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梓林冠,腳踩登云靴,一身祥云錦袍,手中祖傳的折扇總算不是笊籬了,白辰如今的模樣,當真是神威外放、靈秀內斂。
只是魏昊看他還是一臉嫌棄:“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她是真龍。”
一臉無語的白辰頓時道,“開個玩笑,你怎地開口就罵?”
“因為我素質低。”
白辰無奈,在魏昊這里,從來都是自討沒趣。
上前打量了一下二公主,白辰勐然一愣:“東海龍族!”
“是‘鯨海二公主’。”
臉皮一抖,白辰當時就慌了,語無倫次起來:“賢妹夫,我們白家雖說是破敗了一些,比不得東海龍族,可要說親近,咱們是要親近得多吧?再者說了,糟糠之妻不可棄,妹妹對您……”
“你他娘的有病吧?”
抬手給白辰腦袋上一巴掌,“鬼扯些什么呢。”
“白妹妹她們呢?”
“在長堤上小住,這不是久不見你回轉,有些擔心么。”
“攏共就沒幾天。”
“小別勝新婚,是這樣的……”
白辰有些緊張,連忙道,“賢妹夫,富不易妻,貴不易友,這個道理你要明白啊!”
“原本我他娘的還想傳你一套新悟出來的神通,現在看你這鳥樣,真是想吐。”
一旁二公主眨巴著眼,拉了拉魏昊的手指:“爹爹,這是誰?”
“噢,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巢湖龍神白辰,是跟我并肩作戰過的戰友。”
“見過世叔。”
“叫世伯。”
白辰一臉正色,很是得意。
“休要耍寶,我這次過來還有一事叮囑,那‘濟水龍神’的兒子,被我宰了一個。最近又得到一個古怪消息,‘濟水龍神’可能要被斬。很有可能我就是那個斬龍行刑之人。”
“斬龍臺?!剮龍臺?!”
兩者都是送龍君投胎的好去處,前者是綁了砍腦袋,后者是捆了剮龍鱗。
總之,一個痛快點,一個痛苦點。
白辰聽聞此事,那是相當的震驚:“如今溝通天界,殊為不易。這龍神定罪被斬,人間勾了一筆,就是神威退散。說不定,賢妹夫真能殺個神仙過過癮……”
“你成為巢湖龍神之后,神威感應與日俱增?”
“隱隱有離世飛升的感覺,甚至還有諸多感應,似乎想要傳我上天。”
“諸多?有多少?”
“六個吧。”
“嚯……”
聽得這個回答,魏昊頓時明白過來,摩挲著下巴道,“那看來,這六個應該就是六大天庭。六個天庭,都想拉攏你過去效命,然后委任天界神職,如此,巢湖龍神的神權,就算是齊全了兩個。再要是大夏朝廷冊封,這‘天地人’全部承認,你就真成了完整的龍神……”
魏昊如此推演之后,又反過來推演“濟水龍神”,如此看來,“濟水龍神”的神仙威能,有一多半,怕是并非自身的實力修為。
至少現在,這位老泥鰍在天界肯定是失勢了,太阿天庭保不了它,白虎都已經歸位了,這說明現在天界換了莊家。
也就是說,如果“濟水龍神”跟白辰的情況類似,那么它的神權只剩下三分之二。
而因為大巢州覆滅,“大巢氏”的憤怒怎么可能普普通通,隨便托個夢……都不需要托夢,生還的大巢州百姓,加上地府數十萬冤魂,這“濟水龍神”在陰間那就是個該被千刀萬剮的畜生。
如此,“濟水龍神”僅剩最后一點神權,就是朝廷冊封。
這事兒對魏昊來說,簡單得很,上奏疏即可,通常地方上表之后,只要不是涉及軍國大事,一般民怨,多是順應潮流勾個同意,就能打回地方。
從此,不管過去如何冊封的“濟水龍神”,這光景除名是鐵板釘釘。
誰從中阻攔,誰就是隔絕中外,畢竟,有堰塞君民的嫌疑。
“難怪那老泥鰍求到了小皇帝那里,看來是拼死一搏……”
順著這個思路,魏昊換位思考,想著“濟水龍神”萬一本身修為并沒有神仙境界,一旦失去龍神之位,是不是就會境界大跌?
