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強大的法力,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印鎮壓。
大印之上,浮現出一座又一座城池的形象,五潮縣、五峰縣、大巢州、五泉縣……
這些城池,仿佛還有人在其中生活,販夫走卒為生計奔波,男女老少為生存而掙扎。
就算是再難,也要活著。
“‘烈士氣焰’!”
驚訝于法力被克制,那聲音陡然喝道,“魏大象,你不要自誤——”
“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魏昊猖狂的笑容,讓一旁的巨龍都感覺自己變得良善了不少。
“元微道人,當你把人送到這里的時候,我們就是死敵!你死我活!今日,魏昊同汝水龍王并肩誅邪,鎮殺‘元微福地’孽障‘金輪禪師’于射陽——”
氣焰,無邊的氣焰,在瘋狂地燃燒磅礴法力,那不是尋常的法力,那是元會地仙的法力,無窮無盡,本該是燒不盡的。
可現在,不管“五寶元微子”如何施展手段,大量的法力過去,統統都被燒光!
魏昊就像是秋季草原上的一把火,只要點燃一處,就是焚燒一片。
“‘烈士氣焰’不是無敵的!”
元微子勃然大怒,像“烈士氣焰”這樣的神通,他過去應付過很多,極限一到,自然是油盡燈枯。
“不錯!‘烈士氣焰’不是無敵的!”
魏昊雙目圓睜,聲量仿佛從遠古洪荒傳來,“無敵的是我——”
一聲咆孝,天賜流光鎮魂印勐烈鎮壓,穿越空間壁障的光蝶,就差一步,一步而已。
只要抵達那個地方,就能跨越空間,回到寄托魂燈的地方。
回到了“元微福地”,就能重修肉身,修為也可以重新修煉回來……
然而,這一步,就是天塹,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怎么掙扎,到不了就是到不了。
鎮魂印緩緩落下,光蝶大聲叫喊:“地仙魂魄,你毀不掉——”
“無知孽畜,還在這里跟我嘴硬!你不是第一個被我殺死的地仙,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轟隆!
光蝶被徹底鎮入虛影城池之中,城池的大門,緩緩地關上。
當關門的巨響傳播震蕩出去之后,一切都歸于平靜。
而在不知道多少萬里之外的大西山“元微福地”之中,一處特殊的浮空島嶼上,有一座巍峨宮殿,其中一盞明燈,瞬間炸裂。
“不可能!連殘魂都沒有留下!”
元微子道人快速趕到這里,結果毫無辦法,眼睜睜地看著魂燈炸裂。
錯愕之余,元微子道人極為震驚:“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這是人神共存之前的魂燈,今世哪座城池可以關押仙魂?!”
他手一揮,再度出現了魏昊出手的瞬間,那天賜流光鎮魂印的結構,看上去平平無奇,除了一道白虎神君的仙韻,似乎再無讓他看得上眼的東西。
一座座大夏建立的城池,根本不算什么。
沒有份量,壓不死一個地仙。
幾百年的王朝,一個城池前前后后加起來的生靈,那才多少?
城池份量,就是日積月累不斷發展擴充的人望、記憶、心念,只有那些遠古留存至今的城池,才能鎮壓一個地仙。
而大多數的城池,總會毀于天災人禍,重建之后,便是從頭開始。
這樣的城池,太少太少,即便是有,也早就成為某些仙神大能的私有之物,成為溫養洞天福地的種子。
五峰縣、五潮縣、大巢州……
都不夠。
直到一個半城虛影一閃而過,元微子道人神情錯愕:“空桑城!”
不會錯的!
他絕對沒有看錯!
那是空桑城!
為什么?
為什么空桑城會出現在這里?!
不是應該消失了嗎?
甚至已經毀滅在過去的天災人禍之中,成為歷史長河的一個瞬間。
半座空桑城,鎮壓一個地仙綽綽有余。
身為人間十二位“元會地仙”之一,元微子道人非常了解這些上古都城意味著什么。
那是人祖踏上天路之時,在四瀆八流之畔的軍營。
空桑城,是“天泗”以西的軍營,而隔河相望的,則是窮桑城。
一個代表道路的盡頭,一個代表光陰的無限。
這些軍營,能夠容納多少士卒?
