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公,汪公,還請高抬貴手,念在往日同僚之誼的份上,放過我等一馬吧。”
“汪伏波!你這個賊子——”
“姓汪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蒼天!開開眼吧!太祖!你看看你現在的江山吧,遍地是逆賊啊——”
江尾道北陽府法場,原操江同知汪伏波,此刻神情冰冷,手中令簽往前一扔,開口道:“行刑。”
“斬!”
“斬!”
“斬!”
北陽府中的百姓,皆是興奮,這里被斬的,有各縣縣尉、主薄,也有各種致仕養老的曾經朝廷重臣。
這些重臣,不乏高居部堂之輩,然而此刻,被汪伏波一口氣全部拿下。
“汪伏波——”
“你這個逆種——”
“你不得好死——”
劊子手噴了一口烈酒在大刀上,手起刀落,當即人頭滾滾。
不是一兩個,不是兩三個,整個北陽府諸縣,共計三百二十七人,皆是明宦鄉紳。
他們一命嗚呼的瞬間,祖傳的保命手段發動,凡胎肉眼自然看不到,但汪伏波這時候卻怒目圓睜:“豈容爾等瞞天過海——”
“天地無極!”
“萬劍歸宗!”
汪伏波雙目如電,光劍瞬間從他童孔中激射而出,周遭天空頓時一片金光大作,伴隨著無數慘叫聲,尋常百姓這才抬頭看去,竟是飛劍如蝗,擊殺無數魂魄。
“上天下地!沒有人可以躲過老夫的法眼!”
言罷,汪伏波手中一枚桃符扔了出去,落在了血流如注的尸骸中央,那怨氣已經形成了猙獰惡鬼,可是桃符落地之后,當即邪魔退散。
桃符重若泰山,甚至其上已經有了泰山一般的虛影,壓得怨氣頓時消散。
“此二十余家田產,盡數充公,隨后另行安排均戶分田!”
汪伏波旋即命令左官放出公文,張榜懸掛之后,又對本地生員道,“爾等繼續徹查賬目,不得有誤!”
“是!”
“學生明白!”
造反的汪伏波根本無所畏懼,不僅僅是北陽府,如今江尾道各府皆是瑟瑟發抖,汪伏波所到之處,必定是人頭滾滾。
并非沒有名門大族招兵買馬對抗,可惜無用,汪伏波麾下編練的新軍,神通法寶比比皆是,每每作戰,多有強橫力量,尋常除妖人根本不是對手。
再加上之前“淮下妖魔”隔絕南北,導致淮下并無駐軍,江尾道當年又有過兩戰“巫三太子”故事,可以說各方皆無強敵,更是讓汪伏波橫行無阻。
大夏數百年風云中,江尾道過去被屠戮的大戶,都沒有汪伏波一旬之內殺得多。
自汪伏波大開殺戒之后,公田賬目暴增四百萬畝,幾乎就是平均一個人頭一萬畝地,這也導致原本殺起來還心有不忍的汪伏波,殺得毫無壓力。
甚至這位曾經的“五潮傳臚”越殺越興奮,終于體會到了魏昊當初那奇異瘋狂的魅力。
痛快啊,痛快。
這期間汪伏波也是見識到了什么叫作風波詭譎,什么叫作明槍暗箭。
各種詛咒之術、暗殺之術、咒殺之術、附身之術……每一天都會有人想要通過各種手段取他的性命。
甚至不僅僅取了他的性命,還要他魂飛魄散,或者將他的魂魄煉制成法器,然后不斷折磨。
可惜無用,他現在修為不斷提升,根本不懼尋常宵小,那些鬼蜮伎倆更是無所遁形,再加上數十萬保家仙為耳目,有什么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縱使有地仙級數的劍仙突襲,不僅有赤俠像可以擋下致命一擊,如“白八公”、“青大娘子”、“李三郎”等等妖仙,也從旁協助。
如今的汪伏波,可斷人間善惡,也能判妖魔生死。
一切都圍繞“伐無道”而做準備。
北陽府府城外有兩處大營,皆是汪伏波重新編練,其中南大營的校尉旅帥,皆是“第一學堂”的學生,其中娰十九郎更是檢校“軍師將軍”,總領招撫編練諸軍事。
也正是因為娰十九郎的身份,才讓招撫諸事極為輕松,有些豪強本想頑抗,見娰十九郎前來勸降,只當是夏室已經分崩離析,于是自戕的自戕,乞降的乞降。
汪伏波在江尾道殺得人頭滾滾,娰十九郎居功至偉或許談不上,但絕對占了不小的份額。
事到如今,娰十九郎就算明知道前方深淵,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已經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