神仙境界最大的表現,應該是“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但這只是實力到了,屬于資格。
就跟劍仙一樣,哪怕不是鬼仙境界,卻能夠越級殺敵,殺鬼仙妖王跟殺雞一樣。
這真正的神仙,除了實力修為上的資格,必然還有一種保障,來自人祖人皇們不斷加強的好處。
功行圓滿,超凡入圣。
超凡入圣是結果,功行圓滿是大前提。
但想要功行圓滿,對絕大多數地仙而言,基本上都是個天坑,大得離譜的天坑。
功就是功勞,行就是德行,這兩樣要圓滿,不是自己說了算的,是生靈的共有感知。
就好比魏昊助拳五潮縣,他不需要自己吹,知道不知道的,都明白那時候五潮縣有能人異士出力,這才保下了五潮縣沒有淪陷。
至于說這個能人異士是誰?
尋常百姓不知道也是沒有關系的。
舉頭三尺有神靈。
又或者說,人在做,天在看。
這個“天”,卻不再是天界的天庭,亦或是各種天神。
而是人間這個巨大的集體,亦或是于眾生、仙神而言,大約就是“天道”之類的冥冥之中。
于“國運化身”白虎來說,這就是人心愿力,轉化成它的力量,就成了國運。
轉化成魏昊的力量,就成了“烈士氣焰”。
究其緣由,會變成如此,一切都要從最初人祖、人皇們不斷加強這個概念開始。
以人為本,所以天下才叫人間。
有了如此多的推斷,魏昊猜測,“濟水龍神”原本的想法,可能是不想丟掉神仙實力、地位。
因為一旦去掉神職,原本該有的神仙力量,就會直接消散。
可惜行險投機之后,別說保留仙班神職,一條龍命都要徹底丟了。
病急亂投醫,魏昊敢斷言,“濟水龍神”這條老泥鰍,是徹底沒招了,才找上了大夏朝的小皇帝。
“那老泥鰍在天界的神號,搞不好已經去了。”
“不過,為什么它不直接托夢求我?說不定我會大發慈悲……”
聽得魏昊所言,白辰表情凝固,“賢妹夫,別人說這話,還有幾分可信。你說你會大發慈悲……是不是太過不要臉了一些?”
“這話說的,不試試,怎么知道行不行?那老泥鰍不來找我,只說明一件事情,它怕我的同時,更恨我。恨我壞了它的好事,恨我多管閑事,所以,他想要用人間帝王的君權,來壓我一頭。”
“有理。”
白辰聞言,點了點頭,“很有道理,這老龍沒安好心,它必然是心存恥辱,非是為作惡懺悔的恥辱,而是向你低頭求饒,向你認輸……這才是它的莫大屈辱。”
“不錯。”
獰笑一聲,魏昊手掌成拳,“那老泥鰍只要落到我手上,我定要好好招待它!”
“賢妹夫,還是要給個體面的。”
“癡心妄想!”
魏昊冷笑一聲,“地府等著排隊的冤魂幾十萬,怨念遲遲不消,你以為是為什么?它只要魂魄勾入陰間,我會給那幾十萬冤魂一個機會,蠶食蟻咬,慢慢地折磨它……”
“希望冤魂最后都能安心轉世投胎吧。”
每每見到魏昊面目猙獰,白辰都覺得跟這妹夫作對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換作是他,老老實實做個地主家的傻兒子不挺好?
“對了,妹夫,如今我也是今非昔比,我現在可以調動巢湖之水,論實力……”
“我正要說這事兒呢。”
魏昊連忙道,“有幾個過路妖精,跟我說淮下諸事,說是它們在大明州的鄉黨,如今都開始搬遷。大明州的地下水脈斷絕,怕是要大旱。”
“這等大事,欽天監、巡天監應該早就通稟朝廷了吧?”
“至少上內侍監的太監,對此一無所知。”
“這怎可能,皇帝家奴,怎么會一無所知?”
“所以,我猜測,又是那大水猴子搞的鬼。”
甭管有什么災害壞事,魏昊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大水猴子,有沒有證據,都往這個方向想,準沒錯。
“那跟我有啥關系?”
白辰突然一愣,尋思著我一個屁股底下位子還沒坐熱的巢湖龍神,還不是完整的龍神,我能做什么?
