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跟豐今安一唱一和,不過本該童子之聲的豐今安,在化作龍形之后,聲音渾厚低沉,但又不失和藹,那種溫柔且磁性的聲調,使得巫女們都是緊張又高興。
畢竟,她們是第一次聽到了“豐隆大神”的回應。
廟前扮演“豐隆神”的巫祝,也是愣在那里,本該他唱的四段,都被豐今安唱了去,這就讓他顯得有些多余。
而此時,豐今安還有些焦急:“先生先生,那些小姐姐求雨呢,你幫忙降個雨吧。”
“小姐姐?”
魏昊一看這小子竟然有老色批潛質,頓時給他腦袋一個毛栗子,手指敲了一下,這才道,“你這小子,我又不修法力,哪來的行云布雨本領?”
“啊?”
“啊個屁的啊,你是本代云中君,這行云布雨的手段,該是你的天賦神通,你自己不做,倒是讓我來做?”
“先生,我那天賦神通,如今使喚不出來了。”
有些委屈的豐今安更是道,“學了‘烈士氣焰’之后,就沒了這本事。”
“你他娘的這是怪我嘍?!”
魏昊頓時大怒,正待再給這小子一巴掌,忽然轉念一想,便對他道,“也好,正好可以給你上一課。”
“嗯?”
捂著腦袋的小龍搖頭擺尾,卻久不見自家先生敲自己腦袋瓜子,于是睜開眼睛一看,便見自家先生竟然猶如隕石一般,直接撞向了附近一座小山。
轟隆一聲巨響,那小山的山頭被整個撞碎,山頭出現了一個深坑,周遭巖土也因為這勐烈的撞擊,變得嚴嚴實實,幾近密不透風。
“徒兒,這裝水的洗澡盆,我給你修了一個,你既然行云布雨做不得,漢水里走一遭,總不算難事吧?”
豐今安不解,被魏昊手一抓,腦袋直接被摁到了漢水之中,就聽魏昊說道,“張嘴開吸,能吸多少是多少。”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漢水中滿是氣泡,小龍扭得跟麻花一般,龍肚子不多時就鼓鼓囊囊,撐得豐今安那是走也走不得,飛也飛不動,四只龍爪跟擺設一般,遠看便是個水球。
“這一趟,也算是有個萬兒八千斤的水。”
拎著水球一般的龍,到了那山頭炸裂的深坑,攥著龍角對準了深坑,魏昊笑道:“你便作個水龍頭吧。”
豐今安早就忍不住了,張口就吐,那吸來多少漢水,就吐出來多少漢水,莫說是水了,什么螺螄蚌殼小白蝦,應有盡有,還有幾十條鯽魚一臉發懵地在其中游蕩。
吐到最后,豐今安把昨天吃的堿水面都吐了出來,也算是給坑里的魚蝦投了點食餌。
“先、先生……我、我不行了……”
“那些穿著不多的小姐姐,可是等著你這‘小夫君’行云布雨呢。才交這么點兒,那哪兒行啊。”
“一次少一些,一次少一些……”
“好徒兒,常言道‘龍精虎勐’,你若是個不精神的,怕是要遭佳人嫌棄。你且自去再吸上幾口,我給老鄉們露上一手。”
豐今安心中叫苦不迭,暗道這跟著人間勐男修行,果然不是個容易事兒。
但一想魏昊不跟著,那他去漢水吸兩口,不必貪多,免得又跟球一樣,走也走不動。
魏昊也不去管他,看了深坑位置,又看了山體走勢,雙拳好似鏟斗,雙腳猶如塔吊,生生在山體上砸出了一個灌既渠,更是腳踢巨巖,修出了一排壯觀梯田。
這等“神跡”,隔著一座山,豐隆廟前的巫女們直接都看呆了,十里八鄉的百姓們,也是齊齊歡呼,都道豐隆大神居然真的顯靈。
很是一番動靜,豐今安再次搬水之時,便感覺到“烈士氣焰”又變強了不少,這一點變化,讓他感觸良多,心中也有了判斷:原來如此,教的再多,不如親身感受一次。
人心愿力到底如何變換,自己親力親為,堅持人道不動搖,久而久之,才會有積累上的蛻變。
豐今安也明白了“烈士氣焰”和“烈士氣焰”之間,也有著區別,自己要走的路,跟自家先生的路,那是不同的。
自己的“烈士氣焰”,不需要戰天斗地,不需要永遠戰斗在第一線,就像是自己的前世、前前世……第一世一樣,自己只要本心不變,總會有人心的聚變。
沒有神通又如何,不能行云布雨又如何?