此刻,他已經很清楚,人間的戰爭,完全就是神仙打仗的前奏,真正的斗法,不在這一縣之地一府之地乃至一道之地的爭奪。
魏大象能不能踏上天路屠神戮仙,這才是關鍵。
這是前人未盡之偉業,魏大象就是那最為格格不入的一把刀。
“或許這時候,夏邑會再次想辦法請動神圣魔仙,巴蛇之死,讓夏邑徹底明白,沒有和談的可能。”
娰十九郎看著前來視察的汪伏波,鄭重道,“困獸猶斗,說不定‘鳳翔軍’‘飛熊軍’等等強軍,都會拉過來。屆時,元會地仙進入夏邑軍中……也不是不可能。”
“呵。”汪伏波輕笑一聲,“你可能不知道,大象跟元會地仙早就交過手。那‘五寶元微子’,乃是大西山道主,他的三代弟子之首‘金輪禪師’,已經死在了射陽湖。”
“該來的,總會來。”汪伏波現在已經是隨心所欲的地步,“前怕狼后怕虎,那就什么斗爭都不要做,乖乖等死,時機一到引頸就戮算了。”
“我已經問過大象,我陽壽還有十七年,十七年一到,我就該死。”目光決絕的汪伏波神情有些猙獰,“時不待我,那就只爭朝夕。大象就算給我延年益壽,人,終究是要死的。”
聽到這番話,娰十九郎震驚無比。
陽壽……
原來,汪伏波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壽數?
腦海中幾乎是瞬間冒出一個念頭:難道就沒有想過修仙長生嗎?
但是,不等他問出口,汪伏波仿佛就像是已經看穿一般,側目對娰十九郎道:“大象也跟我說了他的陽壽,還有他家客卿汪摘星……他和汪摘星,時辰一到,也會死。”
“汪客卿剩下的陽壽,也不多了。”
說到這里,汪伏波笑得極為悵然,“以大象的力量,效彷人皇又有何難?你說呢,十九郎?”
“他不會稱王稱帝……”
“不錯,他不會。”
汪伏波撫須大笑,“所以,不管何等花言巧語,在這個抉擇面前,都是不堪一擊。老夫已經明白,這是大象的決心、決絕。不成功,便成仁。但是,一個會死的魏大象,才會鑄就一個永生的魏大象,只要,這里還是人間。”
抬頭看著蒼穹,無邊無際,永遠不知道天空的深處,會有什么。
但是如今的汪伏波,深知這蒼穹,是圈欄一般的物事,他無力抗爭,唯有助抗爭之人一臂之力。
屠神戮仙,就在今時!
神仙被殺也會死,那就沒什么好怕的。
自有魏大象以力證道!
種種念頭,種種心緒,讓汪伏波也逐漸變得鐵石心腸。
他是歷經淬煉,看過無數風景,才能到這般地步,而魏昊,并非如此。
他仿佛天生就為這此刻而來。
突然,北天光芒大作,汪伏波一雙神眼自然看出這是有陣法運轉,北天星光在白晝爆發,使得白晝陡然一暗,緊接著從各方多了諸多流光,這些流光跟他自身的光劍同出一脈,顯然,也是繼承了白虎遺志的人間英豪。
但汪伏波沒有面露喜色,反而表情冷漠:“道不通,不相為謀。”
“怎么了?”
娰十九郎見汪伏波如此說話,知道他看出來什么東西,于是問道。
“有掌握天賜流光的人間英豪,給……算了。”
話到嘴邊,汪伏波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道,“恐怕很快大象就要再起征程,這場斗法,便不是天兵天將下凡那么簡單。”
很是無語的娰十九郎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問道,“為何不跟我說個清楚?”
“你一個姒姓子弟,還本該是親王的人,老夫信不過。”
汪伏波一臉的理所當然,“你背叛我們的可能是最大的。”
這個理由非常強大,讓娰十九郎竟是找不到任何反駁的方法。
真誠,永遠是必殺技。
此時的汪伏波,幾近從心所欲,他甚至對汪氏親族全無牽掛,因為汪氏親族已經將他逐出家門。
已經沒有什么好怕的了。
正如汪伏波觀察到的北天變化有問題,此刻夏邑,竟然真的重整新軍,在淮南道西南吉陽府屯兵三萬,號稱“宣武軍”,領兵大將卻并非是兵部將帥,乃是秉政臨朝太后請來的北地劍仙。
這劍仙已是鬼仙境界,受“天賜流光”之后,煉制出一柄“天賜流光巨門劍”,便是大妖王,也難擋其劍光所至。
如今“宣武軍”更是請來諸多強援,在西南擺下大陣,凡有妖氣靈力過境,必被察覺,可以說是固若金湯。
“黃將軍,這陣法……不知黃將軍可認得?對我五泉縣,可有威脅?”