每一個士卒,又是什么修為?
元微子道人神情非常復雜,這些上古時軍營都城,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它們本身,就像是具備生機的活物,會有喜怒哀樂。
城邦興起時,昂揚向上,奮勇向前,它們會高興,會熱鬧,城池的大街小巷,或許一個手握糖葫蘆,戴著虎頭帽的可愛娃娃,就是這座城池的化身。
它會高興,會湊熱鬧,會看個景兒,會唱個曲兒,城池的熱鬧,它永遠不會乏味。
當邦國衰敗時,生靈涂炭、赤地千里,它們會悲傷,會憤怒,城池的陰暗角落,一條呲牙咧嘴跟烏鴉爭奪腐肉的野狗,或許也是這座城池的化身。
不管是興起還是滅亡,這些上古都城,都有著深刻的意義。
它們的存在,是人族存在的印記。
累世的記憶,共同的記憶,這是極為強大的力量,元微子道人深知這一點,只不過,人祖們從未透露過,這個力量到底該如何用,真相又是什么。
作為一個問道的修真,元微子道人從沒有去琢磨人祖或者人皇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想要求長生,真正的長生。
不死不滅,一世永生。
“魏昊……”
元微子道人從震驚中恢復,一向仙風道骨的他,此刻面目也憤怒起來,整個宮殿中的燈盞都在顫抖,所有“元微福地”出身的修真,此時也都感受到了一種恐懼。
對力量的恐懼,強大的力量。
同時,他們也感受到了一種悲哀,是人生中最為常見的悲哀,那就是,親人的離世。
那種悲傷,澹澹的,并不濃烈,然而在某個剎那,突然回憶就像是投槍匕首,扎得自己悲痛欲絕。
元微子道人回憶起過往種種,他找到金輪殘魂時,只是一個小小的碎片,金烏蛋殼的碎片。
費盡了心思,甚至想要將金輪培養成將來自己世界獨一無二的太陽,到了那時候,他不死不滅,金輪也可以如此。
視如己出的培養,轉世重生的護法,歷經千難萬苦,終于培養成才,成為地仙境界的強者。
無數的記憶如洪流,瘋狂地在元微子道人心頭撕裂,痛苦毫不留情地泛起,修真問道,之所以會有忘情的道路,大抵上,就是如此。
一世之間,不能存留太多的感情,因為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親朋好友,會在什么時候,突然離開,并且是永久地離開。
“魏昊——”
怒吼,勾動了天雷以及地火,整個“蔥嶺”上的冰川都融化,很快就引發了山洪。
哪怕是不知道多少萬里之外的大夏,都感覺到了從西方傳來的地動,同時,天象也出現了異變,特殊的天雷徘回在大夏上空,但始終沒有落下,那畢竟不是天界的劫雷,沒有應劫之人,自然不會落下。
射陽湖上空,魏昊十分滿意地收了鎮魂印,然后殘忍地揭開了元微子道人的傷疤:“元微子!
這不過是一點點利息!殺你一個地仙徒孫,不過是開胃前菜!接下來,你的四個地仙弟子,也都得死!三界之中,凡是助漲妖邪氣焰的,都是我魏昊的敵人!”
“不問前因!”
“不問后果!”
“魏某刀下,絕無冤魂——”
轟隆!
滾滾驚雷瘋狂地卷動,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著威能,仿佛只要有些微不敬,都要轟殺至渣。
饒是汝水龍王豪橫了片刻,此時也立即化作人形,掩藏在魏昊身后,哪里敢放肆。
人人都會敬畏的無上偉力,卻在魏昊的火眼金睛面前無所遁形。
“元微子!收起你的虛張聲勢吧!”
“你敢降下浮雷在神州嗎?!”
“哪怕只有一個!”
“你都會瞬間身死道消!”
“人祖都在看著!”
“誰對誰錯,三界皆知!”