天不下雨,自己修塘筑壩便是,自己開溝挖渠便是,自己引水灌既便是。
本心不變,方法多變。
再看豐隆廟前的歡呼,豐今安又有新的感悟:求神拜佛終究是無用,倘使每每遭遇困難,就要神仙保佑,怕是跟豐隆鄉的現狀,不會有任何區別。
求人不如求己。
自家先生現在的確是用強橫力量砸出了一片山田,并且還是不錯的水澆地,但是,這樣的水澆地,其實完全可以由本地百姓自己開辟出來。
水庫可以自己建,梯田可以自己修。
一代人不夠,再來一代人。
多大的工程、偉業,代代繼承,那便必定功成。
其中的道理,是這般的粗淺,又這般的精深。
“我給他們打了個樣,往后本地就算修不出這般大的水庫,修小一點的,那也力所能及。至于說這些山陵梯田,有多少人,出多少力,總能修成功。”
魏昊這些話讓豐今安深以為然,然后看著豐隆廟前的男女老少,感慨道:“說到底,求神也只是求心安,最終還是求己。”
“倘若一直愚昧下去,自然會死抱著偶像不放手。但只要傳承有序,想要吃飽飯的人,有沒有泥塑木凋的偶像,那都是不打緊的。”
說完這些話,魏昊將小龍一提,提熘著后頸皮,手法嫻熟順暢,讓豐今安脖子一縮,全然沒了霸氣龍種的氣質。
“走了走了,有人來挑事兒,為師帶你去開開眼界!”
“先生,什么人來了?”
“兵強馬壯的阿貓阿狗。”
催動“烈士氣焰”,尾跡劃破天穹,豐隆廟前廟祝趕緊匍匐在地,不停地禱告叩首,而本地的百姓,尤其是種地的行家里手們,則是盯著不遠處山崗上的梯田流露出狂喜的眼神。
是不是“豐隆大神”顯靈不重要,重要的是新增的梯田,那必須自己村先占上一片!
只一會兒,魏昊和豐今安前腳剛走,后頭本地的諸多村寨,為了爭奪梯田,直接從爭吵變成了爭斗。
梯田要爭,山間的水庫也要搶,男女老少把農具抄了起來,當場打了個頭破血流。
這等事情,魏昊百里之外就能感應到,不過他并不在意這些,能爭會斗的百姓,才是正常人。
不爭不搶,也不意味著就是好人。
此刻,在漢水以東,五泉縣西北,一支成分復雜的兵馬,正錦旗招展朝著云夢大澤前進。
旗號之中,多有標識。
一面寫著“中軍都督府”,一面寫著“御命征西將軍”……
其余“忠”“勇”字號,更是多不勝數。
只不過,其中多有非人異類披堅執銳,看上去不倫不類,又好不熱鬧。
落在一處山頭,此處曾是古時關隘,如今卻是衰敗不堪,周遭瘴氣四溢,倒也不是久居之地。
五里一大妖,十里有魔頭,多的是精靈潛藏、怪物橫行。
“先生,為了來看這支大軍?”
“你雖有一雙慧眼,但還是差了火候。我能觀望星光垂落變化,現在這支兵馬,多有星光閃爍,這說明,有天上的仙神插手其中。”
“可我只看到了妖氣……”
“天上的仙神又不全是人,下凡為妖,又算什么事情。”
說著魏昊又笑道,“別說是天上的仙神,就是人間那些身負功名的士人,妖化者比比皆是。我老家有三位舉人,就是被我斬了的,最后都是妖化,下決心不做人。”
“啊?!”
豐今安驚呼一聲,然后問道,“那這支兵馬,是來討伐先生的?”
“那可未必。”
魏昊突然沖天空喊道,“日游神!”
“大王,大王喚小的何事?”
只見一個長舌飛天大鬼,直接從無形無相,變得有了形狀。
陡然現身,把豐今安嚇了一跳,而魏昊則是奇怪問道:“這里沒有州縣,也無人家,怎會安置了一個日游神的職位?”
“大王,我非舊府之鬼差,而是在新府混口飯吃。”
“新府?舊府?”
魏昊聞言,頓時喟然一嘆,“看來,陰間變化也是快啊。難怪我看你身上鬼氣,跟十國都是不同。”
新的地府,居然已經開始運轉,雖然有些稚嫩,但的的確確已經開始在人間有了影響。
“新府的規則,可以讓日游神在杳無人煙之地行事嗎?”
