個百戶官,他這個百戶官,就曾在五湯縣、五溫縣流竄過。
“爹爹,這里好冷清呀。”
“繼續走走,過了山崗,就官道就能抵達縣城。”
魏昊本想呼喚本地山神土地,然而感應不到神祇的氣息,便知道這里沒有山神土地。
但見村寨聚落的數量,過去不可能沒有。
通常山巒有險要之處,同時人丁還算興旺,總有人祈求大山庇護親族家人,免得入山走丟。
所以山神土地,通常來說都是有的。
沒有的話,一般只有三種情況。
一是山巒不靈且弱,沒有敬仰的意義。
二是神位除名,原本有的,但被三界君王給除職。
三是遭遇不測,或是被滅,或是被逐。
土地被驅逐的可能性不大,因為土地神職責所在,不能走出自己的轄區。
但是山神不一樣,倘若原本山神就是個山精,就有可能遠走他鄉,在他鄉化作“飛來石”。
“日游神也繞開了這里……”
魏昊本想喊住巡邏的日游神,但想了想且先作罷,牽著二公主的手,繼續邊走邊看。
抱著懷里的人偶,二公主也是好奇,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周圍的景色雖然樸素,甚至可以說平平無奇,但跟著爹爹一起走路,仿佛都是樂趣無比。
忽地,遠處有炊煙升騰,還有村寨中的喧嘩嬉戲聲,魏昊一愣,旋即將二公主抱起坐在自己肩頭。
大步流星,片刻就躍過山坳,于一處山塘邊上,看見對面有奇形怪狀的屋舍搭建在一起。
“果然民風淳樸,真是好膽色!”
沒有庇護,還敢在野外直面精怪,這要不是好膽色,什么才是好膽色?
一邊走一邊聽,那聚落里頭,竟然還傳來了朗朗的讀書聲,就是口音頗為古怪。
“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灼灼其華——”
有人先說一遍,然后孩童的聲音跟著讀一遍。
可見是教書先生在教本地的孩子。
“之子于歸……”
“之子于歸——”
“宜其室家!”
“宜其室家——”
念完了一遍,學生們似乎開始了自由朗讀。
魏昊笑了笑道:“二娘,這就是讀書,你以后可要讀書?”
“爹爹,‘桃之夭夭’是個什么意思?”
“好像是桃花盛開的意思吧?我也記不太清。”
“爹爹不是讀書人么?”
“我明算科的。”
“明算科?學什么的?”
“托勒密定理、梅涅勞斯定理、高斯定理之類的東西。”
很顯然,二公主不感興趣。
“那‘灼灼其華’又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說桃花盛開之后的顏色極為鮮艷,看上去極為美麗。”
“‘之子于歸’呢?”
“是說這位姑娘要嫁過門啦。”
“呀”
二公主頓時一臉嬌羞,臉蛋頓時紅撲撲起來,然后道,“嫁人羞羞臉……”
但片刻之后,她又好奇問道:“那‘宜其室家’呢?”
“古人說:丈夫生而愿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為之有家。這‘宜其室家’的意思,大概就是祝福夫妻恩愛,家宅平安。”
“哇……”
“是不是覺得很美好?”
“嗯。”
“那就是了,人族就是這么簡單的,除了自己追求幸福,大多數時候,也會祝福別人幸福。”
“嗯!”
大手牽著小手繼續走路,待走近聚落之后,魏昊原本愉快放松的心情,陡然變得復雜起來。
那聚落的屋舍,門樓也好,寨墻也罷,皆是粗木隨意搭建,藤條為繩索,隨便捆扎,瞧著就不是很牢靠。
地基不穩,夯土沒有,這不是一陣風一陣雨就沒有了?
門樓內側有棵大樹,乃是一棵大紅柳,樹下巖板為桌,磚石為凳,坐著先生和學生。
先生穿著貢士袍,氣質高潔;學生光腳丫子小麻衣,機靈活潑。
這本該是非常和諧的山村教書育人景象,然而,問題就出在這“育人”二字上。
因為這先生是個山羊腦袋的老學究,學生們虎豹豺狼蜥蜴狐貍應有盡有。
一教室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