我連巢湖都離不開,我就是個屁。
然而卻聽魏昊道:“凡事總有前因后果,旱澇規律都是如此。倘若大明州需要用水,我想問你借個八十里湖水。”
“我又不能外出,更不要說去大明州那么遠!”
“放心,也不是沒有變通的地方,你只要跟我去陰間,然后再從陰間走大明州的鬼門,通過那里的鬼門轉運湖水就行。”
“去……去陰間?!”
“怕什么,有我在!”
“你放屁!你就是想我死!我死了你就好拋棄妹妹!”
“我是地府府君,我不讓你死,你死個屁!”
“狗屁,陰間是你開辟的?你跟我一樣,就是個代為掌權的。我要是因律當死,那就得死!啊……我懂了。我懂了!”
白辰頓時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劫數,劫數啊,我真正的劫數到了!袁君平那老牛鼻子說的劫數,原來應在這里!要我死的人,原來是你!魏昊!”
見這貨怕死不想干,魏昊頓時道,“你怕什么啊,你是龍族,死了去‘龍墓’的,我能把你從‘龍墓’撈出來一次,就能撈第二次。”
“又放屁,我之前是平平無奇的大巢州鄉下真龍。死了當然去‘龍墓’,畢竟家道中落,河流變農田,我啥也不是啊。可現在我是巢湖龍神,你當我不知道?當了龍神之后我就知道了,我這要是死了,那是去陰曹地府,可不是去‘龍墓’!”
“哈哈。”魏昊被這貨扭曲的機靈方向給逗笑了,“你休要跟我廢話,你借不借吧。”
“廢話,你要是保證我不死,我當然借啊。”
“我保證。”魏昊張嘴就來,然后拍了拍白辰的肩膀,“還有你說的,答應了那就是八十里湖水,一寸也不能少。”
“放心,你現在調用湖水,沒人來找你麻煩,這神位不全,攏共就三分之一。咱們就算是陰間借水,不就行了?”
白辰心說就你這思考方式,那就挺陰間的。
難怪當上了地府府君,恰如其分啊。
整個大明州需要多少水,其實不好說,但當今世上,能借水八十里的,也只有巢湖。
其余江湖大澤,要么有湖神管轄但三界監督,要么就是湖神外出至今未歸。
數來數去,只有新形成的巢湖,最是方便。
橫豎湖神如今也不算正式工,實在是干得出格,了不起換條龍來當,啥事兒沒有。
白辰也是心知肚明,只不過它畢竟是死過一次兩次好幾次的,死里逃生這滋味……不好受啊。
大概是正因為死過,才更加敬畏死亡。
并非是單純的怕,而是不想這么快告別人間,這么快被人遺忘。
死過之后,種種記憶碎片,讓白辰更恐懼的,并非是死亡本身,而是從此以后,天地之間,再無龍的傳說。
不,再無大巢州之上,有條小白龍奮力拼搏、拼死救世的傳說。
他想活得有意義一些,哪怕真的有一天身死道消,至少自己的名字,成為人間的傳說。
只要有人銘記,死亡并不可怕。
魏昊不知道白辰心中所想,只是連哄帶騙,將他搞定之后,這才松了口氣:“還有一事,我也想先跟你說一聲。”
“自家人,不必客氣。你想要納妾,費用我來出,是修外宅還是別墅?一句話的事情。”
“不是納妾?”
“不是納妾你跟我神神秘秘的?有事快說,有屁快放。”
“此次‘春闈’,若是我跟大夏君臣鬧掰了,我就起兵造反,直接掀了這大夏朝。”
“蛤?”
“如今妖氛激烈,到處都是魔怪為小卒,妖精成謀士。今后若有爭端,少不得法寶靈劍滿天飛。正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這巢湖怎么來的,你我都是親眼所見、親身經歷。”
“妹夫,休要說這些廢話,但有差遣,辰,千里萬里,招必來,來必戰,戰必勝。”
“你這么一本正經,我有點不習慣。”
白辰無語,橫了魏昊一眼,然后道,“其實……也不怕妹夫笑話。我啊,現在終于有些明白,為何真仙大神,多要功行于天下。或許我道行淺,悟性不夠。但如今,若是真有一日再度斧鉞加身……”
頓了頓,白辰接著道,“唯死而已,又有何懼。但至少,名可垂于竹帛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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