“今時種種果,皆爾種種因——”
魏昊猖狂無比,根本沒有把“五寶元微子”放在眼里,哪怕明知道這是超過一般神仙的恐怖大能,但他依然無所畏懼。
“天界的畜生,也都隱藏在附近吧?哈哈哈哈哈哈……”
怒目圓睜的魏昊抬手指著四周,“可敢現身同我一戰?!區區無膽仙神,某殺之如殺雞!”
此言一出,周遭明顯出現了法力波動,汝水龍王神情微動,正準備出手,卻發現這些法力波動不是要動手,而是全部遁走別處,根本沒有在這里停留的意思。
這些法力波動,每一個都極為兇悍,甚至偶爾閃爍出來的遁光,也顯露出來不是尋常法寶。
見到這些畫面,汝水龍王突然心中大驚:天界真的派人下來了?!這怎么可能做到?!
但魏昊既然敢這么說,那就是有證據在手。
“魏大象!希望你可以繼續狂妄下去,不要以為你的府君之位牢不可破,更不要以為你肉身毀滅之后,就能在陰間繼續逞兇。三界之中的手段,多不勝數,沒有什么規則是完美無缺的……”
一個聲音響起,帶著不忿,還有恨意,緩緩地澹去。
魏昊都沒有反駁的意思,這種藏頭露尾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他回哪怕一個字。
他就站在這里,天上地下,無人敢近身一戰!
千言萬語,都敵不過真刀真槍的一戰!
周遭神韻仙氣的特點,魏昊一一記下,其中的區別,魏昊也分門別類,他有一種預感,跟天界某些仙神的戰斗,會很快到來。
射陽澤陰了一手“金輪禪師”,其中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早晚也是會被曝露出來。
魏昊從巢湖、洞庭湖、云夢澤借
水,知道的不多,再加上汝水龍王這個表象,目前大多數仙神,都會以為是汝水龍王通過自身大法力,從別處偷水。
“龍君,委屈你了。”
兩人落地之后,直接趕路前往淮陰南,路上,騰云駕霧的汝水龍王心中有感,便道:“魏君,無妨。”
他現在不再是龍王,而是妖王。
有些許惆悵,但也同樣釋懷,因為他是龍。
忽地,汝水龍王問魏昊:“魏君,為何不取了射陽澤的寶物?”
“不急。”
魏昊露出一個陰笑,“‘元微福地’有兩個控火地仙,除了剛剛被我們暗算死的‘金輪禪師’,還有一個‘大西圣火太子’,他是‘寶炎國’的太子,修行‘火焰地獄煉神訣’,凡是天下異火靈寶,都是他垂涎的。射陽湖掩藏的寶物,應該是跟‘金輪禪師’有關,本與‘大西圣火太子’無緣,但現在嘛……哼哼。”
“原來如此……”
聽到魏昊的打算之后,汝水龍王大喜,這府君果然夠陰險,不愧是陰間的大王,真是太對自己脾氣了。
“如果我所料不差,當我軍跟淮下妖魔大戰時,大西圣火太子,必定暗中潛入射陽澤,想要竊取靈寶。”
“他是什么修為?”
“是‘五寶元微子’的親傳弟子,地仙境界。”
魏昊知道汝水龍王又心動了,便說道,“龍君放心,我在射陽澤下面,留了印記,他只要來了,就得死。”
“那真是好極!好極!”
剛才弄死了金輪禪師,汝水龍王可不是說沒有收貨,一堆法寶任他挑選,不過他就中意抽自己身上特別痛的“捆龍索”,太昊天庭的法寶,特點鮮明,總是伴隨著光和熱,很合他的胃口。
至于說金輪禪師的本體,那只死鳥尸身,他是不感興趣的。
不過魏昊也跟他說了,到時候將金烏鳥煉化,可以拿來打造兵器,汝水龍王這下也就知道,魏昊這個家伙,竟然還精通鍛造之術。
“當下淮下妖魔必定驚慌失措,一個地仙的隕落,對它們的震懾,當時尤為激烈。不過,此處乃是水猿大圣的鎮壓之所,負隅頑抗的手段,應該還有不少,但都不足為慮。”
“莫非魏君擔心另有黑手?”