巨大的盤羊宛若大象,與其并肩而行的,乃是一位身穿戰甲的將軍,看上去俊逸飄然,又不失威嚴,正是來五泉縣赴任做護法的“州縣龍王”黃沙洞主。
到了五泉縣之后,黃沙洞主人前顯圣,化作人形之后,便以“黃”為姓氏,暫領五泉縣“護法將軍”一職。
他如今是奉命護法,職責就是保五泉縣一方平安。
原本馮瑜寧是擔心名臣“鐵筆探花”任行空殺來,所以防備的是東邊。
豈料任行空沒來,來的是朝廷大軍。
“魏公退了各路兵馬之后,還能有斗爭之心的行伍,必然不尋常。”黃將軍跟盤羊說話的同時,又指著前方陣法中靈氣的變化說道,“這陣法跟天界玄武星海遙相呼應,正常凡胎肉體,是斷然用不出來的。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是有仙家附體人間英豪,然后布陣施法。”
“附體?”
“不錯。”
黃將軍點了點頭,“諸如神道術法中的請神上身,也是如此。只是眼前這等,更加高深莫測,也威力無窮。這三萬兵馬會心意相通,只要領兵大將不敗,陣法就只能強行打破。曾經天路大戰之時,龍族多為人皇先鋒,便是因為肉身強橫,可以消磨法力。”
隨后,黃將軍又道:“以我所見,當是‘北斗殺陣’之一,其中必有星君降臨,否則無法主持。畢竟,這三萬兵馬,乃是新軍,并無‘軍陣之勢’的根基底蘊。”
“奇怪,豈不是說,這是個御敵陣法?為何會擺在此處?”
巨大盤羊有些狐疑,想不通為什么會這么做。
“當是害怕魏公再次白虹貫日,畢竟,以魏公現在的修為,神仙境界之下的道術,都是泥捏紙湖,根本不堪一擊。”
黃將軍旋即又道,“但有一事,我卻覺得有些蹊蹺,能調動北天任何一個星君的天之君王,除了‘太微天帝’,應該沒有其他。螣蛇星君應當也不會為了一個兒子,就冒這等風險。”
“嗯?”
瞬間就引起了巨大盤羊的注意,“也就是說,夏邑有人能夠干涉到天界?”
“很有這個可能。”
點了點頭,黃將軍很確信說道,“而且此人身份特殊,即便不是‘太微天帝’的后妃,也是他的長輩。”
“轉世來人間享一世富貴?”
巨大盤羊問黃將軍。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不過,以我舊年見聞,也有奉命轉世,而后禍亂朝綱的。所以,我猜測可能是太后有問題,又或者是朝中重臣……總之,禍亂朝綱之人,不在外朝就在內廷,自古如此。”
“奉命轉世?!”
“有些事情,人間其實知之甚少。”黃將軍笑著對巨大盤羊道,“羊先生可知仙界也有丁口繁衍?”
“嗯?不是說氣化而生嗎?”
“那是神仙之境,而且多在十八重天。這等仙人,本就是少數。不過,這也是原先的規律,后來‘胎仙氣化’,已經境界降落到地仙,數量不菲。但在六欲六重天,依然是胎生。不論男女,一出生便是鬼仙境界。”
似乎對這些頗為了解,黃將軍還跟巨大盤羊解釋了一番其中的變化,隨后又道,“如今六天仙神之中,凡是在天界誕生的,皆自稱‘仙族’。以往下凡的仙女,多是出自‘仙族’,各有機緣在身,也都是奉命行事。”
巨大盤羊聽了之后,也是愕然道:“若是如此,這等‘仙女’來人間作亂,怕是不會有半點猶豫,也不會有半點惻隱之心……”
“有道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一點,本就是古已有之。我等人族,不得不防。”
“誠然如此啊。”
這一龍一羊,竟是想法趨同相通。
待返轉五泉縣之后,黃將軍將偵察到的變化,告訴給了馮瑜寧聽:“馮公,這‘北斗殺陣’,當初也曾克制過‘天路’烈士,須提醒魏公,讓他小心提防。”
“這陣法,可有破解之術?”
“若是數百巨龍合力,可以耗盡陣中靈力。除此之外……”黃將軍想了想道,“大概只有‘太微天庭’中尤為特殊的‘死兆星君’,方能克制。”