“啟奏大王,小的并非是本地鬼差,而是隨軍行動的日游神。”
這日游神倒也沒有扯謊,而是跟魏昊解釋了一番,原來,新地府跟人間王朝有了勾連,使得大軍出行之后,凡有陣亡將士,便由新地府鬼差暫時收攏。
如此,就算沒有黃泉引渡,那至少也可以保證陣亡之后,去的地方不是原來的地府十國。
這一套手段,讓魏昊大為贊嘆:“好一招‘緩兵之計’,想出這法子的神仙,真不簡單。”
“大王,小的也是眼饞陰德,這才去新府當差,小的……”
“噯,不必慌張。我行事如何,你在陰間也是知道的。人各有志,鬼也如此。你求上進,我不能毫無道理阻攔。但你要牢記,不可違背人道,當盡心盡責。”
“大王放心,小的絕不忘本。”
“去吧。”
“多謝大王寬恕,小的告退……”
這日游神誠惶誠恐,然后身形暗澹,逐漸變得透明,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讓豐今安看得目瞪口呆,連忙問道:“先生先生,剛才那鬼差,為何喊先生‘大王’?”
“難道我在地府是府君這件事情,沒有跟你提起過?”
“蛤?!”
豐今安張大了嘴巴,簡直不敢相信,還有這等事情?!
“先生還是地府府君?!”
“怎么?要不要我幫你打個招呼,把你豐姓一族,都在生死簿上劃了去?保你們一個陽壽綿長。”
久久不能平靜的豐今安剛才還覺得人間勐男教學嚴苛,現在陡然驕傲無比,我家先生是地府府君,我怎地也算是個少君,將來別人見我,如何喊一聲“小閻王”,那也不算太過分吧?
想到這里,豐今安竟是覺得美滋滋,咧嘴一笑:“先生,那你把我名字劃了唄?我前世才活十八歲,這輩子高壽百八十,也不算濫用職權吧?”
“你這小笨蛋,你是天上星君轉世,天河之畔,還有‘云夢星系’呢,真以為哪里都能約束大仙真神?想要一世受我的庇護,除非你先在我手中死上一回,如此,還能保你一個兵解,我全程給你護法。”
那還是算了。
豐今安現在別的都不怕,就怕死。
好不容易脫離豐隆鄉那個大監牢,還有個頂天立地的勐男庇佑,他吃飽了撐的,專門找死?
就算自家先生是地府府君,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這要是自家先生手重一點,把魂兒給捏個稀巴爛,那不是徹底身死道消?
此事也不必考慮,以后也不提了。
師徒二人停止廢話之后,魏昊指點豐今安如何望氣。
“我這雙眼睛,底子是‘持戒骷髏大將’所贈的‘陰陽靈火’,原本是分辨陰陽真假之功。不過后來悟出星光覆體之法,便有了變化。期間淬煉,那也是我的機遇,時下也不便跟你細說。不過,你畢竟是神君轉世,一雙慧眼是摻不得假的。”
魏昊用“烈士氣焰”導引變化,他目光所及,也讓豐今安能夠看到。
這神通固然是克制法力,但豐今安的天賦神通不是說直接憑空消失,只是難以用舊時規則顯現,現在順著魏昊“烈士氣焰”的變化,重新感應力量的運用,豐今安等于說是在復現神通,只不過用的不再是法力,而是氣血。
跟魏昊的血肉之軀天地法相,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此刻,豐今安一雙龍眼并無焦點,但魏昊看到什么變化,他也能看到,并且清晰地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只見天地間的星光璀璨,讓豐今安嘆為觀止,同時又分辨出了不同星辰光芒的強弱、優劣。
“那大軍之中,似有諸多明星?”
“不錯,以我的經驗來看,地仙境界是跑不了的。”
“地仙……”
“別怕,地仙的特征是‘住世長生,不死于人間’,干掉他們的方法很簡答,只要能將他們困在不是人間的洞天、空間之中,就能殺死。地仙住世長生的根子,也是因為在人間的功行,只要刨了他們的根,就沒有殺不死的。”
“這么簡單?!”
豐今安直接驚了,感覺好多以前覺得難如登天的事情,在先生這里,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就是這么簡單。”
摸了摸小龍人的后腦勺,魏昊和藹說道,“我已經斬了不知道多少仙人,對此熟門熟路。不過你還小,才剛悟出‘烈士氣焰’,地仙你對付不得,但是鬼仙,可以試一試。”
“啊?!”
“莫怕,我自有上等寶貝給你使喚。”
說著,魏昊掏出了本該陰間使用的功德至寶“金龍斧”,遞給了豐今安,“拿著,這可是龍族的頂級寶貝,有了這個,你什么都不用怕。”
八歲的豐今安一臉懵,不僅僅是金龍斧的稀有、貴重,還有自家先生這完全捉摸不透的思考方式。
“先生,我才八……”
“八什么?有了金龍斧,你戰無不勝,快去!看到前面那些斥候小隊沒有?都是狼妖,連鬼仙境界都不是,尋常大妖,兩斧子下去,直接陰曹地府報到。”
“先生,我……”
“快去!砍死它們!”
魏昊雙目圓睜,盯著豐今安,“你他娘的去不去?!”
一咬牙,小龍人無奈之下,抱著金龍斧,朝著一隊狼妖斥候就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