“天界應該繞過了規則,派出了天兵天將,又或者的確是借由我在夏邑制造的動蕩,直接派兵征討,但不管是哪一種,天兵天將,必定會在某個時刻出現,我要防備的,便是天人兩界的聯軍。”
汝水龍王看魏昊這等算計,心中更是興奮:三界多以為他是莽夫,卻不知此謂之一也。
當莽到了極致,專一在“莽”上,這同樣是一種策略。
聰明正直為神,一也。
同樣也是這個道理,“一”,就是專注、持久。
“根據以往的經驗,天兵天將下凡之后的修為,或多或少都會被壓制,全看被討伐之輩,到底違反規則的程度有多深。”
汝水龍王把自己經歷過的事情,跟魏昊詳細說了說,尤其是“水猿大圣”被鎮壓時,天界派出來的天兵天將層次,更是神仙如云、地仙如雨,形成的大陣,幾乎包圍了整個神州。
這讓魏昊很是好奇,問汝水龍王:“按照‘水猿大圣’的實力,豈不是生靈涂炭?”
“五百年前這場鎮壓,可是麻煩的很,其中……噢對了,魏君可
知‘神身’?”
“知道。”
點了點頭,但也沒有說自己是跟“緱氏老母”學的“神身之術”。
“那就行了。”
汝水龍王沒有多問,接著道,“當時戰場并非只有神州,數千小世界之中,都有征戰。‘水猿大圣’化身千萬,大禹王同樣分化萬千,天庭下界可不是只有人間,諸多小世界都有領兵大將。規模堪比太古之時的神靈爭斗。”
其中一些汝水龍王經歷過的,便跟魏昊說了說。
“我當時為‘玄山極真世界’的先鋒官,立下戰功之后,這才得封‘天汝’巡河大將,而后承蒙大禹王看重,就加封我為‘汝水龍王’,享了四百多年祭祀……”
過往種種聊起來,汝水龍王還是相當的感慨。
不過魏昊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問道:“為何不留在‘天汝’,反而下來做龍王?”
“人間才是根本啊。”
汝水龍王知道魏昊不清楚一些事情,便道,“天界之中,都清楚一切根基就是人間。更早之前,流傳的各種修行功法,也提到長生的奧秘,就是人間。雖說我修行以來,從來沒弄明白人間和長生有甚么關系就是了。”
對絕大多數的修行中人而言,人間那是遍地的“短命鬼”,哪里跟長生有半點干系?
可諸多大能,又的的確確想方設法回到人間,這就不得不讓更多的修真,在懵懵懂懂中惦記著人間。
“長生……”
念叨著這個詞,魏昊突然笑了一下,汝水龍王有些奇怪,問他:“魏君何故發笑?”
“我只是心有所感,便是想著,我這等不修法力的,再有七八十年,最多百二十年,大概也是要死了。那些動輒閉關百年的朋友、舊識,到時候不知道還會不會記得我,或許時光荏冉,過得久了,也就忘了。”
此言一出,汝水龍王頓時沉默。
魏昊的話自己可能無所謂,但作為壽數長久的真龍,汝水龍王的的確確有過不少朋友,但壽命短暫,延壽七八十年,最終還是進入了輪回。
再見面時,江流不改,物是人非。
想到舊時種種,那死去的記憶浮上心頭,汝水龍王喟然一嘆:“唉……”
他可沒有魏昊這般灑脫,畢竟,他已經有過了太多經歷,而魏昊,才剛剛開始而已。
今時今日的紅顏知己,或許還能相處歡愉,但是數十年過后,紅顏未老,斯人已逝,對雙方而言,當真是極大的悲哀。
然而,魏昊又繼續說道:“正因為我的壽命短暫,時不待我,我只有在有限的時間內,盡可能斬妖除魔,方得痛快,不枉此生!”
這一刻,汝水龍王雙目瞪大了,突然有一種久違的明悟、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